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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輝成為村子的話題也不過短短的十幾天時間。
村民們總是健忘的,當一切成為自然的時候,大家就再也不會見到劉輝就上去說幾句話,打聽一下南面的戰況。因為那些事情離他們很遠,遠的都沒有必要知道。他們最關心的是今年的莊稼長勢如何,能不能有個好收成,是不是可以吃飽自己的肚子。
既然自己是個農村孩子,幹農活也是必須的。跟著父親、大哥,劉輝幾人到了自家的田地裡。玉米已經一尺多高,施肥除草是必須的工作。在南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奇怪莊稼,阿榜幾人一開始感覺到格外的新奇。幾個棒小伙子一起上手,家裡的十幾畝地不費吹鬍之力。
劉輝幾人很高興,他們每天沉積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之中。餓了劉嬸和大嫂、穆雙會將飯菜送到地頭,渴了去地頭的泉水邊灌上幾口。每天干的一身泥一身汗,再去池塘裡痛痛快快的洗個澡,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幸福。雖然也有累的時候,但是他們年輕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老劉最近笑臉很多。看著幾個愣頭青將不是雜草的玉米拔掉他笑笑,看著一個個在田壟上奔跑他也笑笑,就是偶爾攪合的自己都沒法幹活他還是笑笑。老劉的這些舉動,讓大兒子劉昌看在眼裡,都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父親,自己那個整天板著臉的父親。
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差不多剛剛能在收完玉米的時候。日子一天天的過,快樂一天天的有。田園裡的無憂無慮讓兄弟幾人格外舒服。不知道回去的時候,這雙拿慣了鋤把的手還拿不拿的起鋼槍,但是現在他們過的很快樂。
玉米長到一人高的時候,山後果園裡的蘋果也到了成熟的季節。摘上幾框晚上坐在院子裡一邊聊天一邊卡嚓卡嚓的吃蘋果也是一種享受。對於戰爭的事情,老劉從來沒有問過,劉輝自然也沒說。父子兩人都上過戰場,知道哪裡是個什麼樣的情況,沒有必要將這些事情講出來嚇人。
劉昌是個標準的莊稼漢,他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守在家裡,看著家裡的土地長出心意的莊稼。對於這一點,劉輝很贊同。劉家不是什麼千古名臣的家族,有他這樣一個兒子為祖國盡忠就已經夠了,沒有必要將全家的性命鬥毆搭在裡面。有大哥照顧父母劉輝很放心。
「老二,你們什麼時候走?」劉昌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將剛剛高漲起來的氣氛瞬間擊垮。老劉的手明顯抖了一下。兒子不是去享福,那是去打仗,如果再來一次陣亡通知書的事情,不知道老劉和劉嬸還能不能撐住。
離開的事情劉輝沒有提起過。既然大哥問,正好趁著這個由頭說一說:「我有三個月假期,現在過了一半了吧,應該收完玉米就要走了。」
劉昌也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不是時候,閉嘴不再說話了。寂靜的夜裡,幾隻蛐蛐在牆角沒完沒了的叫,老劉有些煩躁,抓起一把鐵掀就衝著牆角的蛐蛐去了,三兩下將那裡的泥土翻了過來,果然就沒有了蛐蛐的叫聲。院子裡立刻變得死一般的安靜。
沒話說那就回去睡覺。躺在炕上,劉輝再一次睡不著了,這是他回到家第一次睡不著。說實話他不想再去大西南,並不是說他不想為國家出力,而是不喜歡那裡的生活。上一次和穆萬年、康成群說話的時候,他的預測,戰爭有可能要打的很久,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是以什麼樣子回來。
第二天早上,劉輝起的很早。沒有隨父親去地裡,帶著自己的幾個兄弟沿著村中的小路跑步,他們跑的很快,完全不顧及那些看熱鬧的相親。用了一夜的時間,劉輝終於想明白了,既然命運讓自己趕上了這麼一場戰爭,而且不能像別的人那樣選擇逃離,那就只好繼續戰鬥下去。
為了自己能活著回來,能不在第二次被埋進祖墳,他就要比以前更厲害。所以,劉輝選擇了訓練,帶著兄弟們一起訓練,完全不顧他們是不是想回去再睡一會。幾年沒有好好睡覺,這三個月的確是得補回來,可是劉輝知道他們沒有時間。
跑完步就去後山。北方的山雖然沒有原始叢林那樣茂密,裡面也沒有那麼多的狼蟲虎豹。但是北方的山也有他自己的特點,山體堅硬,時不時的就會出現大面積的荊棘和一點片的山崖。這些也是他們訓練的一個項目。都是山就有相同的東西,那就是坡度,只有在坡度下人才能將全身的機能調到最好。
穿越荊棘就好像穿越灌木,攀岩石壁就好像攀爬參天大樹。劉輝沒有停,他身後的那幾個小子也不能停。從那一天開始,劉輝四個人完全遵照林場的訓練方式,一整天不見人影,回來的時候到頭就睡,甚至累的連飯都不吃。劉嬸看著這一切,不忍的又開始掉淚。
玉米在一寸寸的長,劉輝他們的足跡越來越靠近深山。有時候一連幾天都見不到他們的影子,回來的時候那些剛剛縫好的衣服又變成了一條條布條,惹的全村娃娃追著幾個人一個勁的取笑。
穆雙對於劉輝所做的一切沒有發出任何反對的聲音。看見他們回來,便用最簡單的方法替他們將身上的傷口處理妥當。等著他們第二天再次上山。每次看見劉輝身上的傷口,穆雙就會變的很沉默,一句話不說一點點的替劉輝處理
誰都知道劉輝肯定是要走的。隨著劉輝他們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大家都知道劉輝離走的時間不遠了。別人家的生活還在繼續,劉家的氣氛卻越來越沉悶。老劉每天的笑容越來越少,只有在劉輝他們回來的時候,老劉才會難得的露出點笑容。
玉米終於成熟了。劉輝是趕著時間回來的,幾個棒小伙子,三兩下將幾畝地的玉米全都收了回來。望著院子裡滿是黃澄澄的玉米棒子,可是誰也高興不起來。今年是個豐收年,人人都有笑臉,只有劉家是個例外。
劉輝將最後一袋子玉米扛出低頭,扔在田埂上,滿頭大汗卻臉上掛著笑容。老劉背著手站在地頭,看著自己的二兒子閉著眼睛歎了口氣:「回吧,收拾收拾。」
劉輝的臉色依舊,鄭重的點點頭。老劉走了,劉輝望著老劉的背影不知道說什麼。劉輝張起脊背,看著眼前這麼大的一塊玉米地,這就是豐收。作為老百姓,每個人都盼望豐收,以前沒有吃飽的時候有這麼大的玉米地該有多好。都是經歷過饑荒的人,對於糧食有著莫名其妙的喜愛。
劉嬸已經準備了一桌算是豐盛的宴席為兒子們踐行。這頓飯吃的很鬱悶,只有劉輝笑呵呵的,但是誰都覺得他是裝出來的,不斷的給父親、母親夾菜,一杯杯的和大哥喝酒,希望將氣氛搞起來,但是事與願違。吃著兒子放進碗裡的菜,劉嬸的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劉輝起的很早,可是院子裡已經站了很多人。父親背著手站在最前面,大嫂扶著母親哭哭啼啼。大哥什麼話都沒說,接過劉輝手裡的行禮,重重的在劉輝的肩膀上拍了幾下。沒有人說話,大家就跟著劉輝往門外走。
「爹!」劉輝忽然回過頭,跪在父親面前,眼淚再也止不住,腦袋觸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老劉也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是他忍住了沒有掉下來。劉嬸已經哭的和個淚人一樣,要不是大嫂扶著說不定就會暈倒在地。
劉輝轉過身子當著所有人的面,給大哥磕了一個頭:「哥,我是個不孝的兒子,父母就托付給你,如果我能活著回來再在二老膝下盡孝。」
再也忍不住眼淚,兄弟兩人抱頭痛哭。這的確是生離死別,劉輝此去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在活著回來,劉家的人哭成了一片。老族長被人攙扶著走上前,拉著劉輝的胳膊:「孩子,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你放心,你大哥是個好孩子,他會替你照顧好你爹媽的。」
劉輝鄭重的點點頭:「老太爺保重,不肖子孫走了。」
一把奪過劉昌手裡的行禮,扭頭就走,其他幾個兄弟和穆雙立刻跟上。劉輝沒有回頭,他不想讓人看見他的眼淚,只有穆雙一邊流淚一邊回頭朝眾人揮手。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樣的詩句以前從來不理解,但是今天劉輝明白當年荊軻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悲壯自不用言說,視死如歸不是那種抱著**包衝向敵人的碉堡,而是訣別自己的親人上戰場。生死不明的未來,活著回來是一種奢侈,戰死他鄉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劉輝輕輕的拍拍村口的大槐樹,手法很輕就好像拍在一個久別的兄弟身上。一陣秋風吹過,一片槐樹葉迎風飛舞,就好像大槐樹的眼淚,在風中打轉飄香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