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天空上一輪火熱的太陽散發著炙熱的光芒。
院中放了納涼的貴妃椅,江沉煙輕輕靠著,瞇著眼看著太陽,任何有一團團光暈模糊了視線。
「娘娘,人來了。」不多時,流螢壓低了嗓音在她耳畔道。
微瞇的眼顯得格外慵懶,江沉煙收回視線朝小院花徑頭望去,模糊的視線只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頎長而清瘦,鬢角似有碎發隨風飛舞,他一手微彎放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後,正一步步朝她走來。
微微眨動雙眼,她視線漸漸清晰,眸中那人的身影也越發的清楚。
一襲白衣如月華,一頭烏髮若潑墨,一張華顏如雕刻,一雙清眸若山泉。
好一個風華雪月的男子。
他或許沒有洛擎蒼刀刻斧鑿般的俊美,也沒有乾瑾瑜渾然天成的優美,亦沒有百殺那純淨平和的安寧,卻有他們三人都沒有的優雅風華。
他邁動腳步的動作輕柔似蜻蜓點水,偶有風過,將他白色的衣角掀起,幾乎便將他整個人襯托的如同飛去一般。那一張五官細緻柔和的臉帶著淡淡笑意,那平淡入心的狀態,似看透世間一切,不為凡塵牽掛。
這樣一個男子,讓江沉煙也不得不側目。
「畫師李潯之給煙妃娘娘請安。」他半跪於地,目光微微垂落地面,映照的是綠草如影,斑駁樹影。
江沉煙看的怔了片刻,而後輕輕點頭,揚了揚手:「起來吧。」
聞言,李潯之起身,目光一直沒有看向江沉煙,那樣的平和淡然,似什麼都不掛心。
「本宮近幾日想要一副肖像畫,卻一直未能尋到畫技高超之人。偶然間有友人推薦了李畫師,聽聞您工筆絕佳,畫境神妙,便差人將您請了來,不知李畫師可否為本宮作畫一幅?」江沉煙嘴角帶著淡淡笑意,看著李潯之的眼神似有欣賞。
她話語十分客氣,李潯之聽完,不經抬頭,雙手抱拳道:「但憑娘娘吩咐。」
微微點頭,江沉煙命流螢備了畫案,宣紙和各色顏料放於院中,而後指了指畫案,笑著道:「李畫師請看可還缺些什麼?」
李潯之聞言望去,那畫案上擺的是皇城榮安居的一等宣紙,畫筆乃是百年狼毫,至於那各色顏料亦皆是佳品,當即眼中劃過淡淡愛惜之色,點頭道:「娘娘應當也是愛畫之人,這準備之物皆是世間極品。」
江沉煙抿唇淺笑,面頰上的小酒窩盛滿了陽光,看起來分來動人,她斜靠著貴妃椅,看向李潯之調侃道:「李畫師從入寰璧宮開始,便未曾看本宮一眼,如何作畫?」
李潯之聽言,轉過身來,緩緩抬頭看向江沉煙,待得看清她的容貌之後,不由得眼中一亮,而後移開視線,平和道:「早已聽聞娘娘天姿國色,今日一見,但覺這四個字已經無法形容娘娘華榮。」
「哦?」江沉煙微微一笑,而後隨意道:「那李畫師覺得,什麼樣的詞才能形容本宮?」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李潯之緩緩出聲,眼中只有詩詞風華,卻無半點貪心戀色之意,看的江沉煙不禁微微點頭。
流螢也不由得多看了李潯之一眼,眼中亦有驚艷。
他果然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宜姐姐當真好眼光。
江沉煙心中感慨一番,而後柔聲道:「既然李畫師已看清本宮容貌,便開始作畫吧。」
微微頷首,李潯之沉吟片刻,而後點點頭,走至畫案前,輕輕挽起衣袖,一雙瑩白如玉的手輕拈起狼毫,蘸了墨,便開始作畫。
陽光下,他一身白衣泛著淡淡光弧,似整個人都在散發著耀眼光芒一般。那如玉的面龐帶著沉靜的微笑,平和的眸底沒有一絲雜質,一手提衣袖,一手作畫的姿態,竟然讓江沉煙看的不由得入了神。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幾乎是下意識的出聲,江沉煙語調喃喃,幾不可聞。
流螢聽不明白她話中意思,只偏頭看著沉浸在畫境中的李潯之,眼中異彩連連。
半個時辰後,李潯之停了筆,將手中狼毫筆放到了筆架上,抬眸看著江沉煙,輕啟朱唇,含笑道:「娘娘可上前一觀。」
悠然起身,江沉煙邁步上前,李潯之一手背在身後讓了幾步,臉上一直帶著笑容。
目光落在那副墨跡未乾的畫上,江沉煙不由得怔住了。
雪白的畫紙上,一女子聘婷而立,微風拂過她面頰,飛落了枝頭梨花,素白的花白落在她烏黑的鬢間,又緩緩滑落。一雙明眸似倒影了春花秋月般華美,她嘴角微彎,似有暖意在唇畔,淡淡檀色是說不出的清雅秀麗。
窈窕的身段若拂袖,纖細腰肢只一握,那柔滑的裙擺似真絲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
這畫工,這神韻,當真是世間少有。
從失神中醒悟過來,江沉煙眼中滿是讚賞,還不等她開口,一旁流螢便已經驚歎出聲:「李畫師好神妙的畫工,畫中娘娘似真人一般,太美了。」
看了一眼流螢,江沉煙笑意更濃,偏眸看著仍然淡然如風的李潯之,輕聲道:「果真好畫筆,看來我那位友人,所言非虛。」
李潯之目光如清泉,沒有一絲雜質與波動,只雙手抱拳,優雅欠身:「娘娘謬讚了。」
江沉煙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後命流螢將畫收起來,輕聲道:「如此美好的畫,本宮甚是欣喜,不知李畫師可要什麼獎賞,但說無妨。」
微微搖頭,李潯之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只輕笑道:「能為娘娘作畫已是榮幸,自然不敢再什麼嘉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這都是卑職該做的。」
微微挑眉,江沉煙又道:「莫要推辭,若有何需要,直言告訴本宮即可,本宮絕不會虧待於你。」
再次搖頭,李潯之態度很是堅決:「作畫乃是卑職一生之所愛,試問,娘娘會用金錢與寶物來與畢生索愛做交易嗎?如此,卑職是不願的。」wma7。
聽完這話,江沉煙又是一愣,定定的看了他半晌之後,忽而笑出了聲,眼中讚賞更濃:「好,李潯之,不枉本宮那位友人如此推崇於你,果真是個難得的妙人。」
李潯之有些疑惑的看著江沉煙,後者卻只是神秘的笑笑,不再言語。
「若娘娘再無其他吩咐,卑職便告退了。」李潯之雙手抱拳,輕聲道。
微微點頭,江沉煙笑著道:「流螢,送客。」
流螢慌忙從屋內跑了出來,小臉蛋紅彤彤的,看著李潯之的目光有些拘謹。
待得李潯之走後,江沉煙笑容緩緩收斂,走進屋內,那副畫還擺在屋內桌上,墨跡尚未乾透。坐在桌前,她細細的看著這幅畫,心中不由得感歎。
難怪宜姐姐如此心儀於此人,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當真是染滿了風月,讓人欣羨不已。
可是一念及此處,江沉煙不覺又有些犯難,目光一直落在這畫上,未曾移開。心念卻已轉過千百遍。到底該如何成全宜姐姐和這李潯之呢?
皇家尊嚴不容侵犯,要讓一個妃子和畫師私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眉頭忽而蹙緊,她陷入了沉吟。
不知何時,伸手一雙大手將她緊緊圈在懷中,一股好聞而又熟悉的香氣衝入鼻尖,讓她有瞬間的眩暈。
下意識的掙脫他的懷抱,江沉煙慌忙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洛擎蒼穿著一身明黃的龍袍,沒有戴頭冠,少了幾許威嚴,帶著笑意的最小多了柔和。今日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樣。
目光越過江沉煙落在她身後的畫上,不由得疑惑道:「這畫甚是神妙,是何人所畫?」
江沉煙一怔,而後低聲道:「回皇上,是畫師李潯之。」
「李潯之?」洛擎蒼蹙眉想了想,而後露出了笑容:「是他啊,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幾乎樣樣精通,若非出身所限,定然不止是一個畫師這麼簡單。」
江沉煙眼中劃過一抹驚異,洛擎蒼竟然對李潯之這麼熟悉,如此,宜妃一事豈不是更難了。
見她蹙眉,洛擎蒼上前一步,將她攬入懷中,聲音柔和了幾分:「今日哪裡不舒服嗎?怎麼這般拘謹?」
感受著他懷中溫度,江沉煙幾乎沉迷,腦海中卻突然劃過宜妃以及乾瑾瑜的話,忽然便掙脫了他的懷抱,臉色顯得有些難看:「興許是受了風寒,歇息歇息便沒事了。」
有些怔怔的看著她,洛擎蒼能感覺到她的轉變,眉頭不由得緩緩蹙起。
「既然是風寒,便傳太醫來看看。」微微沉吟,他輕聲出聲。
「不不用了,已經瞧過了,臣妾沒事的,皇上不用擔心。」江沉煙勉強擠出了笑容,而後看著洛擎蒼道:「皇上政務繁忙,怎麼有空來臣妾宮裡?」
「你是在干朕走?」洛擎蒼聲音一沉,好興致幾乎瞬間便被她打破。
江沉煙微微垂眸,心中百味陳雜,她可以告訴他她正在籌謀讓他的妃子和一個畫師私逃?可以告訴他她正在找機會給他下毒,偷走他的玉璽?
不可以,因為不可以說,所以她心中便擠壓了太多的雜念。
至少在此刻,她做不到坦誠相對,做不到直視他的眼。
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洛擎蒼緩緩呼出口氣,繼而道:「朕還有折子尚未批閱,便先回宮了。你好生歇著。」說完,他轉身即走,背影似有冷漠。
看著他走遠,江沉煙幾乎是脫力般的坐在軟椅上,眼中情緒紛擾成結。
同一時刻,蘭馨閣,明妃坐在榻上,糾結不安的擺弄著手中的絲帕,一雙眸子不安的轉動,閃過許多念頭。
太后今日的話太過詭異,難不成是發現了她的秘密?
撫摸著小腹,她心跳急劇加速,眼中充滿了害怕。
怎麼辦?這孩子的來歷要是被太后知曉,她要怎麼做才能保住這條命?
茗妃的確不可信,可是有她在時,她好歹有個出主意的人。如今,她卻是有些走投無路了。
下意識的想到了江沉煙,她蹙緊了眉頭,暗道那個女人不是盞省油的燈,可是卻很聰明,只要她願意,一定可以幫得到她。
只要她放棄了她的孩子,那麼她腹中的胎兒便會安然無恙。
可是,一想到早些時候江沉煙的態度,她便不由得窩火。她分明只是說的好聽,說什麼不會讓皇上和太后知曉她有了身孕,這不就意味著她不打算要這個孩子?
雖然不知道她心中到底是打什麼主意,但只要她不要那個孩子,那她明妃便會高枕無憂。
可是她如今卻矢口否認,讓她到底如何自處?
她放看一。不行,不可以放任她的孩子繼續成長。
看來,只有去找茗妃了,只有讓她給自己出主意。
想來想去,明妃便立刻只身前往了飛霜殿。此時,飛霜殿內寂靜無聲,茗妃坐在軟椅上看著窗外風光旖旎,心中卻十分憤懣。
幽禁的日子,當真是度日如年。
尤其是想到煙妃那個狐狸精還時時刻刻伴在皇上身邊,她便忍不住著急。
就在這時,明妃匆匆而來,一見到茗妃便急切道:「姐姐救我。」
茗妃眉頭一挑,心中忽然升起一計,一句便戳破了所有:「怎麼?鬥不過煙妃?」
明妃一愣,而後咬緊牙道:「那個煙妃真是不知好歹,口蜜腹劍,是個十足的小人。我本買通了她宮中之人給她下了紅花,可是卻被她識破,差一點便將我倒打一耙。如今,我真是沒了辦法,還求姐姐相助。」
「要我幫你?」茗妃悠然的靠著軟椅,側臉上添了光弧,越發顯得美麗動人,只是那眸子裡卻沒有一點溫和,全是冷厲和冰霜。
「幫你並不難,只要你全心全意站在我這邊?聽從我的吩咐,我保管讓煙妃死無葬身之地。」茗妃聲音清冷,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明妃咬緊牙,用力的點頭:「只要姐姐能幫我站住腳跟,我一定什麼都聽姐姐的。」
聽完此話,茗妃笑著點點頭,而後對著她招了招手,低聲說了一陣。
後者聽完,眸光中露出一股驚顫,猶豫了許久後,點了點頭,沉聲道:「我一定依姐姐所言。」
待得離開飛霜殿,明妃臉色顯得有些難看。茗妃這一招雖好,卻是個險招,一不小心便會反噬己身。可是,她實在沒了別的選擇。
深吸一口氣,她暗暗打定了主意,便匆匆去了慈安殿。
薛太后正在午後小憩,聽聞明妃來了,便讓春姑姑將她傳了進來。
「太后臣妾打擾太后午休,還望太后恕罪。」明妃柔柔欠身,顯得很是乖巧。春姑姑慌忙將她扶起來,笑著道:「娘娘如今有了身孕,還要多歇息才是。」
「謝春姑姑。」明妃衝著她甜甜一笑,而後看向太后。
太后微微伸了個懶腰,嘴角多了一絲笑容:「你這丫頭,怎麼突然來看哀家了,可是有什麼事?」
明妃猶豫了一下,而後笑著道:「臣妾是想,再過幾日,便是皇上的誕辰,皇上從來政務繁忙,極少有時間歇息一二,不如借此機會,給皇上辦一個隆重的家宴,可好?」
太后眼中一亮,讚賞道:「還是你心疼皇上,連哀家都差點忘了,再過幾日,皇帝可是二十有六了。時間過的可真快,想當年皇帝還小時,哀家總會在他誕辰那日親手為他做一碗冰糖燕窩粥,自從皇帝即位以後,哀家便再沒有做過了。算算時間,也五年了。」
明妃點點頭,笑著道:「太后其實是極為心疼皇上的,只是皇上如今乃是一國之君,沒有太多閒暇時間,只顧著處理國事,很是辛苦,臣妾便想,讓皇上偶爾放鬆放鬆體會一下閤家之歡也是極好的。」
微微點頭,太后笑出了聲,而後道:「即使如此,哀家准了。此事便讓春姑姑協助你準備,你有孕在身不易多操勞,有什麼吩咐便只管叫春姑姑去做,不過,這家宴,可要辦得滴水不漏才行。」
明妃露出了興奮的笑容,慌忙起身,欠身行禮道:「臣妾定然不辜負太后所望。」
太后笑著擺擺手,示意她退下。她微微點頭,便和春姑姑一道出了慈安殿。春姑姑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娘娘可想好了這筵席怎麼辦好?」
明妃眼中劃過一道冷芒,而後笑著道:「春姑姑放心,本宮已然有了計劃。這一次,畢竟是家宴,便不從宮外請人了。皇上這些日子太過辛苦,難得能放鬆一下,還是往年那些節目未免太枯燥,本宮想,不若讓每個妃嬪各自出一個節目,皇上若是看到大家都這麼費盡心思的為他賀生辰,一定很是開心。」
春姑姑不由得點點頭,笑了笑:「娘娘果真長大了,這心思也越發縝密了,只是這時間緊迫,還得要早些傳達到各宮才是。」
「姑姑說的是,本宮稍後便差人一一通知,無比讓她們在皇上誕辰當日,好好表現。」明妃目光看向遠去,嘴角笑容不變,可是細看下,還是能發現她眼中有淡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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