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道高大的灰色宮牆,江沉煙的心跳撲通撲通不斷加速。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那股冷厲的氣息。他就在那牆外,她很確定。
眉宇間輕輕蹙著,她乾涸的唇瓣抿成了單薄的一條線,只餘下那少的可憐的柔韌。他會不會進來?若是見面,她應該說什麼?是高傲的望著他還是哭著求他?
她心中湧起掙扎,卻在她這番胡思亂想還未有著落之時,便聽到了那銀鈴般的聲音。
「皇上,您怎麼到這來了?臣妾可找了您很久呢。」那聲音,是天貞娜?
眸光微微一凝,江沉煙因為緊張而攥著的手忽而鬆開,嘴角多了一抹自嘲。看來,他是不會進來了?
果不其然,不多時,她便聽到了遠去的腳步聲。心似乎也跟著飛走了,空洞的眸子裡映著不了一點春日的景象,只有日漸更甚的頹敗。
他,就這麼走了啊?
垂下眸子,她看著自己灰黑色的鞋尖,陽光可以在窗欞處應下一小片剪影,卻根本籠罩不了她瘦小的身軀。
就這麼低著頭,等待著,掙扎著,憧憬著,最後絕望著,時間一晃便是第二日清晨。窗格上薄紙破了幾個洞,有些凜冽的風尋了契機,鑽進了屋內,只一點點便凍的渾身顫抖。
宮門忽而開了,進來的是偶爾來送飯的小太監。
他手裡端著一碗冒著酸氣的飯菜,上面還可見一層薄薄的白雪。那小太監一進冷宮便聞見了那刺鼻的霉味,不由得蹙了眉,拍了拍肩頭的雪花,刻薄的叫喊:「吃飯了,這鬼天氣,明明眼看過兩月便入夏了,卻突然下雪了。」他的言語裡充滿著抱怨,又瞥了一眼那縮在角落的狼狽身影,輕聲低喃:「真晦氣,別宮的太監都圍著火爐吃暖鍋,他倒好,還要到冷宮送飯。
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看江沉煙的眼神也越加不善。隨手將手中碗放在地上,他便懶得理會的離開了冷宮。聽見那厚重宮門重新合上的聲音,江沉煙渙散的視線才重新凝聚。
起身走向那倒在地上幾乎灑了一般的飯菜,她老遠便聞見了那股酸味,這飯菜,不知是幾日前的剩飯了。實在沒有胃口嚥下,她臨近窗口處蹲下,透過那單薄的窗戶紙,依稀可以見到外面飄揚的白色雪花。
去江煙聲。「下雪了」失神般的呢喃,她下意識的環抱著雙臂,抵禦那刺骨的寒。
只是任憑她再如何抱緊自己,那寒意卻如跗骨之蛆,讓她本就蒼白的面色多了讓人心疼的蒼涼感。冷宮,到此刻她才刻骨的感覺到,為何所有妃嬪都對冷宮這般談之色變,原來,當真是可以讓人從心底到肌膚一層層冷過。
這場雪,一下便是三日。
從最初的冷到手腳麻木到毫無知覺,江沉煙竟然推開了廳旁校門,走到了那至多能讓她伸展腿腳走上兩圈的小院。厚厚的積雪幾乎沒過了腳踝,她單薄的鍛鞋浸濕了,臉腳趾頭都凍的沒了知覺。
用手拂開一小片積雪,她就地坐在台階上,任由雙腳浸在積雪裡,雙眼直愣愣的望著飄著雪花更顯潔白的天空。紛揚而下的雪落在了她的面頰上,冰涼的感覺觸及到肌膚,又被體溫融化,化作一小道雪水緩緩流下,像極了淚。
那高大的灰色宮牆隔絕了她的視線,她便似乎被禁錮在這一方小天地裡,只有她一人和幽幽的白雪。嘴角不知何時添了一抹淡淡的苦澀,她可以聽見遠處宮婢嬉鬧傳來的清脆笑聲,可以聽見侍衛踏過積雪發出的咯吱聲,卻看不見任何景色,只有那漫天的雪,和讓她漸漸習慣的寒。
突然,那高大的宮牆似乎承載不了積雪的重量,角落處轟的坍塌的一方,露出了可供一人進出的縫隙。
透過那縫隙,她可以見到外間冰雪的世界,尤其是那一面積了薄冰的水池,明晃晃的吸引著她的視線。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前去觀看時,一道白色的身影迤迤而過,那隨著腳步而晃動的裙擺潔白輕柔,硬生生的刺入她的視線。
宜妃?
幾乎沒有過多的考慮,她徑直起身,朝著那道身影走去。
宜妃身後只跟著一個小宮婢,白色的妝花裙披了銀狐大氅,不甚美麗卻翩然出塵的面容凝著淡淡笑容。她駐足池邊,望著那表面結了冰的池水,眸子中帶著異樣光彩。
「娘娘您看」宮婢凝香不經意見到了那站在牆角縫隙處的狼狽人影,不由得嚇了一跳,小聲的喚出了聲。
宜妃收回視線,抬眸順著凝香所指之處望去,一眼便見到了那枯瘦的面容。
「煙妃?」低呼出聲,她掩了小口,急急忙忙的順著小路朝著江沉煙走去。見她走來,江沉煙努力的牽動了嘴角,勾勒了溫和的笑。
她十幾日未曾見過天日的面容枯瘦頹敗,全然沒了往日的絕代風華。
當宜妃近距離的看清她的面容時,心中湧起一股酸澀。腦海裡湧出的是那一夜浮雲台的夜宴。那夜她是如何風姿綽約,如何出盡風頭,可是不過短短時日,竟然已經判若兩人。
「煙妃妹妹,你果真在冷宮。」目光跳過江沉煙,宜妃看清了她身後的景象,眉頭微微一蹙,聲音柔緩中帶著憐惜。
努力維持著笑容,江沉煙看著宜妃清淡適宜的妝扮,嘴角的笑多了苦澀,沙啞的嗓音低而柔:「沒想到,還有見到宜妃姐姐的一日。」
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宜妃尤其在她那雙凍的通紅開裂的手上多看了一會,緊蹙的眉宇更深,而後脫下了身上的銀狐皮大氅不由分說的披在了江沉煙肩上,又從凝香手中拿了暖爐,塞進了她的手中。
「宜妃姐姐你」江沉煙本想拒絕,卻被宜妃一把按住了手。
「昔日的煙妃,可不是今日這般模樣,妹妹即便身在冷宮,卻也不能如此自棄。今日,我若沒見著妹妹,還不知妹妹在這冷宮過的是這般生活,索姓,我見著了,自然不能再讓妹妹受苦。」
宜妃聲音清淡,看著江沉煙的眸子裡帶著愛憐和不忍。
眼眶驀地一紅,江沉湮沒曾想,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對她這般關切的人竟然是宜妃?
「如今我身處冷宮,遲早老死於此,姐姐這般照拂,也不過讓我苟且多活兩日,姐姐這又何苦。」她低眸看著自己被凍傷開裂顯得有些猙獰的手放在那印了海棠花色澤艷麗的暖爐,眼裡針扎般的疼。
宜妃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拉了她的手,逕直朝著那方小池走去。
行至池邊,宜妃目光落在池水中,輕聲道:「妹妹可見著什麼了?」
江沉煙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層薄冰之下,幾尾錦鯉正在肆意暢遊,恍若定格在冰雪中的一副畫。江沉煙眸中劃過震顫,而後轉頭看著宜妃。
「即便只是幾尾錦鯉,在冰雪下依舊求生存。妹妹雖在冷宮,卻也不該沒了求生的念頭。」宜妃的話像是當頭棒喝,讓江沉煙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下意識的低眸再次向那冰封的池水中望去,她失聲低喃:「求生?我該如何求生」
宜妃輕輕歎息一聲,柔聲道:「只要妹妹想活,那便處處都是生路。」她的眸中閃爍著睿智的光,幾乎是一瞬間變給了江沉煙信心。
處處都是生路?
她怔神片刻,而後眸中忽然有了亮光,看著宜妃,咬唇道:「姐姐可會助我?」
認真的點頭,宜妃歎息道:「妹妹這般如詩如畫的女子,才貌雙絕,世人哪有不愛惜的,姐姐若能幫上忙,妹妹儘管開口便是。」
江沉煙嘴角抿了笑,那淺淺的酒窩浮現,整個人似乎都多了幾分活力:「如今宮內的合歡花都開了-?」她墨茗棋妙的一句話讓宜妃有些摸不著頭腦,而後思忖道:「如今雖大雪,不過卻也始盛開了。」
暗自點頭,江沉煙柔聲道:「姐姐只需給妹妹一身乾淨衣裳,再讓妹妹與流螢見上一面。」
定定的看了她良久,宜妃雖不知她想做什麼,卻也應了下來。她相信,江沉煙是一個頗有智慧的女子,定然能絕處逢生。vc9p。
這日午後,宜妃很快便差人給江沉煙送來了衣物,還有許多精美可口的點心。皆是從哪個牆縫處偷偷送來,並未有他人知曉。
江沉煙看著那許久未曾見過的絲緞裙,指尖微微拂過,是帶著淡淡溫度的柔滑。
宜妃?這份恩情,江沉煙他日必定十倍相報。
將衣物收好,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敗的衣裙,從前那如玉的藕臂,此刻也是乾涸烏黑,即便沒有鏡子,她也能想到此刻她究竟有多狼狽。
挽起衣袖,她深吸口氣,咬咬牙,一步踏入雪地裡,手中抓了白雪放在胳膊上使勁。這般髒亂狼狽的她,拿什麼去和別人爭?
她必須重新站起來,至少從清潔自身開始。她要變成從前那個江沉煙,那個舉世無雙的煙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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