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奴婢該做的。」六福垂著頭回道:「奶奶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奴婢一定竭盡全力的去做。」
陳氏滿意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點頭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她目露笑意,溫柔親切:「你今年多大了?」
「回奶奶的話,今年十八了。」六福依舊垂著頭,卻已是如坐針氈。
陳氏點了點頭,忽然伸出手很親暱的將六福放在腿上的手握在手裡,六福便是一驚僵直的看著陳氏,就聽陳氏笑道:「相公為人溫潤待人又寬厚,想必你比我還要瞭解……」六福面色僵硬的點了點頭又搖搖頭,陳氏遂含笑道:「沒關係,你在相公身邊的時間比我多,這是事實我也沒有忌諱。」
六福鬆了口氣,她和彩霞是七少爺貼身伺候的,在府裡也有些年數,看著七少爺一天一天長大,從不諳世事天真的少年,一路蛻變到如今的持重沉穩,越發像一個正在打磨的寶石,等待著他下一刻光芒萬丈!
而十年的陪伴,他們主僕也有著深厚的感情,七少爺沒有將她當奴婢待,在心裡她也……可是這樣的情感,也是她所擔憂和忌憚的,將來七少爺娶了奶奶回來,七奶奶會不會對他們不喜或者因此防著或者打壓她們,這樣的事情不論是在府裡還是在別的府都是常見的事。
正是因為這樣,她和彩霞才一直緊繃著心,所以那天首次和新夫人接觸後,她才和彩霞有那樣一番話!
她和彩霞又不同,彩霞畢竟年紀大了,早先定過親事,可還沒等嫁過去對方就去世了,索性婚事不作數否則她這會兒已是未亡人了,可因為這件事她的婚事也耽誤了下來,按規矩早該送出府去才是,還是七少爺和**奶求情,說是房裡不能沒了彩霞,**奶才答應再留她一年,等新奶奶進府來後再看著處理,所以彩霞只要守著規矩即可,她本就是要出去的,而她呢……她今年也是十八歲了,按規矩明年也該出府了,可是……
六福抬頭飛快的看了眼陳氏,她沒有別的心思,只希望七少爺能夠幸福,別的事她不敢想也不會想。
心思胡亂的想著,六福回道:「奴婢雖在七爺身邊服侍了幾年,可畢竟是主僕,奴婢不敢逾矩,奶奶這麼說奴婢惶恐。」說著要站起來。
「我隨口說說,你何必如此緊張。」陳氏按住她:「我知道你懂事,所以這件事才找你來商量。」六福猛地抬頭去看陳氏,心裡預感不太好,就聽陳氏開口道:「我懷了身子,房裡的事情還能照應,可是相公……雖說我身邊也有四個丫頭,相貌也伶俐,可終究比不上你在相公身邊來的好,對他喜好習慣又很熟悉,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六福心裡就咯登一聲,驚訝萬分的看著陳氏!
七奶奶的意思,是要給她開臉吧?
這個事情她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只是想想而已,陳氏說她瞭解七少爺的脾性,就是因為她瞭解,這樣非分的念頭她從來是想也不敢想的。
「七奶奶……七爺……知不知道?」六福漲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的想要說話,陳氏回道:「我怕你心裡多想,所以先來和你說,相公那邊,稍後我就會去說。」又拍拍六福的手:「你放心,一切有我,你儘管去準備準備,安心做你的新娘子。」
六福緊張的白了臉,陳氏說完這些話彷彿很疲累的樣子靠回了床頭上,閉著眼睛道:「你去收拾收拾吧,今晚就過來!」姨娘要她一定要賢惠,不能獨佔了男人,她聽了也盡力照做了,可原來做這樣的事情,心裡是如此的難受,宛若有人拿著刀子在割她的心,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此刻甚至沒有勇氣去看六福的臉,害怕她自己反悔!
「七奶奶……」六福想要說話,陳氏已是擺擺手,睜開眼睛笑道:「去吧,別怕……稍後鄒媽媽會去給你開臉淨面,你有什麼不懂不明白的就問她吧。」
六福急的噗通一聲跪在了床邊。
陳氏一驚看著她:「怎麼了?」六福眼淚流了下來,她胡亂用袖子擦乾淨,腰桿筆直的跪在地上:「奶奶,恕奴婢不敬,這件事奴婢不能答應奶奶。」
「什麼?」陳氏驚訝的說不出來話,丫頭們不都是想著做通房,然後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懷個一兒半女然後抬了做姨娘的麼,她自小到大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怎麼會有人不願意?
「七奶奶。」六福神情堅定:「奴婢明白七奶奶是心疼七爺,可是奶奶應該先問問七爺他願不願意!」
佟敏之會不願意?陳氏愣了一愣眸底露出一絲不解,難道真的是她多慮了?
她正要說話,就見佟敏之臉色有些不好看的走了進門,陳氏立刻喊道:「相公,您回來了!」要下床去迎他。
六福也是一驚不等陳氏吩咐她自己站了起來,垂著頭不讓佟敏之看見她通紅的眼睛。
佟敏之方才在門外聽見六福說的話,什麼心疼他也該問問他願意不願意,這會兒六福又明顯哭過的,他不知道陳氏做了什麼,臉色就有些難看。
可見陳氏急著要下來,他還是三兩步跨了過去:「躺著吧,免得起急了會頭暈!」
陳氏被他撫住肩頭,只得作罷乖乖的躺了回去,方才心裡的難受不由撫平了半分。
「奴婢還有事,告退了。」六福有些尷尬的不敢去看佟敏之,飛快的朝兩人福了福疾步退了出去。
佟敏之目露疑惑也不相問,只問陳氏道:「晚飯吃的早,這會兒想不想吃點東西?」
「相公。」擇日不如撞日,佟敏之剛剛也瞧見了索性現在和他說了:「妾身有話和您說。」
佟敏之揚眉,在六福剛剛坐的杌子上坐了下來看著陳氏,等著她說話。
陳氏沉吟了片刻,就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佟敏之,不待她說完話佟敏之就沉了臉:「你胡說什麼!」他有些不悅的看著陳氏:「往後這樣的事不要再提!」
「相公?」陳氏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驚訝:「可是妾身有了身子,房裡總要放個人的。」
佟敏之見陳氏面上現出驚容,覺得自己方纔的態度有些過於嚴厲了,才放平了語氣道:「你安心養著身子,不要胡思亂想的!」陳氏吶吶看著他,佟敏之走過去和她並肩坐下,伸出手臂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我們好好過日子,我有你就夠了,也不用更不想別人服侍。」
這樣的話和這樣的事,陳氏想也沒有想過,探問道:「可是……」佟敏之打斷她:「沒有可是,我說不用就不用!」
手被他握住,他說話的語氣那樣堅定,陳氏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佟敏之真的不需要!
隱藏的傷心悲哀一點一點消散,陳氏紅了眼睛,她靠在佟敏之的胸口,悶悶的點了點頭:「是妾身錯了。」滿腔的柔情。
佟敏之摸了摸她的頭,動作輕柔包含溫情,手又放在她的肚子,語氣輕快的道:「我們如今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他的出世,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就足夠了。」
陳氏點頭,不迭的點著頭。
第二日,等佟敏之去了國子監,陳氏將六福喊進來,六福不待她說話,便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奴婢求奶奶看在奴婢在府裡服侍這麼多年的份上,求您給奴婢配個人吧!」有了前頭的事情,她在府裡是留不得了。
陳氏端著茶盅的手一頓,心中對六福越發的滿意,她頷首道:「你有什麼想法。」她一頓怕六福不明白:「儘管和我說,我給你做主。」
六福就垂著頭,想了想道:「奴婢知道府裡在山東有個莊子,奴婢想去山東!」陳氏知道六福老家在山東,當年也是大老爺在山東將她帶回來的,便道:「我知道了。」
過來幾個月,陳氏在山東的莊子裡給六福挑了位老實可靠的,便將六福配了過去,佟敏之雖不捨但也沒有說什麼,只私下裡給六福備了許多的陪嫁。
析秋知道後只頓了頓,對岑媽媽道:「讓蘇大壯打聽一下她在哪裡,若方便就多照顧她一些。」她想到當初佟敏之因為大老爺,而偷偷喝酒的事情,是六福偷偷到內院裡來告訴她的,六福看著木訥但卻是聰明機靈的丫頭,她心裡記著六福的好卻也並不怪陳氏,各自的所處的位置不同,也沒有對錯之分。
岑媽媽應是,這時門簾子掀開阮靜柳進了門,析秋一愣:「今兒怎麼來了,也沒讓人說一聲。」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我就直接來了。」她在析秋對面坐下,岑媽媽笑著行了禮給她泡茶去了,析秋看著阮靜柳情緒不高的樣子,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阮靜柳搖搖頭:「沒什麼,就覺得心裡難受到你這裡來坐坐。」析秋很少見她這樣,不由坐直了身子問道:「怎麼了?」
岑媽媽端茶進來,阮靜柳接了喝了一口才舒坦了一些,就道:「不知道,心裡悶悶的,想找個人說說話。」這麼多年,她還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是不是因為秦二爺不在家,心裡想她了?」析秋聽著便笑了起來:「心裡空落落的?」秦遠風月初的時候要出門辦事,走了已經有四天了。
阮靜柳聽著一愣,有些不解的看著析秋:「是因為他?」她只覺得這兩日心裡不舒坦,卻怎麼也沒有往那方面想,這麼多年她都一個人過的,和秦遠風不過相處了幾個月,怎麼會將她以前的生活習慣悉數推翻了呢?
「不會!」她搖搖頭,堅持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因為天氣漸熱的緣故。」說完見次間裡並沒有放冰塊,不由擰了眉頭道:「這麼熱,你怎麼也不置了冰塊涼一涼。」
抿唇輕笑也不道破只道:「到也沒有覺得熱。」說完喊來春柳:「帶人去抬了冰塊來。」
春柳應是而去不一會兒放了冰塊在房裡,阮靜柳這才覺得舒服了些,她看著析秋隆起的肚子,問道:「感覺怎麼樣?身體可有不適?」
這一胎懷像很好,她能吃能睡人也胖了不少,全然沒有妊娠反應:「好的很。」說完摸了摸肚子:「就是在裡頭動的厲害。」
阮靜柳聽她說沒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又坐了一刻遂站了起來:「我回去了。」便如來時一樣自顧自的出了門。
坐了馬車直接回了府裡,府裡的下人規矩的做著份內的事情,她一向不愛管府裡的事,所以至今她連身邊伺候的丫頭叫什麼名字,府裡統共有幾件院子,大小事都是誰在管一概不清楚也從不過問,每日從醫館回來便待在房裡看書,即便是出門也只在周圍轉一轉。
今兒看著眼前或面熟或陌生的面孔,再看著眼前亭台樓閣,她忽然感覺很奇妙。
這裡以後就是她的家了麼?
她進了院子,院子裡冷冷清清的,她一向喜靜所以只有一個小丫頭守著門打著瞌睡,她進了門沒有驚動那丫頭,看著和以往相同的擺設,此刻卻覺得格外的冷清。
秦遠風在時,她覺得他很吵,像一隻蒼蠅一樣在她耳邊嗡嗡叫個不停,嫌他聒噪。
此刻他不在,沒有往日他跟在後頭嘰嘰咕咕的說話聲,她頓時覺得一切都失了顏色,看上去單調而乏味。
想到這裡,阮靜柳便怔住。
難道她真的如析秋所言,她覺得心裡悶覺得做什麼事都乏味提不起精神來,是因為秦遠風不在的關係?
她沉默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關著的房門發著呆。
她這兩日都睡在次間裡,連這扇門都不願意打開,不願意看到床上被他強迫放著的另一個枕頭,甚至不願意睡在充滿他氣息的被子裡,難道也是因為想他的緣故?
怎麼會這樣,她洩氣的靠在椅子上!
難道因為秦遠風她就再也不能做以前那個灑脫的自己了?
她搖搖頭,否定自己的想法,不行,她不能依賴任何人,她就是她永遠都不會變。
想到這裡,她猛地站起來幾步推開房門,拾起放在床頭的常看的醫書,拿了兩件衣裳裹了包袱提在手裡……
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大步走著的步調非常熟悉,她一愣就丟了包袱要出去看,又頓足在原地驚訝自己的反應,她這是做什麼?
「靜柳!」秦遠風似風一樣的箭步躥進了房裡,沒頭沒腦的將阮靜柳抱在懷裡。
熟悉的肩膀,熟悉的氣息,神奇的讓她難以理解的心裡連日來一直堵著的濁氣呼的一下消失殆盡。
阮靜柳遲疑的伸手回抱住秦遠風,秦遠風得到她的回應,猛地將她打橫抱起來,在她臉上胡亂親了無數記,眼底是濃濃的思念:「我好想你!」常有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現在是真實的體會到了。
阮靜柳靠在他懷裡,長長的輸出一口氣,臉色也柔和起來。
就這樣吧,至少她此刻是開心的不是嗎。
「怎麼了?」秦遠風見她歎氣不由一愣,將她放在椅子上坐穩,隨即就瞧見她放在桌邊的包袱,臉色驟變問道:「你要出門?」
阮靜柳也看了眼方才收拾的包袱,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原是有這個打算……」見秦遠風滿臉的失望和驚恐,她語氣平靜的接著道:「不過現在不走了」
秦遠風看著阮靜柳,阮靜柳看著他,彷彿明白了什麼他突然笑了起來,笑聲爽朗清透的像孩子一樣。
夜裡,阮靜柳筋疲力盡強忍著未將罪魁禍首踹下床,就覺得他像個吃不飽的怪物,時刻精力充沛!
她艱難的要爬起來,秦遠風拉著她:「是不是要喝水,我給你倒!」
「不用。」阮靜柳披了衣裳走去了桌邊,隨手在桌上的藥箱裡拿了個紙包出來,背著秦遠風就在他的茶碗裡倒了點粉末進去,又晃了晃才遞給他,秦遠風驚喜滿面,這還是阮靜柳第一次為他做這樣的事情,忙接過來一飲而盡,動情的湊過去抱住她:「夫人,你真好!」
阮靜柳淡然的喝著茶,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快去躺著!」
簡單的命令,秦遠風沒料到阮靜柳這麼主動,血液頓時沸騰起來,他曖昧的看著她立刻齜牙笑了起來,點頭道:「好好好,我去躺著!」
走到床邊還不忘將身上唯一的一件裡衣給扒了丟在一邊,呈大字型躺著,努力瞇著眼睛湊合著媚眼如絲的看著阮靜柳,大有任君採擷的意思。
阮靜柳顯然沒有眼前養眼的畫面打動,只抱臂看他,手指敲著杯壁,等敲到第五次的時候,秦遠風已察覺不妙警覺的看著她:「夫人,你?」隨即腦袋一側,昏睡了過去,最後的念頭留在腦海裡……他的小別勝新婚。
「終於睡了。」阮靜柳揉著發酸的腰放了茶盅,側開視線將他裹進被子,繼而才放心的躺在他身邊……
這樣她才能睡個好覺。
蕭四郎貼在析秋的肚子上,聽著裡面的胎動,露出不解的表情:「……他怎麼一時能動兩個地方。」摸著肚子的兩側,用手比劃著孩子的大小。
析秋也覺得有些奇怪,蕭四郎又用手量了量腹圍:「好像比懷炙哥兒那時候要大一些。」
算算時間,現在也不過五個月多些,肚子已經比佟析硯的肚子還要大出一些。
「明天請太醫到府裡來看看吧。」蕭四郎有些擔憂的道:「順便也給你開點安神的藥,你晚上睡不好對身體也不好。」
析秋搖了搖頭:「不用,太醫來了也瞧不出什麼,再說吃多了藥對孩子也不好。」她躺了下去怎麼睡都不舒服,艱難的翻了身,蕭四郎看著她難受的樣子,心疼的道:「我抱著你榻上靠一會兒?」
析秋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躺著就覺得五臟六腑就被擠在了嗓子眼,憋悶的難受,索性讓蕭四郎抱著去了軟榻上,蕭四郎拿了毯子給她搭著,她這才覺得舒服了一點,呼吸也暢通了許多。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析秋每日只能等晚上才能出去散步,白日裡只要動一動就會滿身大汗,她憊懶的躺在那裡,連手指頭都不想動。
炙哥兒中午回來,常見析秋靠在那裡,他就會貼在肚子上和她的肚子說話:「你快點出來,娘很難受!」又用手指頭戳戳肚皮:「天氣這麼熱,你在裡面不熱嗎?」又找了扇子來扇風:「我給你扇扇,你有沒有舒服一點?」
析秋看著他直笑,摸著兒子的頭道:「他還不會說話,沒法回答你。」炙哥兒點著頭:「我知道。」說完又道:「讓他先記著我的好,免得等他出來不知道我是他大哥!」
析秋忍俊不禁。
「三舅舅給你回信了嗎,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析秋說完,炙哥兒就點頭道:「回信了,說六月中啟程,現在應該動身了吧。」他凝眉沉吟了片刻:「算腳程七月底八月初就能到了是不是。」
析秋點了點頭,三年多不見佟全之,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還有碧梧,還記得她當初走的時候還懵懂不知男女事,如今是不是也成熟了?
到七月初九那日,太夫人大夫人以及鑫哥兒晟哥兒蕭延箏帶著兩個孩子都到府裡來,岑媽媽親自下廚做的長壽麵,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麵,等放了筷子太夫人笑道:「這一胎可比炙哥兒那時候省心許多。」說完看著析秋的肚子:「就是太大了些,到時候只怕不好生。」
大夫人也露出擔憂的樣子,蕭延箏點頭道:「四嫂,你不能蜷在房裡,多出去走走,這麼大的肚子到時候生產定又很艱難。」
她一說完蕭四郎就沉了臉色,想到上一次生炙哥兒的場景,心就涼了下來,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