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敏哥兒紅了眼睛,與父親和二伯父還能有許多見面的時機,可是和母親,這一見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他落了淚,哽咽著道:「您多保重身體!」
析秋強忍著心酸,點頭道:「嗯。」說完推著他出去:「去吧!」
敏哥兒就一步三回頭的朝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在門口停住腳步,突然轉身跑了回來,抱住析秋伏在她肩頭哭了起來,這半年他長高了許多,身高已經到了析秋的耳際,這樣抱著就儼然是個大男孩了,析秋也覺得欣慰,敏哥兒在一天一天長大,不論是外表還是心智……
「乖!」析秋拍拍他的後背:「去吧,母親還可以進宮去,到時候去樂安宮,你藉故來一趟,我們還是能見面的。」
敏哥兒收住了情緒,鬆開析秋的肩頭,點頭道:「嗯。」析秋就掏了帕子給他擦了眼淚,敏哥兒看了眼析秋,就頭也不回的掀了簾子出了門。
房內,只剩下隨風蕩起的竹簾,沒了敏哥兒的身影,析秋忍著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她轉身坐在了羅漢床上,低著頭輕輕擦著眼淚,忽然肩頭一重她抬頭看去,就見蕭四郎站在他面前,析秋就勢靠在他的腰上,哽咽著問道:「人走了?」
「嗯。」蕭四郎應了,又道:「我們回去吧,炙哥兒睡熟了。」
析秋應是,擦了眼淚站了起來:「娘和大嫂都去歇著了?」蕭四郎搖了搖頭:「在暖閣裡坐著呢。」
析秋便和蕭四郎一起去了暖閣,太夫人和大夫人以及蕭延亦皆在裡頭,太夫人眼睛也是紅紅的,抱著睡的不踏實的婉姐兒哄著,見析秋進來,便道:「你們回去歇著吧,也累了一天了。」
析秋應是,走到碧紗櫥裡將炙哥兒抱出來,和大夫人以及蕭延亦打過招呼,就和蕭四郎一起駕車回了都督府。
「三哥。」炙哥兒在蕭四郎的懷裡翻了個身:「鯉魚燈籠好不好看?」說完,嘴裡又咕噥了一句什麼,析秋沒有聽清楚。
蕭四郎抱著兒子,和析秋互視一眼皆是沒有說話,析秋伸手摸了摸炙哥兒熟睡的小臉。
人的緣分很奇怪,如果蕭四郎那一天不在京城,那麼敏哥兒也就不會被他救出去,如果沒有這個開始,或許如今眾人也就沒有這樣的緣分,和肩上沉甸甸的擔子,他和別的孩子不同,將來的路沒有選擇,無論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就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一直往前走……
心裡想著,她摸了摸手腕上敏哥兒送的手串,心中微澀。
「四爺,夫人,到了!」天敬趕的車,說著放了腳蹬打起了車簾,蕭四郎抱著炙哥兒率先下了車,析秋由碧槐和綠枝扶著下來,一行人又轉了轎子回了房裡。
析秋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蕭四郎索性點了燈坐起來,輕聲道:「睡不著?」
「嗯。」析秋挪了個位置,將頭擱在他的腿上枕著:「在想敏哥兒的事。」
蕭四郎握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裡:「宮裡的事我已打點妥當,何況還有樂家的人在裡頭照拂。」說著一頓又道:「他畢竟是先皇后的孩子,在聖上心中依舊是有些不同的。」
樂阮兩家,自從在敏哥兒進城後,就急匆匆的上門來確認,他雖不曾明說,可事到這個地步,便是不解釋大家心中也清楚了。
「妾身知道。」析秋點了頭道:「只是忍不住胡思亂想罷了。」
蕭四郎摸了摸她的頭,輕笑著道:「快睡吧。」便回頭將燈掐了,將析秋抱在懷裡一下一下的輕柔的撫著她的後背,過了許久懷中的人終於發出輕微的呼吸。
他不噤輕歎,又稍躺了會兒,估摸著時間便穿了朝服去上朝。
析秋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騰的一下坐起來,就見碧槐笑盈盈的站在床前,析秋揉著額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快辰時了。」碧槐將帳子勾起來:「夫人睡的可真香,邱媽媽都等了您半天了。」說著,遞了一杯溫著的紅棗蜂蜜茶給她。
析秋喝了一口,挑了眉頭問道:「邱媽媽來了?可說了什麼事?」
「是**奶有喜了。」碧槐說著掩唇笑著道:「聽說是昨晚暈在房裡,請了大夫來才知道,已經有兩個月了。」
析秋也笑了起來,前幾年佟慎之守孝他們夫妻分了三年,後來一年多江氏一直不曾傳出喜訊來,她還暗暗焦急過,今天竟是聽到這個好消息,她將杯子給碧槐,起身下了床,道:「最近果然是一件又一件的好事。」說完一邊朝淨房去梳洗,一邊問碧槐:「春柳這兩天怎麼樣,還害喜嗎?」
「好多了,已經能吃些東西了。」碧槐跟著進去,幫著析秋挽著袖子,又放了牙粉在牙刷伺候析秋梳洗,析秋接過來道:「我記得家裡還有些酸白菜,一會兒讓邱媽媽也帶些回去,姨娘也愛吃……春柳那邊再送些去。」
碧槐笑著應是,待析秋熟悉完,綠枝便端了食盤進來,裡頭擺著幾樣糕點,析秋瞧著就道:「去次間用吧,也不能讓邱媽媽等太久。」
綠枝點頭應是,有托了食盤去了次間。
邱媽媽將江氏的情況和析秋說了一遍,析秋自的高興的不得了,讓碧槐從庫房找了好些東西給邱媽媽帶回去,又想到佟析硯,這會兒八個月的肚子,也不知什麼樣兒了。
等到佟析硯生的那一日,正是京城第一場雪的時候,析秋陪著炙哥兒,佟析環以及坤哥兒剛剛吃了午飯,幾個人在暖閣下棋,炙哥兒拿著象棋猶豫著要放在那邊,坤哥兒則老僧入定似的等著炙哥兒落棋,也不催就這麼靜靜等著。
炙哥兒胡亂一擺,嘿嘿笑道:「我吃不到你的相,總是可以吃一個卒子打牙祭的吧。」坤哥兒眉頭也不抬一下,就將自己的炮豎著一跳,炙哥兒這才知道落到坤哥兒的陷阱裡去了,哈哈笑道:「原來你在這裡等著我呢。」說著拍著腦袋:「我虧大了。」
坤哥兒看著他的樣子,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來,指了指棋盤,言簡意賅的道:「走一步,算三步!」
「那是你。」炙哥兒搖頭晃腦的道:「若是我,一拳便解決問題了。」
坤哥兒直接皺眉,教育他:「君子動口,不動手!」炙哥兒凝眉:「若對方非君子呢。」
「你……」坤哥兒被他的話堵了堵,思慮了半晌,又回道:「以德服人!」
炙哥兒聞言露出訝異的樣子,腦子裡就想到大舅舅說話的樣子,嘟著嘴嫌棄的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說完,就放了棋探頭過來逼視著坤哥兒,忽然豎起拳頭來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要用這個教訓!」
坤哥兒止不住朝後移了移,癟著嘴不說話。
佟析環正乖巧的幫著碧槐給析秋分線,聽見兩人說話,生怕他們吵起來,就笑著道:「我覺得能能武才是最好的。」又看了看析秋,對炙哥兒道:「像大督都那樣。」
炙哥兒和坤哥兒皆是沒有說話,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佟析環見他們不再爭辯,就甜甜的笑了起來,問炙哥兒:「炙哥兒,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練武,難道你以後要上戰場打仗嗎?」
析秋也不禁朝炙哥兒看去。
炙哥兒想也不想就點頭道:「那是自然,我蕭氏武將出生,可是我們幾個兄弟沒有一個人習武,那以後別人說起來,蕭氏就不算武將出生了。」說的義正言辭:「我就要像父親那樣,上戰場殺敵!」說完,擰了眉頭,苦思著什麼,這邊坤哥兒就悠悠的來了句:「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炙哥兒撫掌:「對!」和坤哥兒互視一眼,雙雙笑了起來,彷彿達成了共識!
「那你要是去打戰了,你娘怎麼辦?」佟析環嘟著嘴:「她不是很可憐。」
炙哥兒一愣,就朝析秋看去,析秋正低著頭在縫手上的斗篷,聞言便抬頭朝炙哥兒看來,很認真的挑了挑眉頭,意思彷彿在說,是啊,十二姨說的很對,你去打戰我怎麼辦?
「我娘?」炙哥兒終於露出苦惱的樣子來:「那我就將她帶著一起!」
這一次析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正要說話,忽然外頭綠枝匆匆掀了簾子進來,臉色有些奇怪:「夫人!」析秋朝她看去,問道:「怎麼了?」
綠枝就想了想,回道:「周家有人來報信,說四姑奶奶上午生了一個兒子,母子平安。」析秋聽著就是一喜,還來不及說話,綠枝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聽說周夫人怕是不好了。」
周夫人!
析秋心中咯登一聲,問道:「來的人呢,在哪裡?」綠枝就指了指外頭:「是周夫人身邊的代菊姑娘,正在外面候著呢。」
「讓她進來。」析秋穿了鞋下了炕,幾個孩子也乖巧的坐在上頭不出聲,代菊進來要給析秋磕頭,析秋免了著急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些。」
代菊就紅了眼睛,慢慢解釋道:「太夫人身子骨一直不大好,這半個月全是靠參湯吊著的,奴婢看著她便是續著一口氣等著小少爺出生,好不容易挨到了今天,等少爺一出生她看了一眼笑著就暈了過去,這會兒還沒醒。」說著抹了眼淚:「還不敢告訴夫人,生怕她……」
想到周夫人往日的樣子,析秋心裡也不禁發酸,自從佟析硯嫁進周家,她果然如她當初所承諾的一樣,對佟析硯如同對待親生女兒一般親厚,如今婆母沒了,佟析硯定然會受不了打擊,還不定會出什麼事來。
她看向代菊,道:「家裡這會兒誰主持?」代菊就回道:「原本想請**奶,可是**奶也有了身子,就去請了阮夫人,她這會兒在府裡管著事情。」
「我隨你去看看吧。」析秋不放心佟析硯,又惦記著周夫人,便讓碧槐拿自己的斗篷來,對綠枝吩咐道:「你就別去了,在家裡照看著幾個孩子,一會兒將他們送去季先生那邊。」
綠枝應是,析秋已經和代菊以及碧槐出了門,析秋邊走邊道:「將容媽媽叫上吧,她興許能幫上點忙。」碧槐應是,跑去喊容媽媽,一行人上了轎子去了儀門,在儀門邊上了馬車,頂著風雪就去了郊外的周府。
析秋進了門裡,阮夫人得了消息迎了出來,眼睛和鼻頭都是紅紅,朝析秋搖搖頭:「……只怕是不行了。」
析秋心底歎了口氣:「我去看看她吧。」阮夫人應是,和析秋兩人一起進了周夫人的院子。
院子裡已經落了一層雪,來不及打掃,上頭亂七八糟的踩了許多黑乎乎的腳印,和無頭蒼蠅一樣奔走忙活的下人,顯得雜亂無章。
等她進了門,房間裡已經有低低的哭泣聲傳來,厚厚的石蘭色棉布簾子垂著,由婆子挑開,析秋就看見面色沉重的阮靜柳,和跪在床邊壓抑著落淚的周博涵,周夫人落在鬆軟的被子裡並不見人,但是能聽到她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聽聞腳步聲,阮靜柳轉頭過來看見析秋,便起身走了過來,低聲在她耳邊道:「病情已經難以控制了,你去看看她吧。」
析秋和阮夫人都紅了眼睛,兩人走近了床邊。
就見周夫人瘦的顴骨高高聳起來,露出兩個深深的眼窩,原來清明含笑的眼眸,此刻渾濁一片沒有了焦距,她似乎聽到了聲音,目光四處去找,卻沒有落在實處,彷彿放棄了一樣抓住了周博涵的手,聲若蚊蠅:「涵兒……娘要去……了,你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如今……孩子,更……該懂事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