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回神過來回道:「是!」有些恍惚的上了藍頂的小轎,敏哥兒伸手過來扶著她,低聲勸道:「……聽說蔣大人早年受傷毀了身子,停職後舊病復發一直不曾康復。」
「我明白。」析秋心裡明白,可聽到蔣士林逝去的消息還是忍不住驚怔,她腦海中就想到當初在東跨院後當場長巷裡,初次見蔣士林的樣子,儒清風般的書生樣兒,讓人覺得舒服。
他有著寒門子弟傳奇的一生,從高中探花名動天下,到掛印而去不計回報開了私塾,又獨自遠赴福建重傷而歸,直至空降入朝入吏部為官……到如今的名敗身死……每一件事都彷彿是驚天動地出人意料的,讓人不想不記住也不成。
她歎了口氣,想到當初在蔣家,蔣老夫人攆佟析硯出來時的樣子,她不知道蔣士林病情為什麼會突然惡化,不知道是不是和佟析硯有關係,若是有蔣老夫人此刻又會是什麼反應?
她忽然有些擔心佟析硯,她應該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吧?
想到這裡,她就掀了簾子對春柳道:「你去房裡,我記得我有幾匹蘇州菱棉布你拿了送到周府去,就說這種布柔軟吸汗,做孩子的裡衣再合適不過。」
春柳一愣,點頭應是,回道:「奴婢這就去。」又回頭對天誠道:「你去備馬車,我一會兒就出來找你。」
天誠應是。
佟析硯怔在那裡,聽著書房裡周博涵和身邊常隨說著話,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蔣大人下午去了……」的話。
蔣大人?朝中沒有幾位姓蔣的,那肯定就是蔣士林了。
她忍不住的倒退了一步,就靠在了代菊身上,代菊扶著她擔憂的喊了聲:「夫人!」
佟析硯沒有反應,心中蔣士林以往的音容笑貌一點一點劃過,她捂著胸口覺得那裡有點空,卻不覺得痛……她覺得有些可笑,像是做夢一樣。
那個人,就這樣毫無徵兆的走了。
那個她曾經瘋狂的愛過,也用盡全力恨過的男人,那個參與了她懵懂青澀的少女時期的男子,就這樣招呼都沒有打一聲,去了。
她緊緊攥了拳頭,鼻頭髮著酸,卻發現她哭不出來。
她愣住!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打開,周博涵開門站在門口,有一絲驚訝的看向佟析硯,卻在發現她的表情之後,立刻明白她為何如此,臉上的驚訝就一點一點淡了下去,隨即眼底劃落落寞,他淡淡開口,問道:「怎麼這麼晚過來了,可是有事?」
代菊焦急的扯了扯佟析硯的衣袖:「夫人。」又笑著對周博涵道:「老爺,夫人擔心你晚上沒有吃飽,來請您去吃宵夜的。」
周博涵目光一頓,朝佟析硯看去,佟析硯依舊愣怔著沒有反應。
「我不餓。」他快速的說完:「扶夫人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說完又吩咐身後的常隨:「送夫人回去。」
代菊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豁出去的去掐佟析硯的胳膊,佟析硯驚醒過來看向周博涵,卻已沒有了心情吃宵夜,微微蹲身回道:「那相公也早些歇著,妾身先回去了。」帶著代菊出了書房。
周博涵看著佟析硯離開的背影,目光垂了下來,有些悵然。
「夫人。」代菊一進了房門就急著道:「您這是怎麼了,您明明去請姑爺吃宵夜的,怎麼又愣在那裡不說話。」代菊紅著眼睛道:「夫人,奴婢說句不得當的話,那個人不管是生是死,他都和夫人沒有關係了,夫人不該總想著以前,要多顧忌姑爺的感受啊。」
佟析硯木然的看了眼代菊,沒有說話。
代菊氣的跳腳,可又不敢說太重,姑爺剛剛那眼神,分明就是對夫人生出了失望。
若是姑爺因此生了嫌隙,這可怎麼是好。
忽然,外頭有丫頭喊道:「夫人,督都府的四夫人讓身邊的媽媽送東西來了,還說有話和要回您。」
代菊一怔,頓時笑了起來:「快請進來。」又對佟析硯道:「夫人,六姑奶奶送東西來了。」六姑奶奶一定是知道了蔣大人的事,怕夫人想不開鑽了牛角尖而做出什麼壞了夫妻情分的事情來。
佟析硯慢慢抬頭朝門口看去,就看見春柳帶著兩個婆子各人手裡抱著幾卷布料進來,朝她行了禮,春柳笑著道:「我們夫人想起來,說府裡有幾步蘇州菱棉布,讓奴婢給夫人送來,說做了小衣裳又柔軟又吸汗,給孩子最合適不過了。」
佟析硯聞言一震,手就不由自主的放在自己的腹部,她頓時明白了析秋的用意,周府裡不管如何幾匹這樣的棉布還是有的,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析秋沒有必要特意送來,即便是送來也不可能緊趕著這個時間。
她是在提醒自己,她和周博涵已經有了孩子,她的未來是維繫在周博涵身上,和蔣士林再沒有半分的關係,不管她心裡怎麼想的,是痛還是麻木,都要以孩子為主,不要再生波折。
她低著頭,去看還不曾隆起的肚子,那裡面有她和周博涵的孩子,她曾經連做夢都盼望著能為蔣士林生個孩子,後來得知自己不育,她也斷了這個念頭,卻沒有想到還有一日她能懷上……
雖不是蔣士林的孩子,但足以彌補了她的遺憾。
她忽然站起來,微笑著對春柳道:「回去告訴六妹妹,就說我收下了,謝謝她!」
春柳應是,讓婆子將布交給代菊,她則告辭回去了:「就快要宵禁了,奴婢趕著回去覆命。」便出了府。
佟析硯走去桌邊,摸著並排堆著的幾匹布,眼睛澀澀的卻一滴都沒有落下來,她歎氣的搖搖頭,她以為她很傷心,但身體卻給了她真實的反應。
對於蔣士林,她早已經沒了當初的悸動和痛恨,有的只是熟悉的陌生。
「夫人。」代菊觀察著佟析硯,輕聲的試探道:「這些布奴婢拿去收了?」
佟析硯卻轉頭看她,問道:「宵夜做好了嗎?」代菊一愣,隨即樂著點頭不迭:「好了好了,奴婢讓人端過來?」
佟析硯微微頷首,回道:「拿來給我吧,我送去書房。」
代菊笑著立刻跑了出去提了食盒,扶著佟析硯就去了書房,房門並未關上,她站在院子裡就看見周博涵負手站在書桌前,提著筆卻不曾落下,一滴滴濃濃的墨汁落在宣紙之上,他卻渾然不知。
佟析硯笑著走進去,將食盒放了站在他身邊,輕聲道「怎麼落了這麼墨汁。」說完擰了眉頭道:「可惜了一張紙。」
周博涵一愣轉頭過來看她,就只瞧見佟析硯烏黑的發頂,手中的筆被她接了過去,周博涵側目去看她的動作。
就見佟析硯在落了數滴墨汁的宣紙上,提袖作畫,不出片刻一位攬鏡梳妝的美麗女子躍然紙上,臉上皆是幸福的甜蜜,栩栩如生……
她嬌俏的抬起頭來,笑盈盈的去看周博涵:「妾身畫的不好,可否請相公題詩一首,讓妾身也不至於毀了這張紙?」
「好!」周博涵含笑,握住了佟析硯拿筆的手,夫妻同書,片刻一列行書入目:山泉散漫繞街流,萬樹桃花映小樓。閒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佟析硯低頭,面頰微紅……
析秋聽春柳說完,終於鬆了一口氣,蕭四郎攬著她道:「周大人既娶了四姨,心中便應已做好了接受她過去的準備,堂堂男子怎會如此心胸狹隘。」
析秋情緒也不是高,聞言便扭頭過來看他,回道:「是,堂堂君子自是不會哭鬧,只會憋悶在心裡而已。」
蕭四郎一愣,想到成親時他對析秋的誤會,以拳抵唇乾咳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佟析言回到府裡,剛剛梳洗好要去歇息,外頭丫頭敲著門進來又關了門,佟析言滿臉不悅的問道:「怎麼了,鬼鬼祟祟的。」
「夫人。」丫頭就回道:「蔣大人去世了。」
佟析言上床的動作一頓,就愣在床沿不敢置信的道:「死了?」
丫頭就點點頭:「奴婢剛剛聽說的,下午的時候去了,蔣家已經報喪了,確認無疑。」
佟析言瞇了眼睛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對丫頭道:「快,將我的匣子拿過來。」丫頭聞言立刻從櫃子裡拿出她的匣子來,佟析言慌忙打開匣子,就從裡頭拿出幾張字據出來,一共是五百兩銀子,她滿面不安的道:「他人死了,這錢要如何收回來。」這可是她所有的家當。
「夫人,死了也要收啊,她死了不還有蔣夫人和蔣老夫人嘛,再不濟還有蔣大爺和蔣大嫂子啊!」
佟析言一下子合上匣子,咬牙道:「對!便是我不要,蔣大嫂子也會要的,她拿的可比我的多。」說著一頓又道:「明天你去找一趟五夫人,這趟買賣是她張羅的,就算到最後蔣家還不上,也要讓她給吐出來。」
這兩年她們在外頭放印子錢,都是通過五夫人的手放出去的,五夫人仗著自己的身份,在外頭收了各府夫人手中的銀子,再高利放出去,這兩年賺了不少,這筆錢她得負責討回來。
此刻,五夫人正急得團團轉,又不敢和蕭延庭說,蕭延庭向來最不恥這種下作的行為,他若是知道定然又是一頓吵鬧。
她年前就開始聯繫蔣士林,可那時候蔣士林已經病倒了,左右見不到人,就讓蔣大嫂去敲打提醒一下,蔣大嫂子哪裡敢,小叔子拿印子錢養他們一家,她卻拿著餘錢去放利,這要是被發現他們一家子也不要再在京城待了,便是一個馬氏就能把她給收拾了。
她當時也沒覺得多嚴重,也聽蕭延庭說蔣士林是人才,即便現在落魄了過幾年等張閣老的事情過去,聖上定然還會招他回來,她心想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太著急,只要人在他又正是風頭正緊的時候,她這個錢無論如何也跑不掉的。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就這麼猝然死了。
這筆錢,這兩年稀稀落落幾百幾百的拿著,還一些欠一些總共有兩千兩呢,只要明天那些人得了消息,定會來找她要錢,她手中兩千兩湊一湊也能拿出來,怕就怕有了這種事,另外幾位夫人意識到此事風險很大也來要錢,她別處放的錢可是這幾倍之多。
她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腦中拚命去想應對的法子。
第二日子一大早,她還沒起床大門就被人拍響,各府夫人身邊的婆子陸陸續續上門來,委婉的直接的都來打探錢的事兒。
五夫人忙的焦頭爛額,嘴皮子都磨薄一層總算將人送走了,她就急急忙忙讓人去請蔣大嫂子,可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
蔣大嫂子此時正在靈堂和病倒了的蔣老夫人身邊奔波,腳不沾地,心裡卻又著急生怕事情敗露,馬氏定然不會饒她,又怕自己的錢真的打了水漂……
五夫人匆忙換了衣裳,親自登門去跟蔣夫人要錢,卻在門口就被蔣夫人哄了出來,馬**奶正帶著家中婆子忙著搬蔣夫人的嫁妝,蔣夫人也在收拾衣裳首飾準備打道回娘家。
五夫人碰了一鼻子灰,連個要錢的人都沒有。
一天的時間,嘴角就急出了火泡來,任三奶奶又帶著丫頭到府上來不軟不硬的鬧了一通,她陪著笑臉拍著胸脯將人送走,才要關門,門外便有個面生的婆子露出笑臉來:「五夫人,我們太夫人請您過府一敘。」
五夫人一愣,問道:「哪個府的太夫人。」來人自報家門:「沈國舅府!」
五夫人怔住,她便是再不關心朝事,也多少在蕭延庭口中聽到一二,沈家如今和侯府也算是水火不能相溶了,沈太夫人怎麼會好好的來請她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