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開朝以來苗疆多次被驅趕收復,如今三苗懼已住在崇山峻嶺之中,一路行去路極難行走,有的苗人甚至已移入山腹之地避世而居不與中原接觸。
苗疆共分三苗,七宗七房,烏羅之地生活的苗人,後世之人稱之為湘苗,三苗又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紅苗等之分。
湘苗也稱紅苗,擅長巫蠱,因為紅苗居住在苗疆邊牆一帶,屬於苗漢拉鋸爭奪的區域,與漢人交鋒開戰的機會最多,也最為有見識和膽識,在苗人中首推為最強悍勇猛且有見識的一支。
烏羅周邊早先有三大苗寨實力最為雄厚,宣寧侯蕭博帶兵收復苗地時,其中一寨反抗最為激烈,名為老洞山苗寨,其寨主那崖相傳乃天神轉世能召喚異獸以及趨使蟻蟲,當地人無不將其當神明供奉。
當年偷襲宣寧侯一支苗兵便是那崖所屬,那崖有一位妹妹名為那朵,其貌美絕倫嗓音更是宛若天籟……
但那朵卻在那一次偷襲之中,愛上宣寧侯蕭博,蕭博先是隱瞞身份後有故於那朵親近,兩人甚至在那崖主持之下在寨中完婚,後經過蕭博同意那朵在其身上種下情蠱,兩人對月起誓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兩人成婚之後感情日漸濃厚,第二年三月那朵為蕭博產下一子,蕭博取名為誠。
那朵以為這一生一家三口都能幸福生活在一起,卻沒有想到有一日醒來,蕭博卻是毫無徵兆的消失了,她遍尋寨子前後不見他的蹤影,那崖安慰那朵蕭博身種情蠱,不出三日就必要回來。
三日後,蕭博果然回來了,那一次那朵也得知了蕭博的真正身份,原來他就是宣寧侯蕭博,他有妻兒,他的妻子甚至就紮營在烏羅山脈的前方。
那朵陷入痛苦之中,在痛苦自責和懊悔之中,她為蕭博引蠱放他離開!
蕭博真的離開了,那朵帶著孩子獨自生活,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卻沒有想到一年後蕭博竟然回來找她,告訴她,他的妻子懷孕了難產,需要她幫忙……那朵本性善良,權衡之下便答應蕭博前往漢軍的軍營之中。
卻沒有想到,蕭博乃是薄信寡義之人,在那朵救了她妻兒之後,卻是囚禁了那朵,還帶兵一舉攻入了老洞山寨中,將那崖生擒殺了諸多苗人。
那朵被人殘忍的割斷了手腳的經脈並毀容,棄於深山之中,她含恨喊冤苟活二十年,便就是要報當年的背信之仇。
蕭延誠腦海中,這些是他當年所聽到的「事實」,也是他見到那朵後,那朵一字一句告訴他的!
他如何能不恨蕭博,他根本就是背信棄義無恥卑鄙的小人。
心思轉過,蕭延誠看向太夫人,眼底皆是質疑:「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
「老三。」太夫人歎著搖了搖頭:「我沒有半句假話,你不要被別有居心的人蒙騙了心思,你仔細想一想,你在侯府這麼多年,你父親對你如何?」太夫人長長歎了口氣:「便是我,對你也好,對老五也好,我也自問無愧於心。」
蕭延誠身體怔了怔,他不否認太夫人說的話,當年在侯府之中無論是老侯爺還是太夫人,對他與二哥四弟沒有任何的區別。
「你父親有他的不得已和顧忌,你不妨站在他的角度上去想一想,當時若是事情讓你去面對,你又如何做?」說著一頓又道:「況且,他並未殺她的族人,真正將老洞山寨血祭一空的,是湘藍啊。」
蕭延誠臉色變了變,他會怎麼做?
他不由想到丹藍,他對丹藍是不是也和蕭博當初對那朵那樣呢,是利用她的,保全自己的,甚至有些無奈,可是卻也不是毫無感情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蕭延誠再一次陷入思緒當中,蕭四郎卻是緊緊蹙了眉頭朝太夫人看去,又看向蕭延亦,道:「我讓人準備馬車,你們先一步去鎮遠,到那邊休整一段時間!」
「也好。」蕭延亦點了點頭,又朝蕭延誠看去,還是想勸解:「三弟,不管當時是什麼情況,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不能一直沉浸在過去之中啊,我和娘都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
「不可能!」蕭延誠卻是瞇了眼睛,猛然看向太夫人:「便是實情真如你所說那又如何,我告訴你們,沒有回頭路,我也絕不會回頭!」說完,拂袖轉過身,便是連一眼也不願看蕭氏母子三人。
「來人!」蕭四郎眼眸微瞇看向太夫人和蕭延亦:「護送他們去鎮遠!」
「老四。」太夫人卻是明白蕭四郎的意思,蕭延誠不殺不會平他心頭之恨,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於她來說一家子和睦比什麼都重要,當年的恩怨已隨風逝,都比不上闔府平安啊。
「你也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太夫人走去幾步握住蕭四郎的手:「這麼多年,娘承認對你沒有對你幾位哥哥那樣好,因為娘每每看到你,總能想到過往的種種,便心如刀割羞辱難擋,娘早就該死了,老四……」太夫人眼睛緊緊盯著蕭四郎:「你父親的死不要怪老三,你不明白,死或許對於你父親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啊。」
蕭四郎聽著卻是眼睛一瞇,看向太夫人便反問道:「所以當年他殺了父親,你便是不聞不問?」蕭四郎語氣生硬,之中也滿是質疑。
當年他無意中得知父親的死因,極怒之下找到蕭延誠,蕭延誠更是說出他的「身世」,告訴他,他是太夫人與人苟合所生的孽子,他驚怒交加又想到父親郁卒的一生,一怒之下砍斷了蕭延誠的胳膊。
她本以為太夫人知道蕭延誠殺老侯爺的真相後,必定不會輕饒他,卻沒有想到她只是將他送去別院休養,他與太夫人爭吵之際才說出那樣傷人的話,他滔天怒火失望之極之中遠赴苗疆親查當年的事。
才知道這其中的種種!
他雖對太夫人悔婚當初脫口之言,可心中所背負的痛和怒,又會比誰少!
太夫人聞言巨震,她後退一步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蕭四郎,蕭四郎也同時擰了眉頭轉目看向別處,蕭延亦立刻上前勸道:「老四,你怎麼和娘說話的。」說著一頓語氣沉厲:「娘這麼多娘辛苦養育你們,便是換來你們如此回報對待?」
蕭四郎緊緊蹙著眉頭沒有說話,目光卻是動了動,蕭延誠冷笑一聲……
析秋和大夫人心驚的將手中的記事簿放下,兩人皆是沒有說話,過了許久大夫人自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向析秋道:「我回去了。」
「我送您。」她和大夫人並肩出了書房的門,兩人走在甬道上,出了院子大夫人停下來看向析秋,道:「你回去吧。」說完,帶著丫頭婆子出了門。
析秋停在原地,春柳走了出來見析秋面色難看,擔憂的問道:「夫人,您沒事吧?」
「回去吧。」析秋由春柳扶著又重新回了書房,將大夫人剛剛從匣子裡拿出來的東西一一又擺了回去,她重新鎖上匣子,腦海中依舊停留在太夫人的過往之中,她很好奇老侯爺為何原因讓那朵在他身上第二次種上了蠱,老侯爺是自願的,還是根本一無所知的?
她更加傾向於前者,或許老侯爺對那朵也是有感情的,對於一個異族的愛人,老侯爺心中定然是糾結的矛盾的,他很清楚在這樣的時刻他不可能留在苗疆,更加不可能將那朵帶回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向那朵保證,他會好好對待他們的孩子。
可是在那朵的心中,或許對老侯爺已經散失了信任,她用那樣一種極端的方式,讓老侯爺承諾善待他們的孩子。
那麼太夫人呢,得知這樣的事情之後她又是怎樣的心情。
她不由換位思考,若是她會怎麼樣,自己受辱懷孕心中備受煎熬一年之久,而老侯爺卻和另外一個女人成婚生子,甚至互生了愛慕,她心中是作何感想,她千里迢迢長途跋涉的追隨,難道不是因為愛麼,可是她的愛在千里之外卻受到這樣的對待和打擊。
析秋自問,如若是她或許不會如太夫人做出驚人之舉,但是對那樣一個男人,即便是顧全大局心中也不會再如以前那樣愛著,甚至她也因此生了恨也未可知。
若真的是這樣,那麼可不可以解釋,太夫人在老侯爺死後得知蕭延誠親手殺了老侯爺後,而那樣平靜以對,甚至不曾責罰蕭延誠只是將她送去別院療養的原因呢?或許在她心中,也曾經生出一絲惡意的想法,老侯爺當初為了對那朵堅守承諾而讓她在自己身上下蠱,將他們父子綁在一起,這何嘗不是對太夫人的一種背叛……諷刺的是,到最後老侯爺依舊是死了,依舊是被他和那朵的兒子親手毒殺,太夫人會不會有些冷眼旁觀之姿?
她歎息的搖了搖頭,忽然能理解太夫人對待蕭延誠的態度,她不是十惡之人也不是良善之輩,她用盡全力守護自己的愛情守護自己的家庭,她傷了別人的同時,自己卻受到了同樣的傷害。
將匣子放在蕭四郎書桌之後,析秋閉目靠在哪裡,人的一生每一次的十字路口,都面臨著不同的選擇,你的人生如何結局如何,歸根究底便是你當初的選擇!
她又想到了蕭四郎,心中越加的疼惜,當年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懵懂輕狂之時,卻遭受那樣一個讓他難以接受的「事實」,他如何不憤怒?大驚大怒之下他選擇了反叛,厭棄自己,終日和一些江湖中人廝混,夜夜笙簫,麻木自己,可是析秋能夠想像,那時候的他一定是無助的孤寂的痛苦的,尊敬崇拜的父親並非如他想像的偉岸高大,巾幗英雄的母親並非表象上那樣無暇,親和寬厚的兄長並非所見那樣的敦厚,甚至連他自己,也可能是骯髒的令人不恥。
以往和樂融融的侯府,不過是一個假象,華麗精緻的外表下包裹著令人唾棄的過往。
所以他才那樣放蕩不羈縱容自己過了那麼多年的麼。
她長長的歎了口氣,不知道苗疆那邊到底如何,不知道蕭四郎有沒有找到太夫人和蕭延亦。
她希望一切的誤會都能解開,大家自此以後都能回歸到自己的位置,能平靜的對待自己最親近的人。
太夫人,蕭延亦,蕭四郎,蕭延誠亦是!
想到此,她提筆給蕭四郎寫了一封信。
烏羅叢林中的對峙卻還在繼續,戰事的結果似乎沒什麼懸念,苗疆連著榮郡王帶來的士兵也不過八千餘人,而程沖卻是整整三萬兵馬。
榮郡王面如死灰,朝蕭延誠看去目光儘是詢問,在烏羅叢林伏擊蕭四郎的決定是他做的,現在榮郡王自然要去問他。
蕭延誠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目光微垂腦中極快的轉動著。
程沖朝蕭四郎大步走來,他壓著聲音問道:「一鍋端了?」這可是絕好的機會,將榮郡王和蕭延誠抓了,苗疆的戰事還有什麼可愁的,只等著領軍功即可。
「隨你吧。」蕭四郎負手而立,了眼兩軍對峙寒光閃動的場面,點頭道:「將榮郡王留著。」說完不再看眾人負手朝另一邊而去悠悠的坐了下來閉目養神。
程沖嘿嘿一笑,朝蕭四郎一抱拳頭,道:「領命!」蕭四郎這就是將軍功讓給他了。
「各位苗族軍士,現在本將軍給你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程沖高聲喊道:「投降者一律不殺,並按身份高低給予獎勵,最高者可得良田千畝,牛羊千頭!」
一陣嗡鳴聲,自苗軍的陣營中傳了過來。
握在手裡的彎刀不由自主的鬆了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