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青的目光就落在床前站的女子身上,清麗秀眉目如畫,有少女的青澀卻又多了一份貴婦人的雍容風韻,穿著朱色的絨邊褙子,裡頭一件妃色的裌襖,清清爽爽的樣子,只是腹部隆了起來……
有些突兀!
徐天青的迷茫的雙眼漸漸清明。
「天青,我是聞賢,她是析秋!」佟慎之道。
徐天青的目光並沒有轉過來,依舊盯著析秋在看,彷彿在努力回憶著什麼,眉頭漸漸凝了起來。
佟慎之滿臉的疑惑,朝析秋看了過來:「六妹,昨天張醫女來看過,具體如何說的?」
「只說得了怪病,並未說病名也未說失憶的事。」析秋也很迷惑,看著徐天青對佟慎之道:「許是因為昨日他未醒來,靜柳姐也不知道這個症狀。」失憶之症,她的記憶中僅憑切脈也難以無法切診,她不由轉頭去看天敬:「去醫館看看張醫女去了沒有,若是在請她過來。」
天敬應是。
徐天青依舊盯著析秋在看,面色上漸漸由迷茫到驚訝不斷變化……
析秋和佟慎之對視一眼,析秋便又開口問道:「表哥,你還記得我們嗎?」
徐天青依舊沒有說話。
析秋搖了搖頭,佟慎之也沒有轍,這樣的情況莫說佟慎之,就是析秋也沒有辦法,佟慎之朝析秋點點頭,析秋便隨著他朝外面走,過屏風前析秋便回頭再去看徐天青,就見他依舊盯著自己在看,沒有任何反應。
「大哥,現下如何是好?」析秋和佟慎之站在房外小聲說著話,佟慎之也擰了眉頭,看了眼時辰沉聲道:「我先去衙門,下午再過來,若是有事你讓人去衙門找我。」說著一頓又道:「先請了大夫瞧過我們再做打算,我回去也和父親商量商量。」
佟慎之中午休息過來的,這會兒要去衙門。
析秋應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大哥先去忙吧。」佟慎之點了頭,蹙著眉頭一副愁容深深的樣子,負手正要出去忽然房間裡就傳來一聲尖叫,析秋和佟慎之雙雙一怔,佟慎之大步回身朝房裡走去,析秋正要動腳,這時一直縮著站在門口的啞童反應極快,拔腿就衝進了房裡,幸好析秋側身避開,他依舊是撞到不知情的佟慎之,讓他打了趔趄。
他穩了身子就只看到啞童的背影,析秋擰了眉頭越發覺得這個啞童古古怪怪的。
佟慎之似乎也有這樣的感覺,在門口停了等著析秋一起再朝門裡去走,春柳和碧槐嚇的趕忙緊緊扶住了析秋,怕啞童再來這麼一下。
房間裡徐天青的聲音叫的撕心裂肺的,彷彿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析秋再次繞過屏風,就瞧見穿著裡衣的徐天青滾在床上,牙齒磨的咕咕響,眼睛瞪的極大看著頭頂,聲音從喉間吼出來,樣子極其的可怖。
啞童跪在床邊伸手撫摸著他的後背,一邊撫摸一邊也和徐天青一樣吼著。
「怎麼回事。」佟慎之滿臉的驚怔:「天青,天青!」
析秋不敢靠近,目光落在徐天青的手上,就見他雙手揪著自己的胸口,脖子上青筋漸漸露出了來,她想到碧梧的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憋著一口氣!」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這個樣子。
她吩咐春柳道:「快去看看靜柳姐來了。」又回頭對佟慎之道:「大哥,把他的衣領解開來。」
春柳交代了碧槐幾句匆匆跑了出去,佟慎之依言去解徐天青的袖子,可是還不待他觸碰上,徐天青就又打了滾莫說解扣子便是連碰也碰不上。
佟慎之也沒了法子,吩咐啞童:「把他按住。」
啞童卻是不聽,連連搖頭,用手指嘴又從懷裡掏了瓶藥出來,打開瓶塞朝外抖了抖……
「是不是藥用完了?」析秋急著問道。
啞童連連點頭,析秋擰了眉頭:「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啞童又搖著頭。
析秋氣餒,徐天青的樣子越發的滲人,臉色開始由紅變成了紫色,喉間吼出來的聲音越發的大……
沒有辦法,她不知道徐天青到底什麼病,根本想不到什麼法子去救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痛苦掙扎,佟慎之眉頭幾乎擰到了一起,臉色鐵青。
「六妹妹……」忽然的,徐天青喉間很清晰的說了三個字:「六妹妹……」
析秋怔住,析秋也顧不得許多,沒有多想接了話道:「表哥,我在這裡!」
「析秋,析秋是你嗎。」徐天青瞪著眼睛,彷彿看不見東西,一眨不眨的瞪著前面:「析秋,析秋……」彷彿用盡全力才說出來。
析秋確定他並非是有意識的,而是潛意識中在喊她的名字,她沒有應扶著碧槐就出了門,拿了帕子擦了眼淚,碧槐也紅了眼睛道:「夫人,徐大爺的樣子真是可憐。」
析秋沒有說話,目光就落在院子門口,阮靜柳已經帶著綰兒匆匆進來,看見析秋她便道:「人醒了嗎?」
看來和天敬和錯過了,析秋迎過去點了頭:「醒了,但不認識人,這會兒又發病了你快去瞧瞧。」
阮靜柳一臉沉重,也不多說什麼,跨進了門又轉頭對析秋道:「你在外面。」
析秋停了腳步,和碧槐停在了門口。
不一會兒徐天青吼聲漸漸小了下去,佟慎之滿頭細汗的從裡面出來,面色難看至極和析秋兩人站在院子裡,都沒有再說話。
這兩年到底發了什麼事,徐天青經歷了什麼,怎麼會得了這樣的怪病,難道兩年來他都是這樣過來的,每每發病便是痛不欲生?
析秋心疼的轉過臉去,他曾在她最苦難的時候給她帶來溫暖,無論從哪方面來講,她都希望他能過的很好,從未想過他會成了如今的樣子。
徐天青,徐天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真的得了怪病,還是……
她閉上了眼角靜靜站著,身後有腳步聲臨近,她轉頭朝身後看去,就見蕭四郎靜靜站在她身後。
析秋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蕭四郎看著她,目光閃了閃彷彿隱去了什麼,又若無其事的朝佟慎之點了點頭,佟慎之道:「剛剛正在發病,也不知何因,張醫女正在裡面!」
蕭四郎點了點頭,道:「去隔壁坐吧。」又轉頭對析秋道:「外面冷,到房裡去。」
析秋應是跟著蕭四郎和佟慎之到了徐天青臥室邊的暖閣裡坐了下來,三個人一時沒有說話,析秋朝蕭四郎看去,就見蕭四郎垂著眼簾端著茶盅喝茶,不知在想什麼。
析秋也是垂了眉眼,房間裡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好在阮靜柳走了進來,析秋見了她便想問徐天青的情況,又頓了一頓佟慎之已經出聲:「怎麼樣?」
「已經睡了!」阮靜柳在析秋旁邊坐了下來,朝蕭四郎看去目有深意:「我昨夜回去翻了醫書,此病以後每日正午之時便會發作,發作時痛不欲生……有失憶之症。」說著頓了頓:「……一時無解!」
蕭四郎目光動了動,看向阮靜柳,問道:「解法為何?」
一時無解就是有的解法,但不是一時就能解決,這也是析秋想問的,她不由朝阮靜柳看去,阮靜柳沉吟了片刻道:「找到根源,便有解法。」
這話析秋和佟慎之聽的滿臉疑惑,蕭四郎卻是明白了,他眉頭深鎖沒有再說話,佟慎之卻是疑惑問道:「何為根源?醫女難道並不知道天青患的是何種病症?」
阮靜柳的話前後有矛盾,她說有解又要尋根源,析秋心思轉動,卻是猛然一怔,難道……徐天青的症狀根本就是不病?
阮靜柳朝佟慎之點了點頭,回道:「是。」又看向析秋和蕭四郎:「他日日發病,以我之意不如將他移至醫館之中,也方便治療。」
析秋沒有意見,阮靜柳這樣來回跑也不方便,他朝蕭四郎看去,蕭四郎也恰好朝她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蕭四郎點了點頭,佟慎之已道:「也好,有醫女在他發病時也不至於這樣痛苦。」
阮靜柳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那我現在就將他帶回去吧,若有情況我會派人來通知你們。」
「我讓人備車送你們過去。」析秋也站了起來,阮靜柳點了頭一眾人又走了出來,天敬拿了擔架進去抬了徐天青出來,厚厚的被子蓋在身上,徐天青閉著眼睛,面色慘白毫無血色,手垂在一邊微微晃動毫無知覺一樣,宛若沒有生命一般。
析秋側開眼不忍去看,忽然就聽到徐天青嘴中唸唸有詞的說了一句,聲音很低她聽不清,蕭四郎卻是眉頭皺了皺……
啞童跟在身後,出了院子依舊朝析秋和蕭四郎看了一眼,才隨著眾人出了院子。
「四爺。」析秋走到蕭四郎身側,問道:「四爺還要去衙門嗎?」
「不用,我送你回去吧。」說著抬腳走在前面,析秋跟在他身後,看著蕭四郎有些冷沉的背影,她想了想快走幾步與他半步錯差,低聲問道:「四爺和靜柳姐是不是知道什麼?」
蕭四郎腳步頓了一頓又恢復如常,回道:「不要胡思亂想。」便沒了話。
析秋看了他一眼,重新垂了臉,心裡面卻是暗暗疑惑,她可以確定阮靜柳的有事瞞著她的,可是為什麼要瞞著她呢?有什麼理由瞞著她?
難道徐天青真的是中毒?可是即便是中毒也不該瞞著她才是……
她想不明白,越發的困惑。
下午,蕭四郎一直待在外院,韓承和錢忠一起逗留在府裡,析秋知道朝中如今是多事之秋,蕭四郎又是聖上倚重的重臣必定事情繁多,她便讓人做了飯菜送去外院也沒有打擾他。
徐天青去了醫館,一連三天阮靜柳都沒有送消息過來。
第四日衛輝府的八百里加急再次送到了京城,衛輝府幾個縣在短短五日之內已經以驚人的速度被百姓佔領,之後便徹底失去了聯繫,府內的官員也沒有消息出來,但起義的口號卻是極度響亮:「誅妖後,除沈氏!」江南閔家的動作也越發的大,朝中的彈劾的奏折也再次升級,從政績彈劾到討伐罪名,析秋聽到時唏噓不已和蕭四郎道:「災民不過游勇散兵,何以有這樣的速度……」
蕭四郎點了頭,回道:「衛輝府易守難攻,想要攻城便是五萬兵馬踞守城下沒有三日也無法破城。」說著一頓又道:「三城之勢擴大的如此迅猛,背後定有人推波助瀾,出謀劃策!」
析秋也正是這個意思,用通俗的語言來說,災民無組織無紀律,他們憤怒不過是因為想吃口飽飯,有個遮風避雨之所,朝廷有賑災措施卻沒有足夠的及時,有心人便打了京城到衛輝府之間消息傳達的一個時間差,令他們情緒到達了一個巔峰,再讓一些士兵或者將領喬裝成災民,打入內部帶領失了理智的百姓怒攻府衙,綁了官員,而致使局面到達了難以收拾的地步。
適時的,再有人扯上一面正義的大旗,以沈家為目標要求改朝換代混得溫飽,古往今來但凡起義造反者就有一句響亮的為國為民的口號,或是從百姓角度出發引起共鳴,或是許下美麗的諾言引人嚮往朝美好世界前赴後繼,又或是利用迷信的力量蠱惑眾人。
而衛輝府起義卻是前者,名義上是討伐沈氏,實際的目的卻是不言而喻。
析秋卻是覺得,如此起事若不能四處點火讓京畿手忙腳亂兵將分散,勢必不會成事,所以她直覺上去想別的州府會不會也可能響應衛輝府的號召,揭竿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