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歎了口氣,這是析秋第一次聽到他歎氣。
她愣住,抬頭看著蕭四郎,就聽他道:「那你量力而行,若是受不住就去和娘說。」
析秋就鬆了口氣,他真怕他不同意,畢竟她已經答應二夫人了,若是出爾反爾,總有些說不過去。
「前兩日都督府裡應酬多,回來的遲些,到了年底各處都來請,就連聖上都留了兩次飯,也不好拒絕……」蕭四郎淡淡說著,聲音裡卻有些內疚的樣子。
析秋理解,非常理解,他以前便是朋友滿天下,坊間傳聞蕭四郎紈褲不堪,但為人卻是極是重情重義,正如他當初救二皇子一樣,他已經是身份尊貴的蕭家四爺,而他還是冒險去救二皇子,這裡面和他高瞻遠矚對未來的賭博外,也和他和二皇子的之間情義不無關係。
析秋很理解的點頭:「四爺不用擔心我,只是您常喝酒,顧著身體才是。」
蕭四郎微挑了挑眉,不由細細去打量她,見她眉眼間真的沒有異色,這才放了心,他原本以為她這些日子心裡定是不舒服的,一直想找機會和她說,沒想到他擔心了幾日,到她這裡卻是輕描淡寫的回了。
他笑著點頭,很認真的道:「你該凶些才是!」
析秋聽著一愣,就聽蕭四郎含著一絲笑意的接著道:「這樣旁的人聽到我有位凶悍的夫人,也不敢再拖著我不放了。」
析秋聽著就笑了起來,看著蕭四郎道:「妾身卻不是這樣認為,妾身反倒認為,妾身該體貼些才是,日日放著四爺去請那些大人去吃酒,次次吃的酩酊大醉半夜回去……」
蕭四郎聽著眼睛一亮,就擰了她的鼻子道:「真是鬼精,bi著那些夫人做河東獅,你反而溫良嫻淑了!」
析秋掩袖而笑,眼裡閃爍著寶石般的明亮:「妾身原就溫良嫻淑,是四爺說讓妾身變河東獅的。」
蕭四郎摟著他,發出愉快的笑聲。
等回了府裡,兩人在太夫人那邊吃了飯,太夫人問了些情況,因為還沒有消息,太夫人也沒有多說,就催著兩人趕緊回去歇著。
等第二天一早上,天益就匆匆趕了過來,蕭四郎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日一早並沒有去衙門裡,他站在門口看著天益問道:「有消息了?」
天益就看了眼隨後出來析秋,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在箕尾山裡找到了。」
析秋表情一怔,就聽到天益道:「人已經死了!」
王姨娘死了?就這麼死了?
她問道:「怎麼死的?」
「像是故意繞道,想從箕尾山南面到普濟寺去,卻摔了一跤扭了腳骨,一天一夜困在雪地裡……」天益慢慢說著,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析秋的臉色:「凍死了。」
析秋驚訝不已,一天一夜飢寒交迫?
她忽然有些不敢相信,當初在府裡自信妖嬈得寵數十年滿口富貴榮華的王姨娘,就這樣死掉了!
這算不算巧合,當初她因為佟析言的婚事,被大老爺送去莊子裡,如今又可能是為了佟析言的婚事,從莊子裡出來卻因此丟了性命。
她歎了口氣,回頭看向蕭四郎。
蕭四郎面色不變,吩咐道:「去通知佟府!」天益應聲而去。
析秋回到房裡坐下,心裡覺得怪怪的,王姨娘死了,以大太太的作風,自是一口薄棺找一處空地埋了,不會為王姨娘多費一分的事情。
她想到當日從永州回府時,王姨娘撐著肚子在府裡四處閒逛時,趾高氣揚的樣子……
心裡想著,肩膀上便落下一隻手,她回頭去看蕭四郎,嘴角浮上一絲苦澀的笑容,說不上是為王姨娘悲哀,還是為夏姨娘的未來感到心涼。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蕭四郎淡淡問道。
析秋搖頭道:「不用。」府裡也不用操辦,若是有事想必江氏會派人來告訴她。
析秋站了起來,道:「四爺妾身服侍您用早飯吧。」蕭四郎深看了她一眼,確定她沒有事才回道:「嗯。」說著進了次間,裡面春柳早帶著碧槐和擺好了早飯,蕭四郎在圓桌前坐了下來,析秋進來親自給蕭四郎盛了白粥,她不想繼續說王姨娘的事,便換了話題問道:「四爺今天去衙門嗎?」
蕭四郎看著她,回道:「年底的事情差不多了,現在就等著過年,我趁著這幾日在家裡歇一歇。」蕭四郎淡淡說著,低頭去喝粥。
「正好。」析秋笑著道:「妾身想把院子後面挪空一塊地出來,想問一問四爺的意見,正好四爺在家,一會兒陪妾身去瞧瞧可好?」
蕭四郎放了碗,挑著眉頭看她:「空地?想做什麼。」
析秋垂了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妾身看了四民月令上許多農作物的知識,卻只是書本知識操作起來也是紙上談兵,妾身想弄一些種子回來,等開年在院子裡面種了試一試……」
她以為蕭四郎會笑話她,沒想到他卻是認真的點頭道:「好,稍後我陪你去瞧瞧。」
析秋看著他微微笑了起來,剛剛王姨娘的死帶來的一些消極悲觀也被沖淡了不少。
這時,敏哥兒邁著小腿進來了,朝析秋抱拳道:「父親,母親!」蕭四郎側目看他一眼,點了點頭,析秋卻是笑著問道:「敏哥兒吃早飯了嗎?」
敏哥兒目光就在桌子上迅速轉了一圈,就見桌子上除了幾碟點心和稀粥小菜外,並沒有每天析秋強制他吃的雞蛋和素菜包子,他眼瞼一垂眼底露出失望的顏色來,他搖著頭道:「敏哥兒吃過了。」
析秋看了他的樣子,又轉頭用眼神詢問她身後的奶娘,就見奶娘幾不可聞的朝她搖了搖頭,析秋眉頭擰了擰,面露不悅的去看敏哥兒,就見到他臉上流露出來的失落之色。
她忽然想到,他每日來吃早飯,自己都會給他準備了雞蛋和素菜包子,今天早上因為有天益來回事情,又因為蕭四郎也在,所以她忘了這茬。
微微歎氣,她笑著起身走到敏哥兒面前,露出歉意的表情道:「今兒沒有雞蛋和包子,敏哥兒吃些蒸餃可好?」
敏哥兒卻是咬著唇,面露倔強的回道:「母親,敏哥兒吃過了!」
析秋聽著到沒什麼,蕭四郎卻是臉色一沉,面無表情道:「如何和母親說話的,這樣沒有規矩。」
敏哥兒眼圈一紅,側開臉去,析秋沒有反駁蕭四郎,卻是小聲和敏哥兒道:「那敏哥兒吃過了,就和母親一起去給祖母請安吧。」
敏哥兒就點點頭,束手站在一邊,析秋蹲在一邊和他小聲說著話。
蕭四郎擦了手站起來,看了眼竊竊私語的母子兩人,目光微閃,臉上表情雖依舊冷沉,但聲音卻比剛才柔和一分:「走吧!」說著,率先出了門。
析秋牽著敏哥兒,小步跟在後面走著。
等到了太夫人房裡,太夫人見到蕭四郎沉個臉,又看到敏哥兒由析秋牽著,眼中紅紅的彷彿受過委屈,她眉頭微蹙朝敏哥兒招了招手問道:「敏哥兒,去喊鑫哥兒和晟哥兒起床。」
敏哥兒如蒙大赦,拔了腿就跑進了碧紗櫥裡。
太夫人回頭看著蕭四郎問道:「怎麼今兒沒去衙門裡?」
蕭四郎端了茶喝了一口,回道:「年底的事也做的差不多了,這兩日我和聖上告了假,年後再去。」
「也好!」太夫人點頭:「你這些日子也確實辛苦,在家裡休息休息也好。」
蕭四郎低頭喝茶沒有立刻說話。
太夫人又轉頭來問析秋:「……王姨娘可有消息了?」
析秋看了眼蕭四郎,回道:「四爺的人昨晚在箕尾山找到了,找到時人已經凍死了……說是扭傷了腳,被困了一天一夜」太夫人聽著就念了聲阿彌陀佛,歎道:「不管生前如何,人死為大,也望她能得個好去處投胎吧。」
析秋目光微閃,這邊太夫人又道:「你二嫂那邊,你明兒再去吧,她那邊雖是忙可也不是沒了人,正好今日老四在,你房裡有什麼事也讓他搭把手。」
「我也正想去和二嫂說一聲,等下午再去她那邊。」析秋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原是想今兒一早去的,可……不知道二嫂會不會怪我。」
太夫人滿臉的不介意,擺手道:「你忙你的,你二嫂那邊我去說。」
析秋沒再說什麼,便和蕭四郎辭了太夫人出來,還是讓春柳去了一趟二夫人那邊打了個招呼,就和蕭四郎回了自己的院子。
兩人到後院裡頭,析秋指著牆角的一塊架著青籐花架的地方道:「妾身也看了遍,旁的地兒都不方便,只有將這個青籐架子拆了最方便。」
蕭四郎看著那青籐花架,眉頭就幾不可查的蹙了蹙,袖子地下的拳頭也攥了起來,析秋等了片刻沒等到蕭四郎的回答,就納悶的回頭看著他,問道:「四爺,可是這架子拆不得?」
這裡曾經就是蕭四郎的園子,難道這架子有什麼典故,所以拆不得?
析秋回頭目帶詢問,大大的眼睛黝黑的宛若一汪深潭,不同於平日的清透明亮,此刻卻顯得深邃幽暗的讓他一時間卻有些看不真切。
蕭四郎目光微凝,沉吟片刻回道:「下午讓胡總管領了小廝進來,半日功夫就可以。」
算是應允了。
「嗯。」析秋笑了起來,走到花架子下面指著靠牆的位置道:「妾身想在這裡種些三七。」又指了另外一頭:「這裡想種些苞米!」
蕭四郎看著眉飛色舞說著,眼底也漸漸露出笑容來,笑道:「這不過半畝地尺寸,能種這麼多東西?」
「試試吧。」析秋顯得不大確定,歪著頭看著蕭四郎道:「若不然只種了三七試試?」
蕭四郎沒有想到她要種草藥,又想她曾經對蕭延箏的病護理得當,可能略懂些醫術,他點頭道:「先種些三七試試,苞米要等到明年才能下種……」
析秋歎氣,她對地裡的事真的是缺乏知識。
兩人正說著,春柳遠遠的過來,道:「大少奶奶來了。」
應該是為王姨娘的事,析秋回道:「先引到房裡去,我馬上就來。」
「你去吧,我去外院看看,也和胡總管打個招呼。」蕭四郎淡淡說著,負手便往外走,析秋送他出門,便去了正房。
江氏正坐在炕上,手裡拿了析秋剛剛繡了一半的花,見析秋進來,她笑放了手裡的繡花繃子,笑著道:「都說六姑奶奶手巧,今兒可算見到了。」滿臉感歎的樣子。
析秋笑著走過來,問道:「大嫂可是有什麼事?」
江氏就斂了臉上的笑容,回道:「就是怕你著急,來和你說一聲,王姨娘的屍體已經安置在莊子裡了,這兩日就選了地下葬,這一次得虧了六姑爺,否則也不會這麼快找到她……」說著一頓又道:「說是在王姨娘身上找到了許多初生嬰孩的衣裳,還有一對銀手鐲。」
看來,王姨娘是真的獲知了伯公府裡的事情,所以不放心連夜逃了出來,想去看望佟析言,沒想道夜路難走又是雪天路滑,在山裡頭摔斷了腿,又連著下了一整天的雪,所以才……
江氏卻是感歎,得虧找些發現,若是再遲些日子,山裡又有野獸出沒,也不知會出什麼事。
析秋也歎了口氣,問道:「三姐姐那邊怎麼說?可寫信告訴父親了。」果然如她想的那樣,一口薄棺隨便葬了。
「父親那邊已經寫信去了,三姑奶奶那邊也派人去通知了,三姑奶奶坐著車一早上就趕去了莊子裡,來總管在那邊處理……說是鬧的很凶。」江氏說著,也滿臉的為難:「按照三姑奶奶的意思,要做足了四十九日的道場,還要接到府裡去操辦,可便是不論大太太這邊同不同意,就是王姨娘一個妾室的身份,也不能有這樣的排場,若是傳出去還不定多少人背後議論呢。」她說著便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