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大太太自從中風後,嘴角就抽了歪在一邊,即便是脖子下墊了墊子,衣襟上還是被口涎弄濕了一塊,看著令大老爺直皺眉。
「你病著怎麼不好好休息,來這裡做什麼?!」大老爺坐在椅子上,將手中拿著的書放下,冷冷的看著大太太。
大太太就哼哼了幾句,房媽媽站在大太太身邊,就朝大老爺蹲身行了禮,道:「老爺,太太不便說話,就由奴婢代為轉述……僭越了!」她說完,也不等大老爺說話,就接著道:「太太問您,蔣家的親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老爺目光微暗,不悅道:「婚事都定了,你也不用多問,若是精神好些就幫著四丫頭備了嫁妝,若是沒精神就並著六丫頭的一起交給佩蓉去辦!」
大太太聽著就瞪了眼睛,房媽媽貼在她嘴邊聽了會兒,又起身對大老爺道:「太太說,那蔣公子為人不正,當初四小姐也是因為他差點丟了命,老爺怎麼能把四小姐許給他!」
大老爺就緊緊擰了眉頭,冷冷道:「都過去的事情,你難道不嫌丟人,重提了做什麼!」房媽媽就道:「這件事怎麼過的去,老爺不在府中是沒瞧見當時的情景……那蔣公子絕對不能嫁!」
「胡說什麼!」大老爺斥道:「這都什麼時候,你還說這樣的話,你以為析硯如今親事好尋?況且,蔣士林為人我也識得,品行自是比你清楚,能不能嫁我說了算!」他說完,指著大太太道:「以後幾個兒女的婚事你都不要插手,等明年幾個孩子成婚,我會請弟媳回府主持,你就安心養病吧!」
大太太被氣的不輕,胸口呼吸起伏不定,房媽媽蹲在她身邊就給她順著氣,抬頭對大老爺道:「老爺,以奴婢的身份本不該說這樣的話,可奴婢跟在太太身邊幾十年,最是清楚她的脾性,那蔣公子為人作風確實不正,堂堂先皇欽點的探花郎,竟做出這樣沒有體統的事,這往後四小姐嫁給他,還不知會生出多少這樣風流不羈的事來,到時候四小姐可是有苦都無處訴啊。」
「不要再說了。」大老爺沉聲喝道:「我說最後一遍,這件事已經定了,絕不會再悔改,你也不想想府裡幾個孩子哪一個婚事不是曲折坎坷的,如今總算是穩定了下來,你若是再做出什麼事來。」他指著大太太道:「休怪我和徐大人一樣,把你送回應天去!」
大太太聽著身子一抖,她一直以為姨太太是回了山東,第一次聽到姨太太被送回了應天,大太太瞪著眼睛不敢置信,朝大老爺哼了半天,大老爺就道:「你們姐妹就是這般,整日裡玩些見不得人的手段,非要鬧的家宅不寧才安心,我們府裡風波不斷,析硯也好析秋也好,都是婚事上受挫,徐府也是,天青到如今都下落不明,你們不反省還處處怪責旁人,徐大人這樣也是給你們一個警告,無論是誰,忍耐也有個限度!」
大太太聽著目瞪口呆,飛露真的被送回應天了?她頓時羞的面紅耳赤,嫁出去這麼多年的女兒,突然被夫家送了回去,一大哥的脾氣,只怕飛露連張家的門都進不去!
一定是,一定是徐府的外室作的亂,她早就和飛露說過,斬草不除根早晚是個禍害,看著她平日裡聰明,怎麼到了關鍵時候,竟犯了這樣糊塗的錯。
大老爺看著大太太猙獰的表情,滿臉的厭惡,他站了起來,抬腳便朝外走,房媽媽扶著大太太,喊道:「老爺,四小姐真的不能嫁那個蔣士林啊。」大太太曾經說過,無論怎麼說也不可能把四小姐嫁給蔣士林,當初列的那些條件也不過是鎮住他,過後就將四小姐許給了周府,如今若真把四小姐許給蔣公子,那以後這個女婿,大太太可怎麼相處,她不是當著未來女婿的面,自打了嘴巴子。
岳母的臉還要不要!
大老爺驀地停住腳步,目光陰冷的盯著大太太道:「我最後說一遍,你若是再敢做出什麼事來,姨太太……就是你的鏡子!」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大太太氣的一口氣沒有緩上來,當場便暈了過去,析秋聽到後趕緊讓人去請了大夫,如今府裡各式珍貴藥進著,養著大太太的身子。
析秋無奈的翻了個身,院外聽到二更聲響,大老爺走了有半個月,回京朝賀的各地官員也陸陸續續回去了,聽說聖上這一次請了武百官,眾人積聚在太和殿中,令百官暢所欲言,對未來新朝政的想法,若是有好的提議,聖上當場便讓人記下來,還因此提拔了許多人,不過也有許多貶降了官職,當初去福建查蕭延炙案子的董坤達剛從宣同進京,就被人在城門口扣了,皇上定了七條大罪,直接將他扔進了京衙,至於三皇子,是那一日的壓軸大戲,大內侍段公公手捧明黃聖旨,光三皇子的罪狀,就足足念了半個時辰!
一百四十二條罪狀,其中包括陷害忠良,暗害良將之罪,蕭延炙的死總算真相***,也替聖上原岳家沈府平反了冤屈!
最後定了三皇子秋後斬首,監斬官便是蕭四郎!
天際漸漸泛白,清亮的月光由炙熱的陽光替代,析秋坐起身,春雁在外面聽到動靜,就推了門進來:「小姐醒了!早飯奴婢取回來了,來媽媽領著人牙子已經來了,正等著您過目點人呢。」
前些日子通知了來媽媽,找了人牙子領些婆子丫頭進來,她和佟析硯眼見著要出嫁,這陪嫁的丫頭自是不能缺的,佟析玉身邊也缺了兩個,夏姨娘身邊也不夠,這一次索性都補齊了!
「去請了四小姐和八小姐來,一起看看吧!」析秋由春雁在胸前圍了帕子,她拿了牙粉刷了牙,梳洗後簡單的梳了個妝,就坐在了正廳裡吃早飯,才端了碗佟析硯就一陣風的跑了進來:「六妹妹!」
析秋抬頭看著她,她今天穿著一身素白的杭綢褙子,在袖口和衣襟處以銀線繡了纏枝牽籐,頭上戴著幾朵珠花,顯得很可愛又很有活力,如今國孝期間大家都是一身白,剛開始未免新鮮,可日子久了就有人覺得單調,變著法子裝點衣飾,有的配個明亮的配飾,有的則在身上如佟析硯這樣,用各色淺色的線,繡了花穿著,既不顯得單調,也不會過份張揚惹人非議。
「六妹妹,聽說你讓我來挑丫頭?」析秋笑著點頭,自從佟析硯的婚事重新訂了後,她整個人彷彿重新活了一遍,從前活潑機敏的佟析硯又再次回來了,清亮的眼睛滿是勃勃的生機,她看著也很高興。
「說是已經在院子裡了,等八妹妹來了,我們一起過去瞧瞧。」佟析硯點頭:「我正缺著丫頭不夠用。」她說完就順勢坐在析秋的對面,自顧自的指揮春雁:「給我拿副碗筷來,我也沒吃呢!」
析秋笑著搖頭,就和佟析硯安靜的吃了早飯,收拾好了佟析玉珊珊來了,進了門和析秋和佟析硯見了禮,她垂著眼睛道:「我去給母親請安,所以……來遲了!」
沒有人怪她,析秋挑了挑眉,佟析硯就回道:「你常常如此,我也是見慣不怪的!」說完,拉著析秋:「我們快去!」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卻故意把佟析玉孤立了。
析秋滿臉的無奈,佟析硯就回頭看了眼尷尬的站在門口的佟析玉,壓著聲音道:「她當我們都是傻子,和梅姨娘私底下做了那麼多小動作,以為我不知道呢,以前我是沒了心思管,如今我可是瞧不得!」
析秋掩袖而笑,道:「你如今怎麼又有了心思了?」佟析硯聽著,臉騰的一下子紅了起來,擰了析秋的胳膊,打她道:「你如今掌了家,越發的得勢了,竟是取笑姐姐,好……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話,自從周家退了親,知道蔣公子來府裡提親後,我心裡一直空著的洞,彷彿一下子就填滿了,他能不計前嫌還肯回來娶我,不在意母親說的那些難聽的話,還肯進佟府的門,我就是打心裡高興,感激他,這輩子……我一定會好好待他,補償他!」
析秋就巴著佟析硯的肩膀,笑著道:「怎麼補償?」佟析硯原還是一鼓作氣,現在被析秋的問題一問,頓時漲紅了臉卻死撐著道:「這話如何來問我,你也該有心得才是!」
析秋挑著眉問道:「我可沒你這樣轟轟烈烈的,自然沒有心得。」她笑著道:「不如你仔細說說,讓我長長見識罷。」
「胡說。」佟析硯露出促狹的笑容來:「我昨兒可聽說有人連走前不忘給你送了扇子來,還怕佟府裡沒有冰,遣了人往府裡送了兩車的冰,你呢……遼東那麼遠,你就沒給他做件衣裳,納雙鞋做回禮?」
五月百官朝賀時,獨缺了遼州總兵,聖上連下了三封聖旨,那邊卻遲遲沒有回應,過了六月京中才收遼東總兵黃達的加急軍令,說是遼東邊界的幾個衛所,自進了五月後便連續暴雨,許多城內都積水及膝,城外更是水漫及城牆,去年又是暴雪加上今年年初的暴雨,關外的蒙古牧人餓死幾多,所以不待雨停就有一股近千人的蒙古兵,兵分兩路前後夾擊出其不意,連破三城,城內的被洗劫一空!
聖上大怒,當即封了蕭四郎為遼東總指揮使,付宣同,薊州虎符前去遼東援守,三日前就領兵出發了。
走時,滿城百姓相送,人都排到城外箕尾山。
析秋這兩日心裡一直念著此事,若是以前她還能寫信去問蕭延箏,可如今定了親事,她反倒不方便了,至於蕭四郎只前幾日派人送了冰和數把扇子,還有些布料來,其它的一概不和她提。
佟析硯見析秋擰了眉頭,也收了打趣的意思,握著她的手道:「蕭四爺的軍事才能我不知,但他的武藝卻是常聽三弟弟提起,說不但是京中只怕三軍之中都無人能及,他過去即便不能得勝而歸,也至少能自保而回。」
析秋被她說的無語,她對蕭四郎的印象,依舊是差的可以!
「不說這個了,我聽說你找到了心竹?」佟析硯臉色微暗,點頭道:「在德州的莊子附近尋到的,娘和老子說她丟了人,把她趕了出去,她捨不了面子討飯,就幫人家洗衣裳討口熱飯吃,手上凍的都是大小不一的裂口,腿也是不能走……」她說著眼睛就紅了:「接她回來,她執意不肯,我就讓來總管幫著在她家附近給她置了宅子,買了兩個小丫頭伺候著,我也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就是……就是心裡難受。」
析秋歎了口氣,佟析硯道:「都怪我當時太衝動了!」
「別說了,都過去的事情了,你即是給她置了宅子又請了人,這麼養著也不是長事,心竹向來要強,你不如請了針線師傅去交她繡活,日子她也能自食其力。」佟析硯聽著眼睛一亮,點頭道:「你這個主意好,我回頭就讓來總管幫著尋一個針線師傅,我還想著把端媽媽送去,她們兩個也好有個伴。」
析秋就點點頭,以前她自哀自憐無暇管心竹和端媽媽的事,如今自己的日子看的見未來,她也懊悔了當初,析秋看著她的側臉,忽然覺得佟析硯一夕間彷彿成熟了不少!
佟析玉默默的跟著兩人身後,一路到智薈苑的側房的耳房裡去,錢媽媽已經帶著個黑黑瘦瘦的牙婆站在哪裡,見析秋過來,來媽媽笑著道:「領了二十個來,都是精挑細選的,三位小姐先瞧瞧,若是滿意的就留下來,若是不滿意明兒讓她再領些進來……粗使婆子也在裡面,也勞小姐一起看看。」
來媽媽身後的站著的牙婆也笑嘻嘻的點頭哈腰:「是,是!若是不滿意,小人那邊還有許多,明兒就領過來。」析秋點點頭沒有說話,就和佟析硯,佟析玉進了院子,院子裡果然一溜排站著兩排,前面是二十個女孩子,身高參差不齊,年紀從七八歲到十幾歲不等的,都是黑黑瘦瘦畏縮惶恐的樣子,後面則是二十個年紀大些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