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看了大太太一眼,只是朝她微微點頭,忽然轉身將手伸進車裡,在大太太滿目詫異的視線中,夏姨娘嬌羞的走出來,比離開府裡時略胖了些,風姿卻更勝從前,甚至眉眼間比之以往更多了份堅毅。
夏姨娘巧笑倩兮的走下來,朝大太太屈膝行禮:「太太。」大太太冷哼,卻又不能當著老爺的面把話說的太難聽,就似笑非笑道:「夏姨娘辛苦了!」可不辛苦,千里尋夫這可是戲裡的戲碼,如今她到是真人實演了一回。
夏姨娘不似從前那樣,唯唯諾諾的樣子,她抬頭看著大太太道:「謝太太關心。」大太太看著她就微微瞇起了眼睛。
「老爺!」夏姨娘回頭,指了指第三輛馬車:「姐姐可還沒有下來呢。」大太太聽著就以為是羅姨娘跟著一起回來了,卻沒想到跟車的來旺家的卻是扶著一位面生的婦人下了車。
大太太一愣,就去打量那位婦人,粗布釵裙姿色也是中等皮膚也沒什麼光澤,她暗暗納悶之時,夏姨娘已經笑著迎過去,拉著那婦人的手走了過來,那婦人朝大老爺行了禮,又轉身過來看著大太太道:「太太!」
大太太眉梢一挑:「這位是?」夏姨娘看了眼大老爺,就垂著頭答道:「這位姐姐是我們從永州帶回來,身世頗為曲折,改日奴婢定細細說給太太聽。」說完,她又轉頭去和大老爺說話:「老爺,不如就把姐姐安排在我房裡住吧,也省的勞煩太太重新去收拾院子了。」
大老爺看了大太太一眼,臉色不佳,微微點頭算是同意了夏姨娘決定,大太太心裡氣到不行,這府裡住宿來客如何安排,她還沒有說話,卻被夏姨娘喧賓奪主了,倒是沒想到,這出門一趟回來膽子竟也變大了!
大太太依舊是滿臉和藹的笑容,道:「既是姨娘的姐妹,自是不能怠慢了,不如就把東跨院裡空的那間收拾出來給她住罷了,總比和你擠在一起強些。」佟府的院子並不多,空置的更是只有花園裡有,但那是佟慎之將來的婚房,大太太不可能把那間給別人住,而東跨院裡空的就只有王姨娘以前的院子了!
夏姨娘眉頭一蹙,顯得有些委屈的樣子,就緊緊的抓住身邊那婦人的手,大老爺目光一閃,就沉聲對大太太道:「也別費事了,就隨佩蓉的安排吧!」
大太太臉色一僵,當場就變了臉色,夏姨娘彷彿毫無心機的樣子,就朝大老爺大太太屈膝行了禮,笑著道:「多謝老爺,多謝太太!」大太太滿心的氣,可又不能立時發作,只能轉眼去看大老爺道:「也都別站在這裡說話了,我們回去吧!」
大老爺沒有說話,夏姨娘卻是道:「太太,奴婢聽說六小姐病了,想先去看一看!」大太太眉頭一皺,大老爺接著話道:「我隨你一起去吧!」說完,又轉頭去吩咐來旺家的:「把柳夫人先送到姨娘的院子裡去!」
柳夫人就笑著和大老爺,大太太行禮,又和夏姨娘點點頭,就隨著來旺家的回了東跨院,大太太滿心裡不高興,可也只能隨著大老爺和夏姨娘,兩人去了東跨院,說道六丫頭大太太這才想到沒有見到老七,就回頭去問夏姨娘:「怎麼沒瞧見老七?」夏姨娘就垂著臉回道:「在路上碰道先生的馬車了,就下車打個招呼,這才知道師娘病重,我就給了他銀子,讓他先去看望師娘再回來。」
不先回來見過嫡母,是誰教他這樣規矩的!?大太太瞇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夏姨娘道:「也好,自是師娘重要些!」大老爺聽著這話,就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三個人前後腳進了知秋院,門口守門的喜兒一見大老爺來了,眼睛裡就滿是喜悅跪在地上給大老爺行了禮,裡面春柳就已經將簾子打起來,朝三人行了禮,夏姨娘剛剛臉上強裝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見,她提著裙子也顧不得大老爺和大太太后面走,就飛快的跑進去正房裡,又進了臥室……就看著析秋毫無知覺的躺在床上,眉眼比以前還要清瘦許多,臉色也是很難看,她抱著析秋便哭了起來……
大老爺也看到析秋的樣子,臉上已經沒有什麼肉,小小的瘦弱的手從寬寬大大的袖子裡露出來,細細的手腕彷彿輕輕一折就能折斷,他想到連走時和幾個兒女說話聊天,六丫頭說想親自下廚做菜時笑意吟吟的樣子,才不過一年好好的孩子就成了這樣了。
大老爺回頭深看了眼大太太,就問道:「大夫怎麼說?」大太太被這一眼,看著心裡便是一驚,大老爺這一眼分明就是在怪她,她堵著氣也沉了臉回道:「說的模稜兩可,像是傷風又不大確診,說是回去查查醫書,七日後再來!」
七日?也就是說六丫頭這樣,要昏迷七日:「一個不行,便多請幾個回來,這樣日日躺著不進食,即便七日後醒來了,人也定會大傷了元氣!」大太太聽著含著不滿道:「老爺這話說的,彷彿妾身沒有請大夫一樣,六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病了難道我心裡就舒服了?大夫是二老爺請來的,是宮裡的太醫,若是他們都說不準,外面那些個江湖郎中又怎麼會知道!」
夏姨娘的哭聲由低低壓抑著,哭著越發的肝腸寸斷。
大老爺聽的心意繚亂,就頭也不回的對春柳吩咐道:「去把來總管請來!」春柳正在勸著夏姨娘,一聽大老爺的吩咐,立刻應是就小跑著出了門。
這邊大太太氣的不行,正要說話,忽然床上的析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大太太和大老爺說話聲驚著,就緊緊皺著眉頭,大喊了句:「救命!」夏姨娘聽著就是一喜,以為析秋醒了,就緊緊握著析秋的手:「六小姐,六小姐!」
大老爺走過去看著析秋。
「父親!父親!」大老爺聽著心裡疼惜,趕忙從夏姨娘手中接過析秋的手,也蹲在了床邊,滿臉慈愛的去和析秋說話:「父親在這裡!」夏姨娘也在一邊喊著:「六小姐,姨娘在這裡!」
析秋沒了回應,這時,他們才發現析秋根本沒有醒,只是因為受了驚嚇在說夢話。
大老爺眼神微暗,析秋就擺著手回握著大老爺的手,急促的喊道:「救命,救命!有人要殺我……」她斷斷續續說的並不清楚,可單這一句話,就足夠讓大老爺驚震,救命?她怎麼會去喊救命!
念頭閃過,他就去看析秋的臉,想確認她是不是真的醒了,目光就突然落在析秋滑下的被子中露出的一截脖子,上面包著紗布,有紅紅的血絲自裡面滲出來,他看著一怒就把析秋的手交給夏姨娘,回頭質問大太太:「她這傷怎麼回事?!」
大太太目光一動,就道:「她在廟裡住著,就有一日突然廟裡的小尼來府裡稟報,說是六丫頭住的院子突然著了火,這傷口就是那夜傷的,興許是匆亂跑出來時劃到的也未可知。」
大老爺根本不信,什麼東西能把脖子傷成這樣,況且著火的事佟慎之也在信裡細細說過,六丫頭早早的就從裡面跑出來,還把兩個丫頭救了,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會六神無主的傷到自己!
大太太看到大老爺的臉色,就還想說什麼,就在這時,析秋忽然就拉著夏姨娘的手道:「別……別殺我。」彷彿一句驚雷,震住了大老爺和夏姨娘,也驚住了大太太!
瞬間一股陰戾之氣就在大老爺的眉宇間聚集,若是人醒著可以作假,那麼夢中就必不會作假,六丫頭這樣明顯是受了驚訝才會如此……又有脖子上的傷口,寺廟無緣無故大火……這些點點滴滴聯繫在一起,六丫頭如今又是昏迷未醒,怎麼能叫他不懷疑。
「這丫頭。」大太太擰著眉頭,滿臉的心疼道:「做夢也是這樣驚心動魄的。」
夏姨娘抱著析秋哭,一聽大太太如此說,就忽然站了起來,看著大老爺道:「老爺,六小姐這樣奴婢不放心,奴婢想搬過來陪著六小姐,您看行不行。」根本不去問大太太意見!
「也好!」大老爺說著,春柳就走了進來:「老爺,來總管來了!」她說完,大老爺就點點頭,出了房門隔著簾子對門外道:「你拿了我的名帖,去通州把張先生請來!」張先生是名醫世家,前朝時張家也是宮中醫官,興盛了數百年之久,直至今天即便不再入太醫院可是醫術在大周依舊是屈指可數的。
「老爺!」來總管隔著簾子,聲音低低的:「張先生上個月去世了!」大老爺一驚,這才想到張先生已經年邁,想著他負手出了門,在院子裡和來總管道:「那就去請了他的後人來,張家必有人接承他衣缽才是。」
「是!」來總管點頭行了禮,大老爺又道:「派人去廟裡查一查,仔細看看六小姐早前住的院子……看看為何起火,有何蛛絲馬跡可尋。」來總管應了,大老爺就又回到房裡,卻並未進臥室而是在正廳裡坐了下來,看著春柳和春雁問道:「你們兩個是隨六小姐去廟裡的?你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春柳和春雁雙雙在大老爺面前跪了下來:「老爺!」春雁彷彿豁出去一樣,道:「奴婢一直不敢說,今天便是老爺把奴婢趕出府去,奴婢也要鬥膽把話說出來。」大老爺目光微微一動,沉了聲道:「你說!」
「那晚,奴婢和春柳睡在外間,什麼都不知道,等我們醒來的時候,小姐已經把我們都救了出來,房間裡已經是火勢駭人,奴婢當時嚇懵沒有細想,後來這些日奴婢是越想越是不對,我和春柳睡覺向來警覺,便是一點動靜也會驚醒,怎麼可能那樣大的動靜我們兩個非但沒有醒,還是等小姐親自把我們救出去我們才醒呢……還有,小姐脖子上的傷,以及後來一日不如一日的身體,奴婢覺得,那一晚定是有人潛入我們的房間,要殺小姐可是不知什麼原因又未得手,才放了這把大火!」她說著眼淚流了下來,哽咽道:「小姐不肯說,奴婢又不知道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推測奴婢一直憋著心裡不敢說,今天老爺問起來奴婢才斗膽說出來,老爺一定要為小姐做主啊。」說著,就和春柳咚咚在地上磕頭不停。
大老爺面色徹底陰鬱下來,這時大太太走了出來,他看著大太太道:「我出去一下。」說完拂袖而起,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老爺這是要去哪裡?」可大老爺已經出了門,大太太錯愕的看著大老爺的背影,目光又落在春雁春柳身上,眼底滿是冷厲,她道:「胡說什麼,普濟寺是百年清庵,守衛森嚴,怎麼會隨隨便便讓人進去!」說著一頓,又道:「若是再讓我聽到你們胡言亂語,造謠生事,休怪我把你們通通轟出府去!」
春雁,春柳收了哭勢,跪在地上不說話,大太太冷哼一聲,跟著大老爺的腳步就出了門。
大老爺沒有去正院,而是直接去了馬廄,提了馬便和來總管直接出了城,整整一夜都沒有回府,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陰著臉回來又是一言不發的去了知秋院。
他進門便看到夏姨娘靠在床邊,眼睛哭的腫了像是剛剛睡著,佟敏之趴在析秋床邊的腳踏上,小小的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瞌睡,析秋依舊如昨日一樣安靜的躺著,彷彿一夜的奔波此刻消散了不少,他忽然覺得心裡滿滿的,想到夏姨娘不遠千里去找他,見到他時滿眼裡壓抑不住的欣喜,又想到他們的一雙兒女乖巧懂事,他忽然驚覺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他耗費了七年的時間,錯過了多少次這樣溫馨的畫面,錯過了多少美好的時光。
他唇角溢出絲笑意,將心裡不快的暫時拋在了一邊,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們母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