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太太眉梢又是一挑:「你一向沉穩溫和,什麼話能讓你發這樣的怒?!」她餘光看了眼佟析言:「竟這般不顧體面規矩!」
「三姐姐說我……說我唯唯諾諾,沒有主見,又說女兒是……是……」她紅著眼睛,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無限委屈的去看大太太:「說女兒是母親的一條狗。」
這話並沒有杜撰,佟析言也無法否認她說過這樣的話。
只有這樣針鋒相對的話,才能打消大太太疑慮。
果然,就見大太太一改方才柔和的笑容,徹底爆發出來,一腳踢開佟析言,喝道:「狗?哼哼!我道你還有些大家小姐的涵養,這樣的話竟也能說出口!」
佟析言徹底懵了,她歪在一邊捂著被踢的胸口,卻是一個字都不能辯駁,這樣的結局是她沒有想到的,更沒想到她歪曲了事實,六丫頭輕輕的一句話又把大太太的怒火轉移到她這邊了!
「母親……女兒……女兒一時氣急了,口無遮攔……」怎麼說?吵架是她說的,六丫頭也承認推了她,若是她現在推翻了前面的話,那等待她的結果,將比現在更可怕!
大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三個庶女,將手中的茶盅扔在桌子上,發出令人心顫的碰撞,佟析玉在大太太踢佟析言那一下時,就嚇得瞪著眼睛,愣愣的跪著彷彿那一腳踢的不是佟析言,而是她的身上,身子比剛才抖的還厲害。
析秋也垂著頭,露出害怕的樣子。
「口無遮攔,好一個口無遮攔!」大太太頓了頓又道:「你們在家置氣吵架胡鬧,我當你們年紀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閨門的禮數還是懂的,沒想到第一次領著你們出去做客,就做出這樣沒有分寸的事,讓外人瞧見,是說你們年紀小淘氣不懂事,還是說我們佟府沒有規矩!」
「我辛辛苦苦培養你們,教你們做人,你們就這樣回報我的?!」
大太太越想越氣,拍了桌子指著她們道:「從今天開始,你們都給我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同意不准踏出院子一步!」又彷彿這樣的處罰無法解氣:「每人將女訓抄二十遍!」
「母親……女兒錯了,求母親不要生氣!」佟析言真的害怕了,重新爬了過來,朱釵橫在頭頂上,說不出的狼狽:「女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大太太就冷哼一聲,冷冷的看著她:「你也別惺惺作態,扮出這副樣子,明兒傳了出去又該說是我這個嫡母把你們當成狗了。」她冷笑:「一個個都長大了,翅膀硬了……」她目光緊緊看著析秋:「回去仔細想想,今天都錯在哪裡?!」
錯在哪裡?析秋垂著臉屈膝朝大太太行了禮:「女兒知道了。」規規矩矩的退了出去。
佟析言也不敢再說什麼,去觸大太太的怒火,緊隨著析秋也走了出來。
司杏司榴戰戰兢兢侯在院門外,見到析秋安全的出了門,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迎了過去扶著析秋小聲道:「小姐,你沒事吧。」又看到佟析言衣衫凌亂的由著自己的丫頭扶著過來。
「六妹妹真是口齒伶俐啊!」佟析言目光陰冷的瞪著析秋,彷彿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不過你這般大義又得了什麼,還不是和我一樣的下場。」
「三姐姐有空在這裡與妹妹置氣,不如回去抄幾遍女訓。」析秋緩緩上了小道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著佟析言:「這女訓如何抄,姐姐該細細想想才是。」
話落,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什麼意思?佟析言皺著眉頭,一把推開墨香的攙扶,忽然神情一愣露出緊張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道:「快……快去告訴姨娘,讓她給我出出主意。」
墨香看看左右都是智薈苑的丫頭婆子,苦著臉去拉佟析言:「小姐,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佟析言一怔,驀地清醒過來:「好!回去……回去再說。」
等她們一走,大太太就沉著臉坐在炕頭上,房媽媽還沒見過大太太起這樣的怒:「太太消消氣,免得氣壞了身子。」她小心翼翼的為大太太續了杯茶:「伯公夫人也並沒有明說,奴婢瞧著還有希望。」
大太太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動著,她揉著額頭道:「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說,意思才最明白不過,我平日道六丫頭穩重,沒想到關鍵的時候,竟做出這樣沒有輕重的事來。」
房媽媽心裡雖犯著嘀咕,但這個時候大太太在氣頭上,只有順著她的意思道:「六小姐年紀小,三小姐又存了心的,難免沒有無措失手的時候……」
「三丫頭哪有這心機……」大太太眼底冷意連連,她抬頭看向房媽媽道:「姨太太前幾日來的信,你再取來我瞧瞧。」
房媽媽點了頭,立刻去多寶閣捧出一方黑漆描金盒子,打開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個信封交給大太太。
大太太拆開細細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來:「你可知她信中說什麼?」
房媽媽一愣搖搖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太太將信收了起來,一改方纔的怒火滔滔,笑道:「山東布政司洪大人年事已高,生了退意,他打算寫推薦信去吏部,舉薦徐大人接替他的位置。」
房媽媽笑了起來:「這可真是好事!」她顯得有些激動,畢竟姨太太是大太太的娘家人,娘家得力大太太在大老爺面前也多了一份底氣:「徐大人可有什麼愛好,太太您可要把賀禮先預備著?」
「這些先不急。」大太太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姨太太信中還提到另外一件事,說是洪大人老來得子,幾乎將半生的心血撲在兒子身上,可是去年,洪公子與朋友遊玩,不慎從馬上跌了下來,左腿落了殘疾。洪公子今年十六,洪大人就想趁他還在任期時,求娶一家書香府邸的子女為媳,嫡庶不論,只求賢良!」
這個消息太震撼了,房媽媽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看著大太太問道:「太太的意思是?」
大太太悠悠的喝了口茶,聲音卻透著冷意:「她不是愁嫁,怕我將她女兒隨隨便便打發了麼……洪大人雖要致仕,可洪府在山東也頗有根基,雖比不上京城貴族,可與佟府卻是門第相當的。」
三小姐?房媽媽終於聽明白大太太的意思,於其將三小姐一直留在府裡作亂,還不如遠遠的找戶人家嫁了,洪大人雖不在朝中做官,可家底猶在,洪公子雖身有殘疾終身不能為官,卻是長子嫡出,配姨娘生的佟府三小姐,這門親事真的是門當戶對!
她佩服的看向大太太,道:「還是夫人想的周到!」
大太太捏著信,微微笑了起來。
大太太沒有說的是,那洪公子摔下馬後,還落了另外一個殘疾,那便是終生不能人道。只不過洪府對外只說洪公子腿有殘疾,姨太太也是偶爾聽洪府丫頭聊天隻言片語才明白的。
析秋回了院子裡,司榴服侍她拆頭面,司杏捧著半盆的溫水,春雁又給析秋圍了帕子在胸口,三個人服侍她梳洗過後又重新坐回在梳妝台前,司榴給她梳著頭髮,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你和三小姐的事,大太太不是一直放任的麼,怎麼今兒發這麼大的火?」
司杏春雁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大太太可不單單為了這事發火!
析秋索性讓司榴停下,轉過身看著三人道:「禁足難道不好?!我們也能清淨幾日。」
又被禁足,那不是等於回到兩年的處境,小姐這兩年所作出的努力,全部白費了!司榴嘟著嘴,顯然不認同析秋口中所說的好,司杏春雁也是一副愁腸百結的樣子。
析秋笑了起來,忽然起了逗弄之心:「難道不能讓你們陪我嫁到武進伯去,你們就這樣的傷心?」
三個人一愣,司榴嗔道:「都這個時候了,小姐還取笑我們!」
析秋也笑了起來,心裡卻少了些許擔憂,她隱隱覺得大太太剛剛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失望氣憤,但凡伯公夫人露出一絲相中的意思,大太太也不該有這樣大的怒火!
是不是說這門親事不知因為什麼事,令伯公夫人生了猶豫之意……
難道伯公夫人知道了桃花塢裡發生的事,並且對於她的表現非常不滿意?所以大太太才發了這麼大的火!?
她把握著手中的髮簪,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最後是什麼結果,明天陳夫人就該上門,一切就能明瞭了!
第二天,果然陳夫人上了門,不知和大太太說了什麼,午飯也沒留陳夫人就臉色不好的離開了,大太太親自將她送到二門,回來關了門摔了她平日拿在手上把玩,極是喜愛的一個琉璃琺琅,一連幾日都是陰沉著臉,滿府下人嚇的大氣不敢喘,就連佟析硯也不敢去前面露面。
春雁回來講這些告訴析秋,還道她看見一大早大太太就讓人寄了一封信去山東,房媽媽臉色雖不好看,但卻明顯比前幾天好。
析秋聽了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笑了笑,但知秋院裡的氣氛卻明顯比前幾日要輕鬆許多。
佟析硯日日來和析秋說話:「你快說說,那日在武進伯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母親發了這樣大的怒,我聽說還打了三姐姐?!」
佟析硯再怎麼與她親近,可畢竟是大太太嫡出的女兒,析秋不能當著她的面議論大太太,只垂著臉道:「是我那日失態了,才惹惱的母親。」
「你?」佟析硯露出詫異的表情:「你的性子我怎麼不知道,莫說三姐姐只是說了那樣的話,就是再難聽你也不可能動手。」她拉著析秋,好奇的不得了:「快和我說說,那天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三姐姐先動的手?你又做好人替她遮掩?」
佟析硯真的很細心,析秋怕說多了引起她的懷疑,不由笑著去擰她的臉:「你都快成袁大人了……事情真的是這樣,你也別添油加醋胡思亂想了。」
「真的?」佟析硯瞇著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顯然還是不相信析秋所說的「事實」。
析秋就故意轉移話題:「我可聽說昨日你去了外院,還在表哥那裡借了本書。」她湊過去露出神秘的表情來:「什麼書?」
佟析硯驀地臉頰一紅,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來:「沒……沒什麼,就一本詩集罷了!」
難道真有什麼?析秋想到徐天青溫潤的樣子,再去看佟析硯粉面桃腮的小女兒態,忽然覺得如果他們在一起,對於佟析硯來說應該是良配吧!
佟析硯不知道析秋在想什麼,只見她側著臉蹙眉深思什麼,以為她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就推了推她:「真的只是一本詩集……」
析秋知道徐天青珍藏了許多詩集,有的甚至是孤本被他用牛皮紙包著,封在匣子裡,這兩日還聽說他常隨佟慎之出入,認識許多今年同科的考生,甚至還邀了好友回府,就連那個聞名京城的將士林也在列,一行人徹夜談詩作畫好不熱鬧。
「知道了,我哪會不信你!」析秋笑著道。
佟析硯瞪了眼析秋,欲言又止的將話嚥了下去,又轉身拿起旁邊析秋常看的大周地理志,歪在炕上隨意翻著。
析秋見她這樣,搖搖頭也不再說話,低著頭繼續抄大太太罰的女訓。
析秋這邊一連清淨了半月之久,期間蕭延箏幾次讓人送信來,邀她去宣寧侯玩,她委婉的拒絕了,並沒有細說緣由。
大太太也整日待在智薈苑裡,偶爾去耳房坐坐,據說王姨娘的病加重了,日日大夫進出中藥不斷,另外幾個姨娘也突然消停了,佟府裡陷入少有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