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一直注重鍛煉,珍妮穿越前後都很少生病,不過她照顧過一些感冒病患,切薩雷是其中比較安靜的一個,他需要的似乎只是舒適的環境和大量的熱水,而不是純屬糊弄瞞騙的葡萄糖滴注,他恢復得也挺快。睡了八小時以後,切薩雷被叫醒吃了晚飯,他的體溫已經降了不少,吉姆當晚在他房間裡湊合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他就恢復了食慾,並且聲稱自己已經康復,可以回歸工作——團隊花了一點時間才把他勸服,切薩雷上.床後不久就又睡著了,珍妮下課再度過來探望時,他依然沒醒。
「去和尼古拉斯吃晚飯吧。」她對瑪麗保證,「如果他還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叫吉姆。」
照顧切薩雷並不是瑪麗的工作,她沒什麼負擔地答應了,珍妮為自己做了晚飯,強行抑制自己偷雞湯來下碗麵吃的衝動(吉姆為切薩雷誠意手制,他的廚藝真的不錯,起碼比瑪麗好很多),還是吃了老三篇——有機蔬果海鮮沙拉和半片麵包。她等到晚上七點還沒聽見樓上有動靜,就把雞湯弄熱,直接端上去敲了門。
「我進來了。」她說,隨後推門而入——正好看到切薩雷把筆記本合起來放到一邊的動作。「——你實在不是個老實的病人,是嗎,切薩雷?」
切薩雷看來已經好了很多,鼻子有些破皮,但不紅了,頭髮也明顯經過梳理,他像是洗了澡,珍妮上次看他的時候,他還沒換上睡衣——不出所料,他的睡衣好像都經過熨燙,即使可能已經穿了一些時間,但看來還是折痕分明,平整如初。
「我只是在檢查email。」他說,鼻音輕微了許多,但還是有。
「好吧。」珍妮用寬容的口氣說。切薩雷的眼睛瞇了起來,「我沒有撒謊——我已經好了。」
從他有些不快的語氣來看,也許他康復了不少,但距離徹底痊癒肯定還有些距離。
「好的。」珍妮又有點想笑了,她咬住臉頰內側,不動聲色地回答,「但現在已經是晚上了,離開你20多個小時以後,地球似乎也沒停轉,所以不妨多休息幾個晚上——雞湯?」
切薩雷慷慨地接受了和解的表示,伸手接過湯碗。珍妮為他把室內溫度調高了一些,她覺得這個溫度對病人來說似乎有些太低了。
「謝謝。」切薩雷說。
他挑在她轉身時開口,珍妮的動作頓了下,她不確定這是不是他有意如此——
「你不覺得我在冒犯你的私人空間就好了。」她最終決定若無其事地轉過來,但減少眼神交流,「需要麵包嗎?」
「來一片。」切薩雷說,他擤了擤鼻子。
珍妮遞給他一片麵包,抱著筆記本電腦,在床邊的地毯上找了個位置,「吃好了叫我。」
她在漫無邊際地瀏覽著八卦網頁,好奇媒體有沒有拍到她開車往切薩雷家裡來,據她的感覺,似乎是沒有,但也難保有些狗仔盯梢的技術出神入化……
「我想我還欠你一個道歉。」切薩雷說,珍妮聽到調羹撞擊碗沿的聲音。「必須承認,我在非健康狀態有些……不善於控制情緒,如果那天我表現失常了,希望你別介意。」
「嘿,別在意。」珍妮說,「其實你說得對——我的確表現得像是個自我中心的bitch——某種程度而言,你說得對。」
她不希望把氣氛搞得太嚴肅,「不過,你不喜歡承認自己生病,是不是因為你『不善於控制情緒』的特點?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切薩雷沉默了片刻。
「差不多是這樣,」他最終承認,「通常情況下,我能專業地處理公事,我是個經紀人,處理明星的雞毛蒜皮多少也算是我的工作——他們把那些屁事拿來煩你,表示他們信任你。但有時候,當自制力不是那麼強的時候,你的真實想法就會冒出頭,甚至反彈得比該有的更厲害。」
他應該的確還在病,因為切薩雷的語氣很鬆弛,甚至滲透出了絲絲情緒,他用帶笑的聲音說,「你會想說『去死吧,停止為這些小事發瘋,難道你還不知道你有多幸運嗎?除了那些畸形的媒體,和它們更畸形的受眾以外,根本沒人在乎那些該死的新聞,現在停止做個小孩』——我並不是在說你。」
珍妮也笑了,「謝謝你,但我還是臉上發燒——不過很高興知道我不是唯一一個這麼幼稚的明星。」
「你不是。」切薩雷說,他的語氣鄭重起來,「你是個很好的客戶——你知道嗎,珍妮弗?」
他抽了一張紙擤鼻子,珍妮疑問地『嗯?』了一聲。
切薩雷彷彿竊竊私語地說,「有時候我真的很為你驕傲。」
珍妮噎了一下,接連嗆了幾聲才說,「哦,等你好了以後——切薩雷,等你好了以後你會恨死現在的自己的。」
「會嗎?」切薩雷有些困惑,珍妮用力咬住腮,防止自己大笑出聲。
「會。」她回答,「但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多說一些——我不會笑話你的。」
「說什麼?」切薩雷又擤起了鼻子,吃飽以後他開始犯迷糊了。
「我不知道,」珍妮聳聳肩,「說說你為什麼這麼反感自己生病這個概念吧——你知道濫服抗生素可能會毀掉你的健康嗎?如果有一天你受傷感染了怎麼辦?如果所有的抗生素都對你沒用,說不定你就這麼死了。」
「我知道。」切薩雷誠實地承認,他把碗擱到床邊——珍妮偷瞄了一眼,切薩雷已經滑下了床背。「但我不喜歡生病的感覺。」
「為什麼?」珍妮問,她依然沒有直起身子,或者正式轉頭。
「生病讓人感覺脆弱。」切薩雷回答,他伸出手,把整齊的金髮抓亂了,「而我討厭這種感覺。」
珍妮忽然感到一陣罪惡:切薩雷不喜歡脆弱是有道理的,因為她現在好像就正在利用他的脆弱刺探*。
「我們都不喜歡脆弱,」她拿過了話頭,「但這並不意味著你能否認它——你不是一直這麼教我嗎?應對脆弱,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它,戰勝它。」
「是啊,我是這麼教你的。」切薩雷抽了抽鼻子,彷彿有了些睡意。
珍妮沒在說話,她想給切薩雷一些睡熟的時間再走,但過了一會兒,切薩雷又開口了。
「傑弗森?」他迷迷糊糊地說,「你還在嗎?」
「我在啊。」珍妮說。
「我會告訴你一件關於我的事——」奇怪的是,切薩雷現在聽起來竟然很清醒,很接近正常時的他,「也許這會讓幾天後的我非常後悔——不過不論如何,現在我決定告訴你,但你要保證,你不能用『俗套』評論它,事後我們也不能談論它——事實上我們完全別談論它。」
珍妮已經快被好奇殺死了,同時又為罪惡感折磨——但說到底,這是切薩雷自己的決定,不是嗎?
「ok。」她說,「絕對不談論,說吧。」
「我和我父母的關係很疏遠。」切薩雷說,「我想你也看出來了,或者莉莉安告訴過你——你也許不知道的是,這種疏遠不是在我成年後發生的,甚至也不是在我有了一定記憶以後。我父母生育我的時候還很年輕,他們很早就離婚了,我也沒有通常意義上慈愛親切的祖父母,我祖父到70多歲還在持續開展浪漫關係,另一邊的情況也差不多。」
他清了清嗓子,「我父母現在都有了新的家庭,他們對後來的小孩都很好——他們不是壞人,這世界上總有些父母是不愛他們的某一個小孩的,碰巧我就是數據樣本中的一個而已——時機只是一直都不合適,從來沒有合適過。」
珍妮說,「是的,我瞭解。」
「所以,很自然地,我從小在寄宿學校長大,」切薩雷說,「我對這種情況適應得很好,事實上我的同學也都差不多,你會為貴族寄宿學校的家庭破碎程度感到吃驚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很喜歡我的學校生涯,我對我的生活都很滿意,但我唯一不喜歡的就是——」
「生病的時候。」珍妮說。
「對。」切薩雷同意。「唯有生病的時候是你無法自己照顧自己的,你會無法控制地感到脆弱、渴望,羨慕電視節目裡愚蠢的『白籬笆和狗』——但你能做的只有去醫務室尋求幫助,然後聽著你的宿管在門外輪流給你的監護人打電話,央求他們前來探望你。理論上說,我的監護人是我父親,但他時常不在國內,我母親和祖父母都有自己的事——我的宿管人很好,有時候如果她不是那麼忙,她會把我帶回她家照顧我,或者給我帶一些她做的熱湯,我能從她的臉上看到她想說的話——她覺得我很可憐。」
「而你不喜歡別人覺得你可憐。」珍妮也清了清嗓子。
「對,我當然不喜歡被人可憐。」切薩雷說,「所以我不喜歡生病——這是個問題,我應該解決,但不知為什麼,每當我開始生病的時候,我很難擺脫這種情緒。」
他吸了一口氣,用就事論事的語調說,「現在,我知道這很矯情——富家男孩和他破碎的家庭,該死的信託基金,我祖父把他幾乎所有財產都給了我,而我還在埋怨他對我不夠關心,諸如此類。你肯定經歷過更艱難的時光,我只是在為無禮地對待你找借口,用可笑的小故事脅迫你原諒我——你有任何權力對我生氣,你一直是個出色又專業的客戶,賺最多的錢,找最少的麻煩,但我沒有最好地對你——」
「我不覺得這矯情或者俗套。」珍妮打斷他,「我覺得——我覺得我能理解,真的,切薩,我能理解。」
她頓了頓,感到氣氛有些過於緊張,「但我們說好不談論這件事的——所以還是讓我們談點別的吧。」
「談什麼?」切薩雷好奇地問。
「不如談談你最近平均的睡眠時間。」珍妮說,「還有你最後一次健身是在什麼時候。」
「五小時左右。」切薩雷困惑地說,「健身……我不記得了,這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珍妮誠懇地說,「我知道你一直在加班工作,兼顧caa和大夢——你說你沒有最好地對我,是我沒有最好地對你,切薩雷,你是個值得信賴的經紀人、合作夥伴,你這麼可靠又能幹,所以我養成了把一切都甩給你的習慣,你做了很多應該由我來做的工作,而我甚至沒說一聲謝謝。我很抱歉,切薩,其實你說得對,是我一直在過分地依靠你——也許作為經紀人,這是你的責任,但作為合作夥伴,這一切並非如此,不是嗎?我忘了你也需要有人支持。」
她說,「我會盡快讓自己派上用場的,大夢是我們兩個人的公司,對嗎?我會幫你分擔的,ihyourback。」
切薩雷低啞地笑了起來。
「對。」他說,「好,我盼著這一天那。」
珍妮也笑了起來,「說真的,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哼?」切薩雷全用喉音呢喃。
「你真的沒有朋友嗎?」珍妮說,「就像是我和莉莉安——噢,真糟,這麼說我好像也只有這麼一個朋友——」
切薩雷的呼吸聲似乎有些低,她的聲音也小了下來,珍妮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轉身看了一眼。
如她所料,凌亂金髮下,切薩雷的睫毛貼著臉頰,一張紙巾被呼吸拂動,騷動他的下顎——他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