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大主演在最後時刻才決定加盟,但凱瑟琳這個製作人一直都沒有放棄前置準備,而有了韋恩斯坦加入以後,前期資金一到位,整個劇組就和機器一樣快速精確地運轉了起來,好萊塢工業鏈發揮了它的威力。佈景、服裝、道具——配角們倒是都已經簽訂了演出合同——當珍妮在漢密爾頓希爾頓惠庭酒店入住時,導演大衛.芬奇已經開始給克裡斯托弗講戲了,「羅傑對於第一個莎莉的感情,就像是《洛麗塔》裡闡述的一樣:莎莉是他的生命之光,他的靈魂之火。比起正在老去的羅傑,莎莉就像是一朵新生的火花,幾乎是第一眼,羅傑就被莎莉所吸引,他眼中的莎莉純潔、脆弱,代表了世上所有的美好,而羅傑自己則油膩、疲憊,他對自己毫無信心,甚至有些自我厭惡,莎莉的出現代表了他的自我救贖……」
這是他們在試鏡後的第一次見面,珍妮一走出電梯就聽見了對面房間傳來的說話聲,她幾乎沒做任何考慮,把行李交給瑪麗,自己直接拐到了對面房門前,盤著手旁聽了起來。
窗外陽光滿灑,3月下旬加拿大的暖氣還很熱,所以克裡斯托弗的著裝和在洛杉磯時比並沒有什麼差別,還是polo加休閒褲的標準穿著,不過他的氣質和上次珍妮和他見面時比又有了很大的轉變,他坐在床邊,一隻手掩著嘴,雖然意識到了珍妮的到來,但並未分出注意力,依然專注地望著大衛,聽著他的講解。「所以你感到疑惑的這齣戲就不難理解了,為什麼羅傑要在莎莉出現以後洗兩次手?莎莉的乾淨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污濁。羅傑的自卑貫穿了劇本始終,是他的暗線,雖然莎莉表現餘地更大,但並不是說羅傑就沒有發揮的空間。」
一般來說,個人風格強烈的導演都是有點戲瘋子的意思,珍妮合作過的幾個導演裡,羅伯.馬歇爾就有點這意思,反倒是戈爾.維賓斯基和大衛.弗蘭克匠氣都是重了點。而芬奇——不必多說了,拍出過《搏擊俱樂部》、《七宗罪》的他,雖然談吐、外表儒雅,但一談到電影,那種狂熱的、燃燒生命一樣的感覺卻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說到這裡,他對珍妮招了招手,「珍妮弗,你來和克裡斯配個戲,他對明天的第二個鏡頭還有一些疑惑。」
劇組開機的第一個鏡頭一般都不會有任何難度,由於這部戲劇情複雜,為了幫助演員建立戲感,拍攝順序大體是按照劇本時間來定的,明天的第二個鏡頭實際上就是全片第一個鏡頭,也就是羅傑和莎莉的初識過程。
之前試鏡時,珍妮和克裡斯托弗配的都是高.潮戲碼,這一幕珍妮也是第一次和克裡斯托弗搭配,她拿過劇本,確認自己沒有什麼台詞,「就在這裡嗎?」
「不,在走廊裡,那裡空間更大。」大衛指揮著珍妮繞到了走廊裡,「你就只是走著,和莎莉在這一幕裡做得一樣,只是放鬆地走過來就可以了。」
珍妮和克裡斯托弗對視了一眼,克裡斯托弗對她微微瞇起眼,抬了抬下巴,表情有些挑釁的意思——顯然,這位喜怒無常的巨星現在又進入了好鬥模式,把一次簡單的排練當成較量的舞台了。
要飆戲,她怕過誰?珍妮衝他露出不屑的淡笑,隨後轉過頭配合地跟大衛溝通著自己的站位,當她走到指定點站好的時候,乘著背對著兩個男人的功夫,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熟練地啟動了自己的看家本領:欺負小朋友專用的共情金手指……
由於她自己並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沉浸進角色裡的天才型演員,再加上有金手指這個選擇,在每部影片開拍以前,珍妮實際上都會梳理自己的表演思路,確定表演方法,《第五個莎莉》雖然開拍倉促,但由於沒有參考對象,她在這方面的準備工作只有做得更足。
從原著來看,女主角一共有五個人格:怯懦的莎莉、多情的貝蕾、天真的戴芮、淵博的娜拉和暴力的金妮,每個人格都有自己的背景故事,莎莉是主人格,由於無法面對自己孤獨失敗的人生,為了解決生活中的種種問題,莎莉分裂出了餘下四個人格。全書講述的就是羅傑如何把莎莉治癒為完整的『第五位莎莉』的故事。但劇本對於這個故事改動很大,又融合了《24個比利》的一些故事情節,所以在劇本中,女主角雖然依然還是有五個人格,但天真、愛惡作劇的戴芮被改動成了善良、快樂的性格,而且心智也被調低成了未經世俗沾染的少女,羅傑在片中初遇、愛上的也就是這個天真迷人的人格,從這點來說,大衛.芬奇的『洛麗塔論』是很正確的,羅傑和戴芮的心理年齡差也快大到引起爭議了。
怎麼用二十多歲的軀殼扮演出一個未經世俗沾染的少女形象,這當然是對演員的挑戰——也恰恰是珍妮最不怕的部分,雖然這部影片乍看之下難度很高,而且彷彿還不能用金手指,但這只是初步印象而已,珍妮精讀完劇本以後就有了降難度的辦法:她可以把莎莉這個心理活動最複雜,也最特別的人格劃分自己揣摩自己演,不用共情金手指,餘下幾個只有單方面特質的人格使用共情金手指,比如說,貝蕾可以共情瑪麗蓮.夢露,而娜拉可以共情《prada》裡的米蘭達,戴芮更簡單了,直接找一個電影中的青春少女形象共情就行了,還有金妮,珍妮對她有個比較大膽的設想,她想把金妮改動成一個男性人格,共情一個變態殺人狂什麼的進去,想想就帶感。
當然,在最後的成片中,這幾個人格佔據的時間並不會太多,所以她才能這樣搞,真正承擔了內心戲、對手戲等重任的莎莉人格,還是要珍妮自己來演。不過這樣做的確能顯著降低難度,珍妮也不必擔心自己因為太投入角色搞到精神混亂甚至是崩潰,所以,雖然取巧一些,似乎不能達到磨練演技的目的,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採取了這樣的偷懶策略。
至於這一幕中要出場的戴芮,她選取的是《魔戒》裡的精靈公主,這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選擇:如果直接選一個13、4歲的小孩來共情,出來的效果當然原滋原味,但是珍妮看過模擬演出以後認為這反而會讓效果變差,她估計寫劇本的人也沒想到她真的能把少女演得非常少女,如果加上服裝和化妝的話,她看起來很可能真的只有14、5歲,畢竟歐美的小孩14、5歲有的已經很成熟了,那麼中年人羅傑對她神魂顛倒就會讓整部電影變得讓人毛骨悚然,有很大的戀.童癖疑雲。反正要的是一個清靈脫俗的形象麼,那精靈公主還是相當合適的。而且和戴芮有關的劇情中,基本戴芮的心情都是很愉快的,一段共情加上她的表演,足以過關了。
選取了公主在緩緩步向人王阿拉貢的片段,珍妮駕輕就熟地啟動了金手指。精靈一族天生的喜悅與熱愛——對生命的喜悅,對自然的熱愛,頓時湧入了她心底,還有即將和心上人共結連理的狂喜……在她退出演藝空間後,情緒還殘留著強烈的痕跡,就連最普通的牆紙看來都讓人忍不住發笑,還有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過的天光又是何等的美麗,讓人多麼喜悅……
戴芮就這樣一路笑著左顧右盼,一路走到了大衛指定的位置,和羅傑擦身而過時,她好奇地看了看這個(目前還)很英俊的精神醫生,羅傑癡癡地凝視著她,眼神裡寫滿了驚艷,而這樣的表情也讓戴芮很喜悅,她咬著嘴唇,害羞地別開臉笑了一聲,這才繼續往前走去。
「good。」大衛一臉欣賞地挑起了大拇指,輕聲地說了一句,但並沒有打斷表演,反而示意珍妮和他一起讓開通道,讓『羅傑』回到他的『辦公室』。
按照劇本,羅傑一邊吃漢堡一邊和戴芮擦身而過,由於過於驚艷,他把芥末醬弄到了手上,所以回到辦公室以後,他直接進了洗手間,開始清洗手上的芥末醬。一開始,他還想著戴芮,所以臉上的表情有些癡傻,笑得非常投入——不過,因為他出眾的外表,所以這樣的暗喜並不讓人反感或發笑,反而很有感染力,讓人有些臉紅心跳。
但,羅傑很快隨意看了鏡子裡的自己一眼,他的表情也發生了轉變,他的嘴角瞥了下來,眼神也變得有些憂傷,當他洗完手以後,羅傑一邊往外走,一邊翻來覆去地打量著自己的手指,然後又折回了洗手間,重新開了水龍頭,開始用力地搓洗起了自己的手指。——在劇本裡,羅傑手上已經被圓珠筆壓出了老繭,染色不容易洗去,而這個老繭又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和髒污,所以他洗得特別用力,幾乎有點自虐的意思了。
「excellent!」大衛輕輕地鼓了鼓掌,克裡斯托弗猛地關上水龍頭,閉上眼喘了幾口氣,這才調整出專業的平靜表情,回頭說,「我好像有點掌握到羅傑對戴芮的感覺了。」
「我也認為如此。」這個排練極大地取悅了大衛,他來回看著珍妮和克裡斯托弗,沒有吝惜自己的誇獎,「你和珍妮弗之間存在著極大的化學反應,我感覺,你們能刺激彼此的表演狀態,讓對方的表演更完美——我得去開攝制會議了,希望明天在會場,你們還能重複今天的出色表現。」
珍妮和克裡斯托弗對視了一眼,克裡斯托弗的唇角輕輕翹了翹,不無示威的意思:從剛才這一幕來說,的確他的表演難度大於珍妮。
珍妮呢,乾脆只是翻了個白眼,和大衛道了別,就逕自回了房間,瑪麗已經快把她的行李收拾好了,「怎麼樣?我剛才看了下,你的表演還是那麼棒,珍妮。」
「剩下的我來就好了,你的房卡呢?你去入住吧,等會我們一起出去走走,找一下蔬果超市……」
瑪麗聽話地離去了,而珍妮開始整理她的保養品,她過了一會才注意到克裡斯托弗站在門邊,「怎麼?漢克斯先生,你找我有事嗎?」
克裡斯很自來熟地在床邊給自己找了個位置,「切薩說我最好為那天的事道個歉,所以,我來了,珍妮弗,那天我做的事不對,請你原諒我。」
雖然話語是中規中矩,但他的語調完全給這番話注入了另一番意思,珍妮直起身,一手叉腰,「怎麼,現在你要玩『我是個幼稚小鬼,所以我要故意挑釁你』這一招嗎?」
克裡斯托弗臉上又出現了理直氣壯的天真和頑皮,他嬉笑了一聲,指著珍妮的手,「而你現在要玩『想盡辦法炫戒指』的這一招嗎?好吧,這是個很漂亮,很昂貴的訂婚戒指,它太耀眼了——高興了嗎?珍妮弗,原諒我?」
「你實在太幼稚了,克裡斯托弗。」珍妮驅趕小雞仔一樣地對他揮手,「去找另一個人跟你起舞,我要收拾房間了。」
克裡斯托弗扁起嘴,做了個誇張的沮喪表情,「你不會是真的討厭我了吧,珍——可我不想去找別人啊,你和我的化學反應是這麼強烈——我都快被你迷得暈頭轉向了,我就像呆在你身邊。」
這種賤格的男人,會把他的話當真珍妮都要笑自己傻了,她發出尖銳地一聲『哈』,「funny,介意把這話說給你女友聽嗎?」
「你是說米歇爾?我們分手了。」克裡斯托弗聳了聳肩,「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快樂的單身漢。」
「huh?」距離上次晚飯到現在,也就是半個月的時間,珍妮頓了一下才揮揮手,「那又如何?你面前的女人依然已經訂婚。」
「我又沒說什麼,」克裡斯托弗態度又是一轉,他溫順地說,「我是真心稱讚你,珍,這鑽戒真的很漂亮,也很有品味,這是喬什自己挑的嗎?」
「那你要問他。」珍妮說,她轉身整理起了瓶瓶罐罐,希望自己的態度能把克裡斯托弗逼走。
「多少錢呢?我看到雜誌上說起碼一百五十萬,有這麼昂貴嗎?」克裡斯托弗好像一點也察覺不到她的冷淡。
「沒那麼貴,大約一百萬吧。」珍妮也不可能對他完全不理,畢竟他們還要合作將近三個月的時間。
「hmmm。」克裡斯托弗長長地拖著調子,他用商量的語氣問,「你們是各人承擔一半嗎?還是他付?」
訂婚戒指怎麼有一人一半的道理?他是什麼意思?難道切薩雷告訴他了?不可能吧,切薩雷沒那麼多嘴,茱蒂說漏嘴?珍妮遲疑了一下,然後意識到自己已經搞砸了:對於正常的未婚夫妻來說,這句話當然是想也不想就能回答上來。
她感覺到了克裡斯托弗的視線,這氛圍讓她有大禍臨頭的感覺,但珍妮仍抱著希望,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高抬著頭,很確定和很不耐煩地說,「當然是喬什付了,他雖然不如你紅,但多謝費心,買鑽戒的錢還不至於要女方出。」
這也算是說得過去的借口,但克裡斯托弗根本沒在聽,他從床墊上彈身而起,一步步接近珍妮,手指指著她輕輕點動,雙眼閃亮,笑容得意,珍妮身不由己,被他逼在梳妝台前,「幹嘛!」
「別再繼續侮辱我的智商。」克裡斯托弗嘖嘖地搖了搖手指,他壓低了聲音,語氣肯定而充滿暗示地說,「在我面前的是個又漂亮又虛偽的女人,和傳言中一樣,她果然是假訂婚——而她還以為我看不出來。」
珍妮想要說話,但克裡斯托弗發出嘖嘖聲,「你還要繼續對我撒謊嗎,珍?」
「我只是覺得這和你沒有關係。」珍妮鎮定地說,反正她是絕不會正面承認什麼的。「現在,如果你不想再嘗嘗——」
她輕輕踩了踩地板,克裡斯托弗一下跳開了,但臉上的賤笑沒變,「幹嘛要為我的正確懲罰我呢,珍?」
他一步步地退到了門邊,「你遲早會發現大衛說得很對——我們之間存在著極大的化——學——反——應——」
他把化學反應這個詞咬得很重,珍妮拿起一塊海綿丟向他的方向,克裡斯托弗大笑起來,逃回了自己的房間,「我們能刺——激彼此的狀態——」
珍妮大步走到門邊,克裡斯托弗巴在自己門邊衝她拋媚眼,「而現在,我是單身了,你也是——」
在他說出更過火的話之前,珍妮直接用一個中指結束了他的撩撥,她甩上門,聽著克裡斯托弗在對門的大笑聲,無聲地把自己的頭敲到了門上。
太好了,這就是她需要的——在九十天的第一天就被該死的、在某些方面毫無必要地聰明著的克裡斯托弗發現了這個秘密——
珍妮無聲地沮喪了幾秒鐘,才深吸了口氣,坐到床上調整好姿勢,進入了演藝空間:克裡斯托弗的賤格,反而激發了她的鬥志,明天的片場她絕不會顧忌壓戲,相反,她要全力蓋過克裡斯托弗的表演,讓他在她的光彩下黯然無光、淪為陪襯,讓克裡斯托弗在漫長的一生裡,一想到她,就記起這三個月內被碾壓的屈辱……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雖然晚了點,但是字數不少~
天冷了,有點犯鼻炎,這幾天睡得不太好,白天也很昏沉,沒什麼精神,所以存稿消耗掉了。不過我今天終於添了衣服(前幾天因為懶……就一直凍著……),今天精神好多了,這幾天應該就能把存稿寫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