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守月的故事(二)
「我的娘叫林青絲。在她還在外婆腹中的時候,就已經被指腹為婚給了當時跟外婆鄰居的家兒子。那個人比我娘大十歲。可是沒有人想到,我娘及竿的那年,我娘要嫁的那個人卻不巧的患了重病,而且是那種治不好的病。但是離我娘跟他婚約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卻還活在這個世上。誰都知道他活的不久,我外婆不想讓我娘嫁過去守活寡就讓我外公去退親。只是,我外公是一個古板的人,他執意不退親。除非對方退親。」守月悠悠開口,一開始,這就注定是一個悲劇。
「我外婆當然不忍讓自己心愛的女兒一輩子就這樣毀了。於是,她就去求對方。求他們主動退親。可是,對方卻不肯。還希望娘可以早點嫁過去,或許這樣可以幫助沖喜。雖然說那裡有很多人就是因為沖喜而活了過來,但是外婆卻肯定,就算是沖喜也救不回那個人的性命。」
「求他們沒用,外婆也只好繼續求外公。外公古板的說除非我娘死了,或是對方在我娘嫁過之前死,否則是怎麼樣也不會退婚的。我娘見外婆每天這樣痛苦的求著我外公,她心生不忍。就跟外婆說,她認命。」
守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或許真的是天意。直到約定的那一天,那個人都沒有死。我娘縱使在不願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在約定的那一天嫁人了那個生命垂危的人。只是,雲夫人,只要再一天,只要再一天就好了。」
聽到她無助的痛楚,雲夢涵心一驚,難道……
「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如果約定的時間再推遲一天,我娘的這一生也不會就這樣被毀了。我娘嫁給他的第二天早晨,他就走了。就這樣讓我娘一個人面對新房,讓我娘為他守寡。我外婆接受不了這個打擊,一個月後便走了。我娘嫁的那個人家,並沒有對我娘有任何的愧疚,相反,他們將所有的錯推到我娘的身上。說前一天那個人還可以起來走路。我娘嫁來後,他就死了。說是我娘剋死了他。」
「無知的他們都沒有看出來,那是那個人的迴光反照!並不是什麼好轉,他們卻將所有不是娘的錯都推到她的身上。」
雲夢涵看到了守月眼裡的痛楚和怨恨。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她。
「娘就這樣守著這個家,每天早起晚睡的打理著一切。任勞任怨,就在她已經認命的準備這樣活一輩的時候。那個人出現了,那個人讓娘懂得愛的人出現了。」
「你娘遇到了她愛的人?」可是,在這裡,會被允許嗎?一個女子嫁給的男子若在她們之前離去,以後,這女子便不可再另嫁。只能守著空名孤獨殘老。
「是的,也就是我的爹。」守月的眼裡卻沒有任務的暖色,反倒是更濃的怨恨。
「他叫蔡月,是鄰村的一個書生。跟我娘在一次趕集中相識的。在回來的路上,因為天色不好,下起了雨。他們就在路邊的一個破舊的茅草屋裡躲了雨,就這樣,他們相識了,也相愛了。」
「可是娘是已經嫁了人的人,她怎麼可以再對其他的人產生感情呢。所以,她很小心的跟他見面,為了不讓任何人發現。他們只能選擇在半夜相會,日子長了,娘親的婆婆當然懷疑了。娘親此時也有所警覺,兩人的見面更加小心。所以安然的度過了一段時間。」
「可是紙永遠是包不住火的。娘親懷了我,她害怕的想要跟那個人一起私奔。但是那個人卻以家裡有兩個老人為由拒絕。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娘的肚子也開始微微的隆起。娘的婆婆終於發現了,他們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用最惡毒的語句罵她,蕩婦,『淫』蕩,水性揚花……他們用這樣一個又一個的詞傷害著她。還說,只要她供出那個姦夫,就會饒過她。」
「可是,她是那樣深愛著那個男人,又怎麼會供出呢。那個男人當然也聽到了消息,但是他卻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著,讓我娘承受這一切的痛苦。娘卻還是死心踏地的愛著他,受盡別人的打罵,她還是執意要生下孩子。她的夫家怎麼可能會同意呢,於是,姐姐跪在那個地方,給他們磕頭,求情。整整三天,她就這樣跪了整整三天,磕了整整三天。頭破了,嗓子求得啞了,說不出話來。」
雲夢涵伸出手輕輕的覆上守月的,這時候的她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這時候安慰的話也安撫不了她。
守月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繼續道,「後來,村長終於看不下去,心軟了。答應讓娘生下孩子,但是唯一的條件就是,生下孩子後就必須將我送人。因為我是一個雜種,一個不允許被存在的。」
「我娘很痛苦,但是如果不答應,我就連活下來的機會都沒有。她忍痛答應。十個月,一個女子被所有的拋棄,就這樣挺著肚子一個人度過了十個月。那個男人,卻連出現都沒有出現。一點的消息也沒有,娘的心涼了,也冷了。她只想好好的生下我,其他的她也無力去想。」
守月突然停住,眼眶裡浸滿淚水。極力的克制住傷心的表情,這讓雲夢涵的心跟著抽痛,她意識到,接下來守月要說的,將是她娘最痛苦的時候。
守月將頭埋進枕頭裡,努力的平覆自己的心情。她只為這些事情哭過一次,從村長那裡聽到一切後,她整整哭了三天。將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哭盡。原以為不會再為這些事情而哭,可是,原來想起來,她的心還是會痛的無法吸呼。
雲夢涵伸手蓋住守月的頭,「哭吧,傷心的時候,就要哭出來。」
聽到這句話,守月的眼睛更是肆意,濕了整個枕頭。
看她哭的如此傷心,雲夢涵的心痛的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喉嚨發痛的說不出一個字。
整樣的一整沉痛讓人哭的如此絕望。
她娘的痛苦,雖然還沒聽完,但她知道等待她娘的是一個悲劇。她娘的悲劇又是誰造成的呢?
一切真的只是命嗎?
守月努力的平覆了心情,又接著道,「十個月,娘幾乎是數著過來的。度日如年就是她那時候的真實心情。終於,熬到了我要出生的時候。可是,可是這個時候,我娘的婆家竟然狠心的將她趕出來。他們就那樣殘忍的將快要臨盆的娘親趕了出去。」
「娘能回哪裡呢?外婆已經走了,外公是不可以接收她的。她變的無家可歸。或者說,她早就已經沒有了家。」
「村裡沒有一個人肯收留可憐的娘,她最逼的沒辦法了。只有在村裡被廢棄的屋子裡,等待著我的出生。」
「只要她一個人,等待著我的出生。甚至沒有接生婆,娘就這樣在那個廢棄的,髒的連老鼠都住不下的屋子裡生下了我。最後,她找不到剪刀,竟然,竟然親自用手扯斷了臍帶。她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她要照顧我。」
「她連一粒米都沒有得吃,已經好些天沒盡食的她根本擠不出奶水。可是,剛出生的我餓,餓在總是鬧著在哭。最後,娘她,她不忍心再讓我這樣哭下去。她咬破自己的手,讓我喝下她的血。只要我餓了,我渴了,我哭了,她總會一次次的咬破她的手,直到最後,她的手上全都是被她自己咬破的牙齒印。」
「娘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她太虛弱了。變得連呼吸都很困難,但是她卻不肯就這樣輕易的離去,因為她放心不下我。她用盡力氣,甚至不顧生命的的生下我。又怎麼捨得就這樣輕易的讓我跟她一起離去。可是,她真的沒有力氣再走一步路了。」
「她將我背在懷中,用手和腳在地方爬著。爬回村裡,找到村長的家裡。乞求著,乞求他可以收留我,撫養我。她什麼都做不了,只有磕著頭乞求。到最後連磕頭的力氣也沒有,就這樣靜靜的跪著。最後,村長終於不忍心了,走了出來,從我娘的手裡接過我。那是我娘,是我娘嫁人了以後第一次笑也是最後一抹笑容。村長接過我的時候,娘親的手在地方劃著,「守月」二字,然後再指指我。村長這才明白,守月便是我的名字。直到村長點頭後,我娘才真正的閉上了眼睛。村長雖然是一村之長,但是他的家裡卻只有他一個人,他並沒有多餘的錢給我娘辦後事。最後,我娘連一口棺材都沒有。就這樣被埋在了地方。」
這時候,任何語言都顯得那麼蒼白。雲夢涵縱使想安慰守月,卻也不知該如何說起。
她呢?這是她娘的人生。那她的人生呢?從小便是以不受歡迎的身份出生,在還未知事的時候,娘親就已經離開。父親也不在身邊,她將要面對的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生。
「雜種、賤種、垃圾。這些是伴著我長大的詞。我就像是老鼠一樣,只要走到街上就人人喊打。孩子們都用石子砸我,大人們則用惡毒的語言罵我。一開始,我總是哭。我回去告訴村長,可是村長卻從未我說過話。他只是告訴我,要怪就怪我娘。可是,我並不怪她。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但是我知道她愛我。」
「後來,我不再哭了。誰要是罵我,我就罵回去。誰要是打我,我就打回去。就算每天都傷痕纍纍的,我也還是如此。因為我要證明我,我也不是好惹的。」
「我一天天長大,村長卻一天天變老。雖然村長對我並不算太好,但至少一天三餐餵著我,我還不至於餓肚子。在我十歲那年,村長得了病。因為沒有錢治病,很快他就離開了人世。這一次,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村裡的人籌錢埋了村長後,就紛紛的趕我走。因為以前有村長護著,所以即使有再多的人想要趕我走,最後都沒有得逞。但村長沒有了,唯一一個照顧我的人沒有了。我在那裡沒有了立足之地。」
「我沒有辦法,我以前聽村長說過。他說我有個外公,我便去找他。我早就應該知道,他是不會認我的。他視娘為屈辱又怎麼會認我呢。他讓我滾,罵我小雜種,說我跟他沒有半點的關係。我告訴他,我是不會纏著他的。但是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告訴我,我娘的事情。」
「那時候,我就常常想。為什麼大家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讓他們這樣的恨我。我又做了什麼,讓他們如此容不得我。在我的百般糾纏下,外公終於告訴了我關於娘的一切。我也知道了那個負心漢。但是外公的言辭裡對娘卻是百般的不滿。」
「後來我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娘的故事,才知道他故意醜化了我娘。」守月冷冷的一笑,「我曾經想過,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娘。娘是他的女兒,他在知道娘受苦時,卻可以置之不理。娘到底做錯了什麼呢?她因為他而不得不嫁給一個將死的人,嫁過去第二天就守寡。後來,她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她沒有做任何傷害別人的事,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卻這樣被大家唾棄著。」
「我無法在這樣傷害我娘的村落裡住下,所以,我離開了那裡。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只是想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那個對我來說沒有一件好事發生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