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穿著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就算落難於此,卻也不會讓人覺得他狼狽。
那種臨危不亂的氣息,彷彿是與生俱來的。
少年的髮髻微亂,衣裳也被扯破了一些,還有一隻靴子更是不知道被人丟去了何方。
「杜蘭姑娘?」少年唇畔帶笑,嗓音溫柔,「想不到我們居然會在這裡見面。」
杜蘭瞪圓了雙眼,又往後退了一步。
她一直在躲這個人。
卻不想這人,居然會用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
杜蘭沒有回話,少年卻自己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彈了彈身上的灰塵。
他的動作優,看不出一絲落魄。
夏阮看著少年,心裡卻有些震驚。
「南亭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夏阮想了很久,依舊沒有想明白,南亭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前世,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很少會出現在外人的眼前。因為他的行蹤難以揣測,所以硃砂對他的警戒心從未消除過。
這世,她若不是和蕭九成親,怕是也不會見到南亭。或許,就算她見到了,也不知道這個儒的少年,便是神秘的西域商人南亭。
他的眼上束著白綾,配著月牙色的長袍看起來,更顯得溫和有禮。
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年,卻讓硃砂恨之入骨,恨不得親手拔了他的皮。
這樣的仇恨下,卻沒有誰能想到他們居然是兄弟。
南亭撫摸了一下眼上的白綾,露出苦惱的神色,「這件事情說來話長,長安侯夫人,能否先給我一杯熱茶?我和我那個沒用的弟弟說太久的廢話了,口渴的厲害。」
夏阮這才發現自己有些失禮,「是我失禮了,南亭公子若是不介意,請屋裡坐。」
話音剛落,杜蘭便走了上去,扶著夏阮朝著屋內走去。
這幾日的天氣一日比一日陰沉,但是屋子太小也過於沉悶。所以,夏阮才會在院子裡坐著。這個院子很小,周圍是用泥土堆起的矮小的圍牆。只要一眼,便能看個清清楚楚。
南亭沒有走動,只是輕聲道,「杜蘭姑娘,你忘記了我看不見嗎?」
杜蘭轉過頭冷哼了一聲,「你也不是第一天看不見了,怎麼,連這點路也找不到嗎?瞎子。」
杜蘭的言語裡帶著淡淡的諷刺,聽的夏阮忍不住挑眉看了一眼身後的南亭。
杜蘭不是一個無禮的人,她在夏阮身邊多年,也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今日杜蘭的話,太過於尖酸刻薄,完全不像是平日裡的杜蘭。
不過顯然南亭一點也不介意,他的唇畔的笑意也越來越深。很快,南亭聳肩,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這樣不好,這樣不好。」
夏阮見南亭這樣,便也沒有說什麼,而是繼續朝著屋內走去。
只是,她的腳步聲略重了一些。
南亭慢慢的摸索,靠著感覺和聽著夏阮的腳步聲,才走到了屋內。
等他坐下後,杜蘭才將茶水重重的放在了他的面前。南亭俊俏的容顏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杜蘭姑娘的脾氣,和從前一樣啊。」
杜蘭正準備將手中的糕點放在南亭的面前,但是在聽了南亭的話後,乾脆將糕點直接放在了夏阮的身前。她做完這些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從屋內走了出去。
但是南亭的聽覺比往常人靈敏一些,他還是徹底的聽到了杜蘭小聲的言語,杜蘭在說,「真是倒霉。」
屋子的門很快被關上了,杜蘭朝著廚房走去。
這些日子,雖然有人給她們送飯菜,但是這些飯菜裡時常會有泥沙,導致夏阮的胃口卻越來越差。
偶爾,夏阮還會吃兩口。但是若是夏阮勉強自己多吃幾口,當場就會嘔吐出來。
杜蘭擔心極了,只好自己下廚來做些菜餚,起碼會比外面送來的東西味道好一些。
此時,屋子內很安靜。
夏阮沒有說話,只是捧著茶盞微微發怔。
硃砂已經抓到了南亭,那麼外面的局勢,是丈夫失利了嗎?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南亭,卻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心裡,早已亂成了一團。
「長安侯夫人不問我點什麼嗎?」南亭喝了杜蘭放在他面前的茶水,慢悠悠地從碟子裡拿出糕點嘗了嘗,「你不問,我倒是有些為難了,因為我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夏阮看著南亭的動作,思索了一會才道,「侯爺他好嗎?」
「呵……」聽了夏阮的話,南亭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我來之前就和侯爺打賭,我跟他說,我保證見到你之後,你的第一句話,便是問他是否安好。他當時沒有接我這個賭局……不過,看來我還是猜對了。夫人,你想聽真話嗎?」
夏阮的心『咯登』了一下,「這還有假話和真話的區別嗎?」
南亭點頭,然後伸出右手放在桌上,托著下顎,「當然有區別,因為侯爺特意囑咐了我這件事情。不過,看在杜蘭姑娘的份上,我不打算欺瞞你。侯爺……他很不好。準確的說,自從夫人你出事之後,侯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吃的很少也休
息的很好。不過,在外人的眼裡,侯爺卻是很好的,他這幾日的動作依舊和從前一樣,你那個表哥還親自上門質問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找你了。」
夏阮聽了之後,心裡狠狠一抽。
這件事情看來,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連李安都親自上門質問丈夫,怕是母親也知道了吧。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住了一樣,疼的厲害。
那種感覺像是要窒息了一樣。
她大口大口的喘氣……拚命的想呼吸新鮮的空氣。
那日她被劫走的時候,其實故作鎮定的她,私下還是有些害怕的。
周圍的流言蜚語一定會很難聽,丈夫一個人面對這些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她不能陪伴在他的身邊,不能陪他說說話。
謠言,很多時候可以殺死一個人。
所以,她沒有多想便讓艾葉逃了出去,她想讓艾葉告訴他真實的情況。
「艾葉呢?」夏阮緊緊的咬住下唇,將心裡的問題問了出來。
南亭這會卻沉默了,過了一會,他撇過頭去,「我們去找了,可是沒有找到艾葉姑娘。在狼穴附近,找到了她帶血的衣裳。」
說完這些後,南亭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將盒子放在桌上,語氣極其緩慢,「夫人,侯爺會繼續找艾葉的。若是艾葉姑娘……若是艾葉姑娘出了什麼事情,你也不要過於傷心,你得為腹中的孩子想想。還有,侯爺說,讓我將這個東西帶給你。」
夏阮只覺得渾身冰涼,像是掉進了冰窖一樣。
那種刺骨寒冷的疼痛,讓她神智差點崩潰。
她一直在做這樣的噩夢,因為噩夢太過於真實,所以她也快相信了這就是事實。
但是,她又忍不住安慰自己,這只是一個夢,艾葉一定會沒事的。
此時,南亭的話,等於否決了她給自己的希望。
艾葉,果然是出事了,還屍骨無存。
艾葉跟在她身邊這些年來,忠心耿耿。可是因為她沒有想周全,所以讓艾葉丟了性命,甚至屍體都沒有留下。
夏阮手抖的厲害,眼眶紅了起來,「都得死,都得死。」
夏阮說的很小聲,幾乎只是動了動唇。
但是南亭卻聽了個清清楚楚。
南亭覺得渾身不舒服,眼前的女子似乎瞬間換了一個人一樣。她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讓南亭覺得,坐在他面前的人,不是那個溫婉的長安侯夫人,而是一個殺人無數的儈子手。
那種殺氣,讓他覺得熟悉,又覺得可怕。
「夫人?」南亭看見夏阮臉色蒼白,忍不住勸道,「我們沒有找到艾葉的屍首,但是這也是希望,你想艾葉的屍首既然沒找到,那麼也就證明艾葉可能還活著。白少爺和西樓先生也去了,你放心吧,艾葉姑娘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南亭不擅長安慰人,所以說這些的時候,其實他多少也有些心虛。
白硯殊比他們先到那個地方,但是只發現了帶了血的衣裳,白硯殊想都沒想,便帶著人繼續朝著另一個方向尋找。
當時,重黎便認出來了這件衣裳是艾葉身上的衣物。
南亭知道,這艾葉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蕭九當時站在那個地方很久,久到南亭都以為他不會說話了。
後來蕭九讓人倒了火油在狼穴的洞口,用火活活的燒死了那些野狼。若是有野狼衝出火圈,從狼穴裡跑出來,他就會讓人活活的剝掉那隻狼的狼皮,將沒了皮毛奄奄一息的狼又丟回洞穴裡。
在洞穴裡面的狼看到這些後,再也不敢跑出來。
這些不懂人性的畜生,是真的害怕了凶殘的蕭九。
火越燒越烈,整個山谷裡都能聽到狼痛苦的嚎叫,那種嗓音讓南亭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怎麼也沒想到,蕭九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認識蕭九這麼多年,只見過蕭九生氣過兩次。
第一次是蕭九進京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了刺客。那個時候的蕭九不知為何,十分的生氣,對待那些被抓到的刺客,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了他們。
第二次,就是現在。
南亭看著夏阮的神色,暗暗的歎了一口氣,將放在桌上的盒子打開,「侯爺去莊子上找你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侯爺在泥土裡發現了這枚簪子,侯爺跟我說,說你最喜歡這枚簪子了。他讓我帶來給你,說等過幾日,一定會親自為你戴上這枚簪子。夫人,我會出現這裡,也是因為侯爺擔心你的安危。侯爺知道這件是誰做的,也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具體的我不能說太多,我只能告訴你兩點。其一,夫人,你是侯爺唯一的理智,若是你都不在了,他會做出更可怕的事情。至於第二點,夫人我想我不說你也會問,我為何會來這裡。」
南亭看著盒子裡的簪子,苦澀的笑了笑,「是禾月送我來的,夫人應該聽過他的名字吧?」
夏阮在聽到禾月兩個字的時候,神智才慢慢的恢復了。
禾月……
那個在西域其他國家經常出現的人,誰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到底是那個國家的人。
只
是,傳說裡是個極其儒又有手段的公子。
連很少誇獎人的西樓先生,在聽到禾月兩個字的時候,也會忍不住笑著說,「老夫這輩子以為不會遇見對手了,卻不想在垂暮之年,還能遇見這樣年輕又厲害的對手。」
當時,她的丈夫只是在一邊笑著,沒有否決西樓先生的任何話。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