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只有靜下心來才會認真的讀書,薛冰就有這種感覺。他現在農業廳比較清閒,易東方又叫他低調一點,所以一方面空閒時間比較多,另一方面心情也比較放鬆。他想起了原來在他被降職之時易東方送給他的《歸田瑣記》,好整以暇地找了出來,開始翻看。
耐下心再來,這書竟然還是別有風味的。書中記載了梁章鉅這個退休老官僚對一些名臣、奸臣的看法,眼光還是有獨到之處。其間也夾雜著一些藥方、菜譜,和一些趣事,想來是梁章鉅退休之後,閒著無聊打發時間收集的。
雖然沒看到什麼易東方所說的有啟發的內容,薛冰還是饒有趣味的看了下去。翻看到第七卷首縣(地級市所在地的縣)一章,看到了首縣十字令:一曰紅。二曰融通。三曰路路通。四曰認識古董。五曰不怕大虧空。六曰圍棋馬吊(麻將)中中。七曰梨園子弟慇勤奉,八曰衣服齊整、言語從容。九曰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十曰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這個十字令雖然鄙俗,卻是十分傳神酷肖,竟然寫盡了當下一些官場中人八面玲瓏的情形。看來古今官場竟然是十分的相近、相通。
薛冰有些恍然,是不是易東方就是想要自己看看這個十字令,學習著八面玲瓏一點,不要老是那麼古板地固守什麼道德、原則。
到了今天這個位置,薛冰已經明白,所有的官僚體制都是一個自成體系,有著自我運行規律的系統。你想要在這個系統中呼風喚雨,就是要像這十字令中所說的八面玲瓏。
這個系統給參與其中所有的人提供了機會或者誘惑,而且還有著另外一層的規則在其中發揮著作用。
往往表面上的規則都是設計的很全面的,盡量避免有漏洞可鑽。但**案件還是層出不窮,國家的資產還是不斷的流入個人的腰包。實際上,**往往是一個系統的**,上面的官員為了牟取私利而做出**的行為,下面的官員為了討好他,迎合了他的**行為。沒有哪一項**的行為純粹是個人行為,通常一個行政行為是要經過很多道手續審批,蓋若干個公章,其中甚至有很多部門本身就是監察部門,他們有責任在其中監督別人。
但為什麼有時候就是連監察部門也參與到**當中那?
這是因為所有的制度都可以設計,唯獨一項東西是不能設計的,那就是人的本性。人在面對著巨大的誘惑,包括金錢、權利、美色,這些很多人夢想的誘惑的時候,人性中的貪婪就會表演得淋漓盡致,他們就會不擇手段的去攫取這些好處。
還沒有一項制度能夠設計到完全制止人性的貪婪的程度。
人性的貪婪沒辦法制止,那制度就只能成為他們手中的工具,有時候甚至是他們謀取私利的工具。
這大概也就是沒有那種制度能夠完全清除**的原因吧,不論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
人都喜歡美食、美色,喜歡聽好聽的話,喜歡穿好看的衣服,喜歡擁有更大的權力,那就很自然的產生對能給你這些的人的一種討好的心態,這個首縣十字令說穿了就是盡一切可能討好權利的擁有者。
權利的擁有者都是些既得利益者,他們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當然會盡量使用順從自己的人,而不是反對自己的人。
所以在官僚體制這個系統面前,個人品質的好壞是無關緊要的,那些既得利益者欣賞的只是能夠幫他們維護利益的人,而不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
薛冰明白自己也是這個官僚體制當中的一份子,他在其中只是一個承上啟下的樞紐而已。但這個官僚體制的系統是靠不住的,當你威脅到既得利益者的時候,就到了這個系統清除你的時候了。
這些忽然讓薛冰明白,為什麼文平僅僅因為自己沒安排一個流氓做什麼副鄉長,就對自己產生了那麼大的惡感,非要置自己於死地不可。薛冰的行為看似沒什麼,實際上卻是傷害了文平的根本利益,這開了一個下屬反對他的先河,他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必須懲罰那些不聽話的下屬,否則的話,別人群起效仿,他這個市委書記就沒什麼權威而言了。
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那就沒辦法跟這個系統保持距離,薛冰又不想像什麼陶淵明不肯為五斗米折腰去逃避。其實這世上根本沒什麼桃花源那樣的沒有階級,沒有剝削,自食其力,自給自足,和平恬靜,人人自得其樂的社會。這世上無論你在哪裡,都是不能離開官場而存在的。
《孟子-盡心上》中說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這大概是一個士人的理想狀態吧?發達時實現自我,窮困時保全自我。雖然這是完全從自我出發的,說起來似乎有點自私,但也就是因為自私才顯示出他是一個人,一個真實的人。
薛冰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學學這個首縣十字令中的八面玲瓏,那樣自己既能有限的利用這個系統,又能盡量的獨善其身。
薛冰心中有些感激易東方,能夠遇到這樣一個好老師是他的幸運。易東方跟他講的沒有什麼大道理大道德,都是一些真實的在這政壇中生存的法則,這裡面集結了易東方半生仕途摸爬滾打總結出來的經驗,是在一些政治課本上所看不到的。
實際上我們的教育都是在講一些美好的事情,從孔子開堂授課之時起,大人君子們就把他們的理想寫進了課本,想要教育著學生們實現他們的理想。理想是美好的,可是現實是殘酷的。遺憾的是在我們的教育體系中,有人告訴你理想社會是什麼樣子的,卻沒有一個人跟你說你在殘酷的現實中應該怎麼樣生存。
也許這種生存經驗本身就是一種殘酷,一種磨滅人性的殘酷,殘酷到象牙塔裡的學者們不忍心告訴你。又或者他們本身就沒有這種經驗吧。
一封舉報信擊碎了章巖市長的美夢,東海省委省政府副省級以上的領導幾乎同時收到了一封檢舉章巖的信。
信裡面列舉了章巖在絲綢集團引進設備中收受港商賄賂,引進垃圾設備以及在跟騰龍集團合資開發南海省房地產過程中挪用一個億修路資金,給國家造成巨額損失的事情。特別是港商劉俊並沒有按照合同約定出資,卻在撤資的時候全額拿走了利潤一事,讓人不得不懷疑章巖從中收取了好處。
這封信的內容第一時間分別從不同的渠道傳到了文平和葉向的耳朵裡。
文平聽完後,有些傻眼了,看來章巖挪用資金的事情隱瞞不住了。連帶著章巖以前引進設備所做的醜事也沒辦法遮掩了。這些事情省裡只要一派人來查賬,馬上就會全部暴露。
文平在辦公室裡轉來轉去,思考著這件事情解套的辦法。想了半天,文平認為只有斷尾求生了,現在到了犧牲章巖的時候了。
文平冷靜了下來,他第一個電話打給了人在香港的劉駿。
劉駿接到了電話,問道:「文書記,你有什麼指示?」
文平笑笑說道:「劉先生,你跟章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劉俊一愣,心說都做了些什麼你文平不清楚嗎?那一次你少拿我的錢了?他不知道文平這麼問究竟是為什麼,但憑預感他知道似乎出了什麼事情。
劉俊問道:「怎麼這麼說?我沒做什麼啊?」
文平說:「為什麼有人舉報章巖收了你的賄賂?」
劉駿明白了,原來是有人要查章巖,他說道:「沒有的事,我跟章副市長之間根本是清清白白的,那是有人在誣陷。」
文平笑了,說道:「那劉先生可願意到內地來為章巖做做證啊?」
劉俊心說我才沒那麼傻,真要回了內地,說不定就回不來香港了。大概文平也是想要他知道點風聲,不要到內地去吧?於是他笑著說:「對不起文書記,我最近在非洲還有些投資項目要處理,實在擠不出時間,可能要對不住章巖先生了。」
文平笑了笑,說道:「原來是這樣啊,那劉先生可要趕緊處理好事情,章巖這邊的事情可是很緊急的,你得證明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
劉駿說道:「我盡量快點吧。」
文平說道:「那你有了時間的時候通知我一聲,我好做出安排。」
劉駿笑了笑,說道:「好的,我一定事先通知你。」
放下電話,劉駿回味著文平在電話裡的談話內容。文平似乎在告訴他章巖的事情很緊急,已經無法控制,而且事情牽連到了他,要他不要隨便到內地去了,電話裡最後的意思是說他如果真要到內地去,事先要跟文平做些溝通。
劉駿笑了,他媽的,這個文平真是狡猾,很多檯面上的事情都是章巖做的,這個章巖似乎逃脫不了法網。但實際上這些都是文平在幕後策劃,文平在其中攫取了巨額的利益。可是只要自己這個行賄的人不去內地作證,事情很難牽涉到文平的。
這才是文平打這個電話的真正目的,他不是出於什麼好心通知劉俊,他是為了保全自己而打這個電話的。
看來大陸那邊的項目暫時要找人去管理了,劉俊打算暫時避一避,甚至要離開香港,因為現在香港雖然沒有回歸,可是跟內地之間越走越近,如果內地找廉政公署配合調查,那他可是會被叫去廉政公署喝咖啡的。
據說廉政公署的咖啡是世上最難喝的咖啡,自己還是不去嘗嘗那個味道好了。
轉天,劉俊就買了機票飛往了美國,他的兒子在美國讀書,他藉機去看看兒子。臨行時交代秘書,如果內地有什麼人找他,就說他到美國公幹,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葉向拿到了舉報信,不由得愣住了,這份東西是不是葉衛紅寫的?他急忙打了電話給葉衛紅,問道:「省領導收到了一封關於章巖的舉報信,你知道嗎?」
葉衛紅還沒有得到消息,說道:「我不知道啊?」
葉向說道:「這麼說與你無關了?」
葉衛紅說道:「當然與我無關,叔叔你懷疑是我弄得?」
葉向說道:「真不是你弄的?」
葉衛紅說道:「我真沒有做這樣的事情。」
葉向說道:「那就更不妙了。」
葉衛紅問道:「怎麼了?」
葉向說道:「你想,連我這個叔叔都懷疑是你做的,別人更不用說也會懷疑是你了。」
葉衛紅說道:「有人想要挑動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
葉向說道:「對呀。現在很多人都知道你在跟章巖爭市長這個位置,這個時候冒出一封舉報信,你讓別人怎麼想?我拿到這封舉報信就是省委裡一個老朋友給我的,看他的態度他也懷疑是你搞出來的。」
葉衛紅說道:「我真是冤枉,真的不是我做的。要爭取這個市長的人很多,那幾個有資格的副市長、副市委書記都在虎視眈眈。」
葉向說道:「這個對手不簡單,他這是一舉兩得,一方面打掉了章巖,另一方面還趁機打擊了你。」
葉衛紅想了一下,說道:「這些新的傢伙算計的太精了,關鍵是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就是我們想要還手,卻無處下手。對了,舉報信裡究竟說了些什麼?」
葉向就大體說了舉報信的內容,葉衛紅說道:「這肯定是一個知情人寫的,前半部分關於絲綢集團引進設備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些,後面關於開發南海省房地產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
葉向說道:「看這封信的內容,似乎章巖這次怕要倒霉了。」
葉衛紅說道:「省委對這件事情要怎麼辦?」
葉向說道:「查是肯定要查的,事關一個億的資金去向,誰也不敢小視這件事情的。」
葉衛紅說道:「這些一般都是真實的,章巖這次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