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薛冰並不知道自己出來還費了這麼大的周折，他洗完澡回到宿舍，靜靜地躺在床上，這個時候他才感受到自由的可愛，自由就像每時每刻都呼吸的空氣一樣，不到你被窒息的那一刻，你不會知道空氣的可貴的。
薛冰心裡很平靜，他沒有去想這件事情該埋怨誰，他也知道這件事情是有人在故意整他，他在這一刻想到了信得老和尚的話，想到了那個青原惟信的公案，想到了「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句話。
記得當時信得老和尚最後解說這段公案時說過：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可能也就是你們這些仕途中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你已經熟知了仕途的一切操作方法，在仕途上已經能夠隨心所欲，順其自然。那時候仕途的起伏在你看來就是一種常態，自然的常態，而不再害怕它，懷疑它，你跟它已經是一體的了。
薛冰感覺自己已經不再把這次被審查看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了，也許這正是仕途中的常態。
薛冰想著想著笑了起來，為什麼獲得這些感觸總是在受到挫折之後？自己是不是頓悟了？也許吧，又或者自己還沒達到那種境界，只是信得的話引導了自己，讓他以為自己頓悟了。
但不管怎麼說，信得老和尚的話還是有道理的，仕途的起伏是一種常態，對挫折應該有所心理準備。同樣的伴隨著仕途起伏而來的鬥爭也就是一種常態，薛冰覺得自己不能再被動挨打了。
躺了一會兒，薛冰有些無聊，便站了起來，去了辦公室。千英已經安排人做了打掃，辦公室裡井井有條，薛冰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到當初梁德為自己找的法師汪先生送的那個地球儀，可能是打掃衛生的阿姨擦桌子的時候碰到了，它的位置有點偏離了原來的地方。他笑著拿了起來，重新把它放到了記憶中的原位，當初汪先生說這個能帶轉自己的運氣，這可歪不得。
電話鈴聲忽然尖利的響了起來，薛冰愣了一下，十幾天沒有聽過電話鈴聲，這一刻他還真有點不習慣，停頓了一會兒，他才抓起了電話，說了一句你好，聲音乾巴巴的，沒有一點生氣。
「老弟，你出來了也不說一聲？」梁德爽朗的聲音從電話裡面傳了出來。
薛冰這才想到應該把出來的事情告訴梁德一聲，在拘留所期間梁德還去看過自己，便笑著說：「我是剛剛坐到辦公室裡，還沒定下神來。」
梁德笑笑，說道：「怎麼樣，晚上出來，我給你洗洗晦氣。」
薛冰說道：「千英已經邀請我了，說要給我壓驚。」
梁德說道：「哦，是這樣啊，老弟，算來這千英對你還不錯，你進去這段時間他還沒搞什麼小動作。那這樣，我們改明天吧。」
薛冰並不想一出來就忙於應酬，他笑著說道：「反正都是喝酒，要不一起吧？」
梁德說道：「不好，我跟千英走不到一起去，我們還是明天，我還有些悄悄話跟你說。」
薛冰笑了，在城關鎮兩大富村中，千英是跟嶺西村的林華走得很近的，而梁德和林華是互相之間有些嫌隙的，他不願意搭理千英也很自然。
薛冰笑著說：「那我們就定在明天。」
放下電話，薛冰突然想到這次自己出事情，林華還沒有露過面，看來這傢伙就是不如梁德仗義，出了事情就躲了。
正想著，電話鈴聲再次響起，薛冰拿起了話筒，說道：「你好，哪位？「
「恭喜薛書記平安無事歸來。我林華啊。」
薛冰暗自好笑，中國人真是不經念叨，剛剛還在想林華，他就打電話來了。
薛冰笑著說道：「原來是林書記，謝謝關心了。」他心裡說你這傢伙滑頭，見我沒事了才冒頭。
林華笑著說：「我剛剛聽說薛書記有了點麻煩，你看我這段時間都在外面出差，也不知道情況，也就沒去看你。」
像林華這樣的人跟梁德是一樣的，他們都是西海縣的地頭蛇，關係網遍及西海縣的各個角落，西海縣沒有什麼風吹草動能瞞過他們的耳朵。林華說他不知道自己被檢察院請去真是笑話。
不過場面上都是這樣，明知是謊話，薛冰也不想跟林華較真，他笑著說：「也沒什麼了，就是在拘留所呆了幾天，可能是有人見我太累，讓我有機會在裡面休息了幾天。」
林華笑了，說道：「薛書記真是風趣。剛才千鎮長跟我說了，晚上要給你壓驚，到時候就到我們嶺西村來吧。」
薛冰笑笑說道：「這個你要問千鎮長，我今天是客人，說了不算。」
林華笑笑說道：「我已經跟他說好了。」
晚上，薛冰和千英來到了嶺西村大酒店，林華已經在酒店門路口等著了，到了雅座門口，服務員端來了一個火盆放到了門口，林華笑著說：「請薛書記跨過去。」
薛冰笑著問：「這是幹什麼啊？」
林華笑著說：「去去晦氣，老輩人都是這麼做的，據說鬼魅怕火，無法跨過火盆，借此來去晦氣的。」
薛冰笑了，說道：「好吧，應應規矩吧。」便抬腿跨過了火盆。
林華在一旁喊道：「禍去福至，平平安安。」
看來這個林華也是用了一番心思，薛冰笑著說道：「謝謝林書記為我想的這麼周到。」
林華笑笑說道：「應該的，這段時間我忙壞了，薛書記出去學習歸來我也沒有給你接風，你出了事我也沒去看你，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薛冰笑笑說道：「沒什麼，我這個人無所謂的，你忙正事要緊。」
林華說道：「那裡，那裡。」
一行人就落座，千英做到了主人的位置上，林華坐到了千英對面的位置上，笑著說：「我今天要好好陪陪薛書記。」
菜很快就送了上來，看來林華真是做了精心的準備，先上了一個很大很新鮮的鴉片魚，然後是海參、鮑魚，菜品極為豐盛。
千英給薛冰倒滿了酒，笑著說：「薛書記，歡迎你歷劫歸來。」
薛冰哈哈大笑，說道：「老千，你以為我是唐僧西天取經啊，還要經歷九九八十一劫啊？不過你說的也是，進去一次算是經歷了一次劫難，謝謝了。」
千英笑著說：「對呀，薛書記應該感到高興，多少人進去後就出不來了。你還不知道吧？王東縣長進去了。」
薛冰剛從拘留所出來，還真沒得到這方面的信息，驚訝的問道：「王東出什麼事情了？」
林華笑笑說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有人想要害薛書記，沒想到卻把王東縣長送了進去。」
薛冰看了千英一眼，說道：「是不是也是因為城關鎮那個工程的事情？」
千英點點頭，說道：「有消息說王東收了王君五千塊錢。」
薛冰苦笑了一下，說道：「看來是我害了王縣長啊。」
當初為了制衡周興，是千英提議把工程交給王東的堂弟王君去做，借此拉攏王東，想不到最後是這麼個結果，千英有些歉意的看著薛冰，說道：「當初我們也是一番好意，想不到卻是這麼個結果。」
林華說：「其實怨不得別人的，你看像薛書記這樣的，能夠堅持住原則，不是安然無恙的出來了嗎？王東這樣的，自己守不住自己也就算了，還把別人給咬了出來，鬧得西海官場人人自危，倒真是害人害己。」
物傷其類，薛冰有些默然，他並不想害王東，王東卻實實在在是因為自己而進去了，他說道：「王東人已經那樣了，我們就不要說他什麼了，總是同僚一場，回頭我們去看看他的夫人，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林華沒想到薛冰會這麼說，有些感動，說道：「還是薛書記厚道。」
千英說道：「算了，這話題越說越沉重，不說這些了，來，我們喝酒。」
大家的注意力這才轉移到酒上，紛紛碰杯乾杯，第一杯酒就這麼喝下去了。
第二杯輪到林華敬酒，林華笑著站了起來，說道：「首先恭喜薛書記，其次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向大家公佈。」
薛冰抬起頭看看林華，笑著問：「什麼好消息啊？」
林華得意的說道：「這件事情我們籌備了很久了，使我們嶺西村的一件大喜事，也希望能夠給城關鎮的經濟建設增光添彩。」
薛冰笑著說：「看來林書記又有了什麼合資項目了。」
林華得意的搖搖頭，說道：「no。」
千英差一點笑噴出來，說道：「你他媽太逗了吧，你們村來了個英國鬼子，你也跟著yes、no起來了。」
林華撓了一下頭，笑著說：「說順嘴了，最近一段時間老聽外國鬼子nono的說，我也順口說了出來。」
薛冰眼睛一亮，問道：「快說，是不是你們又跟外國人合作了？」
林華說道：「是，不過這次我們是獨資組建了一個遠洋海運公司，噸位達到了兩萬八千噸。」
薛冰驚喜的說道：「真的嗎，你們哪來的這麼多資金買船啊？」
林華笑著說：「買不起可以租嘛，我們現在全部的船舶都是由外國公司租給我們使用的。」
看來這個林華確實有國際視野，他的目光早就不放在西海這個小地方了，他已經看到了大洋的彼岸去了。
薛冰高興的舉起了杯，笑著說：「這杯酒我一定要喝，恭喜嶺西村，恭喜林書記。」說完一飲而盡。
座上其他的人也紛紛一飲而盡。
林華又給薛冰倒上了酒，說道：「最近忙於租船的談判，家裡面這邊有些顧不上，這杯酒我再敬薛書記，說聲抱歉。」
薛冰端起了酒杯，心中原來埋怨林華在拘留所沒去看他的怨氣完全沒有了，他笑著說：「林書記客氣了，像組建海運公司這樣的大事，就是一千個不是也頂過了。這杯酒就不要說什麼道歉的話了，我和你一起喝，因為我也為你們嶺西村高興。」
兩人碰了杯，都一飲而盡。
薛冰喝完後，感覺有點眩暈，想不到自己被關了幾天，身體也變得虛了起來，想來是裡面的伙食太差的緣故吧，便笑著說：「酒要緩一緩了，別酒宴還沒開始，我就被你們灌到桌子底下去了。」
林華似乎也看出薛冰的狀態不佳，笑著說：「酒慢一點吧，我們今天主要是配薛書記說說話，聊天。」
薛冰說道：「對，多說話。唉，林書記，改天你要在我們城關鎮交流一下經驗，說實話，你的外向型視野常常令我感到驚訝。你怎麼就想到要組建遠洋海運公司了那？」
林華笑了，說道：「我這算的哪門子經驗，說穿了一文不值，不就是因為威仕特公司那筆補償貿易嘛，我們生產完產品要給人家運過去啊，一打聽，原來海運的運費是那麼高，尤其是遠洋運輸，我一聽腦海裡就有了想做船運公司的念頭，就找人詢問，才發現原來可以租船組建海運公司，下面的事情就更簡單了，是人都會做的。」
薛冰看著林華點點頭，說道：「不服不行，雖然事情說起來很簡單，可要有眼光和膽量才敢去做。」
林華笑笑說道：「我是一個農民，想到了就去做，沒那麼多顧忌。」
是呀，想到了就去做，這是典型的農民思維，事情不能光在那裡想過來想過去就可以做成的，這也是一個農民和一個知識分子之間的不同。農民往往都是行動派，不論中間的過程會如何，先做了再說。而一個知識分子往往會瞻前顧後，考慮再三。
這是農民思維的長處，但也是農民思維的短處，他們善於創業，卻在創業形成一定規模之後，很難守業。因為創業可以草莽一點，而到守業的時候就需要精打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