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有大事做!
一聽此話,魯大便感覺不妙。
西北軍在前線作戰,後方藏進來五六千匹戰馬,若有一日,前線遇緊要戰事,後方突遭衝撞,後果會如何?
且這些戰馬的來源未知,運送途徑未知,總覺得像是西北軍的後方被人開了一個窟窿,那窟窿若不堵住,遲早有一天要釀大禍!
魯大瞧了暮青一眼,幸好今夜聽這小子的話來了這村子,幸好這趟出來帶了她,不然這麼大的事不知何時能發現。西北軍十萬精騎,馬寨裡只有五六千匹戰馬,他相信這一定不是對方要的數目,如果今夜沒發現,這些戰馬應該還會往寨子裡運,說不定哪日忽然便有大禍!
這小子,又救了西北軍一次!
魯大捏住那馬匪的下頜,「你們有多少人?地下寨子的暗口在何處知道嗎?」
「知道!知道!」密道出口有很多,其中他知道的一處就藏在寨子瞭望哨下的那黃巖下,暗門做得巧,一般發現不了,「寨子裡如今有五千來兄弟。」
魯大點點頭,臉逼近了些,叫那馬匪看見他眼底的殺意,問:「最後一個問題,那些被你們抓了勞力的人,還活著嗎?」
那馬匪喉嚨咕咚一聲,「活、活著!除了有幾個人累死了,大部分都、都活著!那些老幼婦人,也、也都關在寨子裡。」
這話是今夜唯一讓人鬆了口氣的。
那四名馬匪不知魯大會如何處置他們,眼裡皆含懼意,但又含著一線生機。他問了暗門,想必是會留著他們的性命的。
魯大卻對他們露出個森然的笑意,手一抬,便將人一一劈暈了過去。
「跟他們把衣服換一換,我們騎著他們的馬走!」魯大道。村外瞭望哨裡有人,他們要想順利馳回大軍駐紮的營帳就得扮作馬匪,將馬匪放在馬上扮作從村中抓回的過路人。
「可是,若咱們過寨不入,便會被人發現不對,馬匪人多,出寨追趕咋辦?」老熊問。
「只能把那倆死的丟下馬去,老子和老熊帶著那倆死的,到時把人一丟,我們倆就是輕騎,在後頭擋一擋馬匪,你們走前頭,務必給老子保證把這些活著的馬匪帶回去!這些馬是戰馬,腳力好,五百里路一日夜就能回營!」魯大道。
「主意是好,可是……」這時,守著房門的章同出了聲,看向韓其初,「其初,你會騎馬?」
韓其初咳了一聲,面色尷尬,「不會。」
他是文人,未從軍前只在家中讀書,哪裡騎過馬?
魯大一聽,面色頓沉,心也跟著沉了。這是他們回營的最好辦法,可他竟忘了考慮有人不會騎馬的情況。
「我也不會。」這時,又有人開口。
幾人循聲望去,皆怔。
暮青!
行軍一路,暮青救了新軍數次,眾人都以為她無所不能,聽她說不會騎馬,一時都有些怔。但細細一想,不難理解,她從軍前是仵作,不會騎馬很正常。
章同瞧著她,心下瞭然,她是女子,自然沒摸過馬。
暮青其實摸過馬,但她只會騎馬散步。前世時,好友顧霓裳馬術精湛,閒暇時會拉著她去騎馬,她視騎馬為休閒,只是散散步瞧瞧風景,從未策馬狂奔過。且那已是前世之事,她如今有十六年沒上過馬背了,可能連騎馬散步都生疏了,何談一路躲避馬匪,策馬奔軍營?
六個人,兩個人不會騎馬,魯大的主意便不可行。
和馬匪互換身份,光明正大的出村,再一路奔回軍營是最容易的法子。如今這法子不可行,似乎已無更好的辦法。
屋裡一時靜默,窗下那老漢盯住地上那兩具馬匪屍體,本已嚇得失神,聽見魯大等人說話,那雙渾濁的眼才漸漸聚起神采,只是開口時顫得如風中落葉,「幾幾、幾位將軍,你、你們……要、要走?」
魯大掃一眼過去,目光沉沉嚇人。
老漢嚇得瑟縮回去,如受驚的老鳥,那青年漢子壯著膽子問:「那、那俺們村呢?幾位將軍走後,那些馬匪會來屠村的!」
他們原以為魯大等人敢來村中,身後應是跟著大軍的,就像幾年前剿匪那般。哪成想方才聽他們話裡之意,竟是只有六個人來!現在他們打聽了消息,殺了馬匪就走,那村子怎麼辦?他們是西北軍,武藝高強,馬匪抓不住他們,只會拿村人洩憤。
「將、將軍,那些馬匪就算不屠村,也不會放過俺們一家的。俺們做這些都是被逼的,不答應他們,全家都會死!俺家娃兒,才五歲……」那青年漢子痛哭道,眼裡有著絕望,但又含著一線生機。
西北軍是邊關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他們不會扔下百姓不管的。
果見魯大狠狠皺起眉頭,拳握得喀嚓響,前一刻殺馬匪狠辣殘酷,這一刻只目光如鐵,掃一眼老熊、章同和月殺,道:「一個人衝出去,回營帳報信,帶大軍前來。其餘人死守村子等後援,老子帶你們出來的,老子留下!只剩下你們三個會騎馬,誰回去?」
他跟馬匪打過交道,知道這些人的毒辣,他們連西北軍都不怕,殺個百姓屠個村子不過是抽抽刀的事。私運戰馬形同謀反,他們密謀此事,一旦洩露便是死罪。這些人既然敢行此道便已是亡命徒,他們的人沒回去,定然會來查看,這老漢一家勢必遭屠。這對父子倒也罷了,他家中婦人和小童終究無辜。
為今之計,只能派一人馳回報信,其餘人死守村子了。
「回去報信的,不回軍營!拿著老子兵符,去葛州城調一千精騎!」魯大道。
方纔他以為六人能奔回大軍營帳,所以才說往回走。但是現在要有人留下來死守村子,大軍紮營之地遠在五百里外,戰馬疾馳要一日夜,回營點齊了兵馬回來,刨去路上遭遇馬匪許有一場惡戰,後援最快三日才能到!
留下的五人要堅守惡戰三日,這太難。
只有往葛州城求援,葛州城離此三百里,一來一去兩日,他們五人和這村中百姓才能多一線生機。
葛州城大將軍留了兩萬步兵和一萬騎兵,他的兵符能調一半兵力,但葛州城的兵力不能調動太多,那些馬匪不知在密謀啥事,城中固守的兵力不宜大動。西北軍的精騎都是在大漠磨出的鋒刀,以一當十,一千精騎來救不會有問題!
但有問題的是留下死守村子的五人,兩日夜,勢必是一場血戰!很有可能等不到援軍,他們的血他們的命便會留在這個村子裡,化作西北的風沙。
去葛州城報信的人有可能活下來,留下死守村子的人生機僅有一線。
「我不走!」章同忽道,望了眼暮青,那一眼所含之深被屋中昏暗遮埋,瞧不真切。
她為何要是女子?為何不會騎馬?不然,她可以走……
「我也不走!」月殺冷道,也望了眼暮青,主上之命是不惜一切護她周全!
兩人都看向老熊,老熊罵了一聲,「娘的!你倆不走,難道老子走?老子是西北軍的老兵,手上殺過的胡人馬匪多得數不過來,哪像你們倆小子,新兵蛋子,刀上沒沾過血!死守村子血戰兩日,比殺人你們比得過老子?別到時候見血手軟!你們倆走一個,老子留下!」
魯大點頭,他也這麼覺得,留個老兵比留個新兵生機大。
月殺冷笑一聲,他刀上沒沾過血?對,是沒沾過血,因為他不用刀。但他手上的人命也已數不清,比暗殺,無人精準過他,用刀砍人太費力氣,西北軍砍一顆人頭的工夫,他可以殺十個人。
月殺看向章同,道:「要走也該是他走。」
章同怒笑,「要不要打一場,見見血,看誰手軟?」
月殺冷眼看他,見血?在他手上見血的都是死屍!
兩人眼看便起爭執,忽聽有人開了口,「越慈走!」
月殺循聲望去,見是暮青,冷峻的眸底溫度頓降成冰。她叫他走?他走,留這小子陪她?這小子要麼已經看出她是女子,要麼就是有斷袖之癖,總之他對她居心不良!
章同挑挑眉,挑釁地看一眼月殺,露出勝利者的笑容,眼底卻有複雜神色。她選了他,雖然是選他留下來送死,但不知為何心裡竟有歡喜。
月殺看一眼章同,看吧?這小子很高興,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居心不良!這女人看不出來嗎?她除了斷案,在別的事上能聰明點嗎?
暮青似沒看見月殺臉上的寒霜,只深望著他,道:「想想你家裡人。」
魯大等人皆怔,家裡人?在場的人,哪個是無牽無掛的?她為啥只單單提醒越慈?
這話雖然聽著有些古怪,但也不是太怪。圍捕呼延昊那晚,她和越慈兩人在後頭,許是越慈與她說過家中事,許是他有不能死的理由。
暮青不管旁人如何猜測,她只深望著月殺,希望他能懂。
想想你家裡人——想想你家主子!
月殺若留在村中血戰,為護她勢必顯露身手!他是影衛,習的是暗殺技巧,身手一露,魯大會看不出?萬一被看出,他暴露了身份,步惜歡會如何?西北軍是元家嫡系,步惜歡與元家不睦,元家把持朝政多年,若知他在西北軍中安插了影衛,他會面臨何等境地?
燭火搖曳,躍入少年眼眸,卻晃不動那眸中堅定深沉,那堅定如磐石,擊碎月殺眼底寒冰,讓他久未言語。
似乎重新認識她,許久之後,他問:「那你呢?你家裡人……」
她西北從軍,不就是為了給她爹報仇?把命留在這裡,她要如何為她爹報仇?
「所以我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命。」少年負手,不似作假,這一刻,似信任,似托付,「我的生機在你手上,所以,你速去速回。」
屋中久未有人聲,章同看著暮青和月殺,他們……很熟?
但,未等他多想,月殺便開了口,「好!」
只一字,他答應了,便不會反悔。
魯大深望暮青一眼,他也瞧出這倆小子交情不淺,但無論他倆有何私交,人選確定了就好。這六名馬匪已經進村一些時辰了,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們吵架爭論了。
「接著!」魯大手一揚,一道兵符向月殺拋去,「葛州城守將秦飛,精騎都尉賀成,命賀成帶一千精騎來救,葛州城戰時戒嚴,不得有誤!」
月殺接了,道一聲得令,開門便奔出院子,聽門口一聲戰馬長嘶,馬蹄聲起,踏破夜色而去!
馬蹄聲尚未遠去,屋中桌上飯菜被掃落在地,一張紙鋪在桌上,韓其初執筆畫下村中簡易地圖。他們進村前曾在村口望遍整個村子,一座兩三百戶人家的小村,進村出村的路口就那麼兩條,一眼便能記住。
韓其初是文人,不懂武藝,一路行軍操練,他也只是練了身體力,留下來,他幫不上什麼忙,但兵法戰術他倒可說上一說。
「馬匪的瞭望哨裡知道我們有六個人進了村,越慈突圍出去,我們還剩五人。馬匪不知我們身份,我們人又少,他們起先必定會輕敵,第一撥來村中的人絕不會超過五十,且會從村口闖入。我與周兄不會騎馬,可在村口設暗繩,絆倒一批人後速殺,將軍、陌長和章兄可馬戰。但在下不擅武藝,僅靠周兄速殺絆倒的馬匪有些難,因此還得請章兄棄馬戰,與周兄一起動手!」
章同點頭,他沒意見,與她一同在馬下殺敵,正可護她!
暮青也沒意見,她不懂兵法,但從心理學角度,韓其初分析的沒錯。馬匪定然瞧不上他們的人數,輕敵狂妄的心態會讓他們第一批來的人不多,且會大搖大擺走村口,絕不會考慮其他路徑進村。
「殺了這批馬匪後,諸位還需將戰馬殺了!」
「殺戰馬?」魯大擰了眉頭。這些胡馬身高體壯,頗為神駿,眼下正當戰時,繳做軍用再好不過,殺了心疼!
「必殺之!」韓其初道,昔日溫文爾雅的文人,此刻目含鋒芒,執筆一點村口的路,「這些人若未回去,馬匪定被惹怒,這回再來,不會少於兩三百人。仗著兵力,他們依舊會走村口,但兩三百騎兵已非將軍四人能應付,必須殺馬!此村村小路窄,五十馬匪,五十戰馬,足可堵住村路。」
「此村,村外有半牆相繞,村後乃下俞村。馬匪進不得村,必選旁路。他們不會馳去下俞村,再從下俞進村,定會從此處進!」韓其初指指村外的土牆,那繞了大半村子的土牆來時眾人都見過,黃土堆成的,牆身本就矮,還塌了幾處,很容易策馬躍進村中。
「此處宜火攻!潑油,點火,制敵戰馬,陷敵於火海,兩三百騎可輕易取之!」韓其初一拍桌上地圖,望一眼幾人,燭火照著他的眸,那其中似有火海刀光,夜戰未起,似叫人已聞戰馬長嘶,已見烈烈火海。
「好小子!行啊!」魯大一拍韓其初肩膀,方纔還心疼那些戰馬,此刻眼中已只剩亮光。
戰馬的衝撞力太強,自古騎兵對步兵之戰便不是戰爭,而是屠戮。兩三百步兵遇上兩三百騎兵,只有被碾死的命運,何況他們只有五人?想取勝,唯有靠戰術。不得不說,韓其初有軍師之能!
魯大的誇獎卻只叫韓其初露出苦笑,他的志向是那天下軍師,那廟堂高處,只是抱負未施,竟就遇此境地。或許,這會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運籌帷幄。
不過,無妨!若能守一村百姓,此一生倒也不負!
「這一撥人若再被我等折殺,馬匪可就不會再隨意進村了。若在下所猜不錯,他們應當也會用火攻。火油,火箭,村中將成一片火海!唯獨可放心些的是村中多土房,火攻不見得殺人,卻可生亂。此時村牆後已成火海,人馬不得入,馬匪只能再從村口進。馬進不得村,他們這回不會再有馬來了,但人會很多,最少五六百。我等此時可換上屋中馬匪的衣衫,混入人群出冷刀。但總會被發現的,那時候……唉!只能拚命了。」韓其初一歎,根據他們的人數和村中地形,他能制定的戰術只有這些了。
如果順利,這第三撥人進村時應是清晨了。
夜裡兩撥馬匪,戰術得當,配合默契,他們應該不會太累。真正累的是從清晨開始,沒有戰術,只有死鬥!兩天一夜的死守,他們能否活著等到援軍,全看天命了!
魯大拍拍韓其初的肩膀,從屋裡地上拾了把馬匪的刀遞給他,「你就在這屋裡看著這些人吧,外頭交給我們了!」
韓其初頷首,他不會逞能出去幫忙,他不會武藝,出去只會成為他們的負累。
韓其初制定的戰術眾人都沒意見,便將幾名馬匪的繩子解了,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又將人重新綁上。
五人都沒急著換上馬匪的衣裳,因為他們畢竟人少,村口村牆兩戰,不敢保證不會有漏網的馬匪逃回寨中報信。若此時穿了馬匪的衣裳,後頭馬匪進村時就不好混入其中了。
韓其初待在了屋裡,魯大、老熊、暮青和章同四人就這麼一人提著把馬匪的刀出了門。
剛到村口,便聽夜色裡有隆隆馬踏聲來——
------題外話------
看猜提問看得好歡樂,來公佈昨天問題的答案:
開門的是魯大
(提示一:開門的人頗壯實。提示二:「運馬?」魯大瞇起眼來,想起方才開門時看見外頭的那六匹壯馬。)
馬車裡的是暮青和老熊
(提示一:一道寒光射出,正刺那人腕間,這是青青的解剖刀。提示二:馬車裡忽又蹦下一人,身量頗高,一手提了一個丟進院中。除了魯大,身量高力氣又這麼大的只有老熊。)
所以,排除法,門後兩人是章同和月殺。
(兩道清瘦人影,伸手齊拽,後頭兩人被拽進了院兒。比起魯大和老熊,章同和月殺相對清瘦。韓其初也清瘦,但他不會武藝。有力氣把馬匪拽進院,必定是有身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