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廷,太監組成的機構,專司宮廷內務諸事。
大興自高祖皇帝時設內廷,沿用至今,已六百餘年。美人司卻是本朝新設,受內廷管制,專為當今聖上網羅天下俊美男子,雖新設了僅六年,卻廣為人知。
當今聖上好男風,美人司設立之初曾遭朝堂激烈反對,驚動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出面,罰帝罪己,罪己詔昭告天下那日,帝駕卻起程來了汴河行宮。那一路浩浩蕩蕩令罪己詔成了笑話,太皇太后生生被氣病了不少時日,自那以後便纏綿病榻,對聖上的管束漸顯力不從心了。
美人司設在汴河,大興只此一司,卻折盡天下俊美兒郎。
內廷為帝王選妃,每年八月徵收捐稅時由朝廷順道將民間適齡女子登記造冊,三年一選。年年逢八前,民間嫁女忙,此民風古來有之,卻因當今聖上好男風,已改做「年年逢八前,民間娶媳忙」。家有俊秀兒郎的,大多早早定親,卻還是有因生得俊美,被美人司強征回汴河,送入行宮的。
本有雄心報國志,如今強做帝王寵。民間有怨不敢言,美人司行事卻越發張狂。如今五胡叩邊,西北戰事激烈,邊關三十萬將士戍守國門抗擊胡虜,內廷太監們卻日日在兵曹職方司衙門口流連,看閱那些前來應徵的兒郎,發現有俊美的,即刻強搶了去,囚進美人司。
此舉惹惱了西北軍副將魯大,他前幾日偷跑去賭坊,回來挨了顧老將軍的軍棍,本該在床上養著,卻叫人把他抬出來,趴著指揮手下兵勇跟內廷太監們幹架,職方司衙門口日日有熱鬧看。
這日一早,魯大又被抬出來,身後帶著的兵勇一個賽一個的結實粗壯,有的瞧起來還眉眼猥瑣。這些漢子都是他昨夜裡挑出來的,粗話葷話花樣最多,保證辱得那群太監恨不得回娘胎裡再生一回。
那群太監欺人太甚,他們原想揍他個痛快,奈何那顧老頭是個死心眼,說打架違反臨行前大將軍的軍令,他們只好另尋他法解氣。
一群人到了門口左右顧盼,摩拳擦掌,卻沒等來美人司的人。
魯大撓了撓頭,有點茫然,「咋了?今兒咋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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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司裡,來了個少年公子,驚動了司監。
司監大太監王重喜來到明堂時,只見有一公子,憑欄**,本是晨間向曉,卻如見月下清霜。一枝合歡探入廊下,淡蕊斜紅,映那少年一身清霜,清霜亦回春。
本無斗芳意,依舊冠群芳。若非此處是美人司,當真要叫人想起此話來。
美人!
此色非等閒!
王重喜目含明光,大步來了明堂前,人未至,已將少年打量在眼。少年不過及冠,白衣青簪,那白衣乃江南織造的素錦,貴重是貴重,只是有些年頭了,衣上褶子壓得有些實,一股子濕潮氣,似是剛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陳年舊衣。那青簪一枝翠竹,襯少年一身清卓氣,令人眼前一亮,料子卻並不貴重。
這是哪家落魄門庭的公子吧?
王重喜心中有了數,笑起來女子般眉眼生媚,嗓音不男不女,「喲,這位公子,來咱們美人司可是有事?」
少年只望他一眼,話簡潔,「自薦入宮。」
王重喜目光一亮,好嗓音!雨後風過竹林般的清音,當真不負這一身清卓氣!至於少年自薦入宮的話,他倒反應平淡。這美人司裡的男色雖有搶來的,卻也有不少送上門來的。
陛下好男風,天下間便自有投其所好者。士族門閥公子不屑為人籠中寵,家門落魄的卻有想借帝寵登高的,美人司裡從不缺被族中送來的公子,有寧死不願的,有甘願以色侍君的,自然也有自己走進這門裡自薦的。
見得多了,不稀奇。
但此等美色,倒是少見。
「公子既有侍君之意,那便隨咱家來吧。」王重喜笑著將少年引入明堂,回頭沖身後一眾監侍使了個眼色——看著點兒!這等美色,進了此處,就別想走了!
士族公子好男風,古來有之。美人司為陛下甄選天下男色,有些陛下瞧不上的,給公子們送去便是白花花的銀子,若不合公子們的眼,賣去倌館,美人司裡出去的也是最值銀子的。
少年被領著過了明堂,穿庭入院,便見一處暗房,應是驗身之處了。
進了房中,有小太監貫入,掌燈、看茶、執尺,有條不紊。
王重喜擇一圓桌旁坐了,細著嗓子笑,「公子可聽過選女子入宮的規矩?這選男妃也是一個道理,所謂美人,體、貌、聲、姿缺一不可,一會兒要給公子驗身造冊,咱們陛下呀,有些潔癖,送入宮中的公子們身上哪兒生著痣都要驗明白,比驗女子還要嚴。比如說這發長几許、髮色如何、疏密如何、有無掉發,別小看這頭髮,公子的腎氣如何瞧發便能明一二。」
「發長三尺二寸,發黑濃,掉發每日少於五十。」少年忽開口答。
王重喜一怔,面色有些怪異,少於五十?他數過?
「咱家只是對公子說說一會兒驗身的細項,不必公子答,自有咱家的人來驗。」王重喜垂眸喝了口茶,聽少年又開了口。
「還有哪些?」
「還有雙胸、腋下、會門……」
「雙胸對稱,腋下無臭,會門無痔。」少年又答。
王重喜嘴角一抽,面色更加怪異,他都說了不必他答,這少年聽不懂話?
少年卻再開了口,「還有男子之器是吧?長四寸五,毛髮均勻,色黑,每日掉毛不足十根,腎氣佳。」
「咳咳!」王重喜一口茶嗆在嗓子裡,後頭的小太監趕忙幫他拍背,一屋子的太監盯著少年,眼神多有陌生。
美人司設了六年,見過公子無數,驗身時無不面紅耳赤羞愧難當,頭一回見到面不改色,不等司監查驗便自報出來的!還報這麼詳盡,他量過數過不成?
少年在一眾太監崩潰的眼神裡面色不改,是量過,也數過,驗屍的時候。
「公子,咱家方才說過了,驗身自有咱家的人……」
啪!
王重喜好不容易喘上氣來,把話再說一遍,未說完便聽啪地一聲,桌上拍來一物。他一怔,低頭一瞧,見竟是張銀票,上蓋城中永盛銀號的印章,面額足有五百兩!
「公子何意?」王重喜怔了怔,心中自明,嘴上卻裝糊塗。
「面皮薄,羞於赤體。」少年面如寒霜,此話一出,屋中眾太監絕倒!
他面皮薄?
那那些進了暗房以死明志誓不寬衣的公子是啥?
王重喜瞧了少年好一陣兒,他知道這些公子少有真心以色侍人的,大多是被逼無奈。進了這美人司初回驗身,不願寬衣者見得多了,但像這少年這般還是頭一回見。
他瞧了眼桌上銀子,驗身一關是必查的,美人司裡不必學宮中規矩,亦不必學侍君之事,只驗身一事需細查。
此事說來乃陛下的嗜好,陛下不愛被宮中規矩教成一樣的美人,偏好各色性情不同的。侍君之事也不喜他們來教,陛下最喜自己調教,曾言此道有如馴獸。
但陛下愛美有些潔癖,公子們登記造冊,畫像入宮,陛下瞧上了哪人,會細瞧冊子,冊子裡發長几許、身上何處有痔都要一一看。
有些公子羞於驗身,沒銀子的自是要強驗的,有銀子的倒可拖一拖。若陛下沒瞧上,驗與不驗都無礙,若瞧上了,送入宮前要沐浴更衣,那時他們會細細登記造冊,隨人一同送入宮中。
王重喜也不奇怪少年的銀子哪裡來的,他既穿得起江南織造的素錦,便是家中有些家底的,只衣衫舊了,應是家道中落。但這樣的人家,家中有些最後的家底兒也正常。
拿人手短,且這少年貌美性子怪,許日後陛下會喜歡……
「既如此,那便依公子吧,咱家向來好說話。」王重喜一笑,將銀票收入懷中,收好後抬眼問道,「公子的身份文牒給咱家瞧瞧?總要造冊的。」
少年聞言點頭,一張身份文牒遞了過去。
王重喜接來一看,這回是真崩潰了。
這少年……名叫週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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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最近幾章節操君出沒,真的要自帶避雷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