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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明月花下人 文 / 鳳今

    暮青醒來時,鼻腔裡隱約還殘留著那淺淡的脂粉香,身體卻已能動了。

    依舊是夜裡,不知時辰,有月色自窗外灑進來,照在樹梢,落一地斑駁清冷。

    暮青身處一間空屋,身下地板淡淡梨花降香,香氣裡有股子新漆味兒。

    新漆……

    暮青抬頭,望向頭頂,屋裡光線頗暗,月色照不見屋樑,只覺房梁深深頗為高闊。

    閣樓?

    新漆的閣樓,不就是今天做工的園子?

    暮青不解自己為何被關來此處,但讓她更不解的是那丫鬟。她未學過跟蹤技巧,但有格鬥底子在,普通人想發現她也難。她剛跟上那丫鬟便中了毒,說明一跟上就被她察覺了。這女子身手應該不俗,且毒香混在脂粉香裡,借風勢將她毒倒,用毒手段頗為高明。

    刺史府一介丫鬟竟是這等高手,這刺史府……有古怪!

    暮青起身來,腿腳還有些軟,但不妨礙走路。她推了推房門,果然門外上了鎖,她又轉身來到窗前,剛要伸手去推,忽聽房門外啪嗒一聲!

    暮青倏地回身,只見房門無聲掃開,月色燭地,夜風徐徐,有人自月色盡頭來。

    月色空濛,海棠落了滿園,殘紅遍地。清風拂了那人華袖,華袖攏了月色,那人在月色裡,步步殘紅。

    行至園裡,那人抬眼望向屋內。風打了海棠林,殘花落在肩頭,那人只在林中稍一駐足,便讓人忽生山間明月照海棠,不負明月花下人之感。

    暮青站在屋中窗邊,袖口垂著,指間已藏起一片雪色,蓄勢待發。她不知道為何她落在對方手中,對方卻沒收走她身上的兵刃,或許是覺得她不足為懼?無論是何緣由,對她來說兵刃在手總比沒有多些機會。

    念頭落,那人已在台階上,背襯月色。

    光線雖暗,暮青還是瞧清了那人的臉。那人臉上竟覆著半張面具,紫玉鎏金,玉帶楚腰,半張容顏,絕了人間色。

    那人聲音比夜裡清風還懶,倚在門旁望著人,語氣更懶,「醒得倒早。」

    暮青不言,她扮作工匠混入刺史府,如今失手被擒,在對方眼中應是刺客身份。但沒見過不把刺客關在牢裡,也不收了刺客身上兵刃的。此人不是刺史陳有良,陳有良不惑之年,眼前男子卻是青年,兩人年紀不符。

    既如此,此人為何身在刺史府中?

    她一個夜探刺史府的刺客,失手被擒,來見她的為何不是陳有良?此人知曉她被關在閣樓,還深夜獨自來見,說明他對刺史府中一切瞭若指掌——他和陳有良來往密切?

    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暮青猜測著,袖中解剖刀已攥緊。

    門口,男子往她袖口瞧了眼,漫不經心,「那套小刀總共幾把?倒精緻鋒利。」

    說話間,他指間一錯,月色裡顯出三把小刀,雪色映了暮青的眸,令她面色一變!

    這三把刀,正是前夜她在巷子裡留下的那三把解剖刀!當時走得急,她沒來得及拿走,還以為找不回來了。這套刀共七把,是當年爹的一位鐵匠朋友幫忙打製的,順道做了副皮套綁在手臂上,內有簡易機關,形同袖箭,需要時一扣便能入手,防身頗好用。

    但暮青沒答這些,她目光一寒,問:「昨夜那人是你?」

    這話問罷,她又覺得不像。雖然這人覆著面具,前夜那人蒙著面,兩人都瞧不見臉,但氣質差別甚大。於是她換了個推測,「昨夜那人是你的人?」

    「嗯。」步惜歡懶散嗯了聲,竟承認了,只是未抬眸,低頭把玩那三把刀,「本是叫你回來問些話,你倒險些把人廢了。」

    「有事相問,為何不光明正大地現身?」暮青皺眉,面色覆了寒霜。她是從賭坊出來才遇到此人的,即是說,當時此人在賭坊裡,「你是公子魏?」

    這人年紀與江湖傳聞裡公子魏的年紀相仿,魏家與江南士族門閥有著盤根錯節的交情,此人若是公子魏,倒能解釋他為何身在刺史府中。不過,刺史陳有良不與同僚和商家來往的傳聞就是在嘲弄世人了。

    暮青嘲弄一哼,園子裡有風拂過,林深處一枝海棠樹梢忽然顫了顫。

    步惜歡抬起眸來,目光清淡,「我武功沒他那麼差。」

    那海棠樹梢又顫了顫。

    暮青卻皺了皺眉,不是公子魏?那此人是何身份,那夜要見她和今晚夜深來見又是何目的?最要緊的,她夜探刺史府被擒,陳有良或者此人打算如何處置她?

    「你的功夫師從何人?」步惜歡定定望著暮青,總算問到了正題。

    「顧霓裳。」暮青不想答,但身處的境地她很清楚。

    用毒手段高明的丫鬟,深夜來見身份成疑的男子,始終未曾出現的刺史府主人——這刺史府似乎隱藏著一個巨大秘密,她不知此事陷入府中,對方既然此時不殺她,定是有事要問。她若不答,於她不利。

    暮青自然也知道,她若答了,對方知道了想知道的,或許同樣會殺她。所以,她選擇說實話,有的時候越是實話越難讓人相信。顧霓裳不在大興,無人能查得到她,對方若是在意她的身手,查不到人應該還會從她身上問,如此倒能拖延一些時機,為自己贏得逃出去的機會。

    爹去了,她孤身一人並不怕死,但在查到害爹的元兇為爹報仇之前,她得留著自己的命。

    暮青盯住步惜歡,他面上覆著面具,無法看見太多表情,只能瞧見他垂著眸似在思索,語氣有些興味索然,「女子?」

    「是。」暮青答,卻皺了眉。這人不喜女子?

    「你在賭坊察人觀色的那些本事,也是她教的?」步惜歡倚著門,微微偏著頭,夜風拂得人有些懶,他有些倦,但那雙眸卻讓人想起夜深假寐的獵者,雖困頓,仍懾人。

    暮青一看那目光便知道,這才是此人真正在意的。

    「不是。」她答,隨即便見男子挑起眉來,意味明顯,等她下文。

    「威廉·巴薩教授。」她又答,這回果見男子劍眉抖了抖,似乎覺得這名字古怪。

    這名字確實古怪,聽著不似關外五胡之人,倒似西洋人。《祖州十志》中記載:「西邊有海,無望無際,盡處有異人國,卷髮藍眼,皮色相異。」太祖時期時,曾有西海漁民出海時打撈到海上遇難的浮屍,金色卷髮,高鼻深目,漁民引以為妖怪,後水軍行船出海去瞧,遞了折子奏報朝廷,才有人猜測是西洋人。但從那以後再未曾遇到過,天海深遠,行船難至,大興到不了那西海盡處,那盡處的人也難以過來。

    步惜歡瞧著暮青,一介仵作之女,定未曾讀過皇家藏書,這頗似西洋人的名字想來也編不出來。那即是說……她真有此際遇?

    「此人現在何處?」

    「英國。」

    「……」那異人國的國名?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你打算如何處置我?」暮青開口問。

    步惜歡正垂眸思索,聞言抬起眼來望住暮青,目光深沉莫測。這少女,此刻一身少年打扮,眉眼普通,氣質卻依舊清卓。她不怕他,他看得出來。身處困局,她從一開始的戒備到此時的配合,看著乖巧,實則心有算計,看著識時務,實則暫時蟄伏。

    此等女子,若非有心軟的毛病,當真有成大器的潛質。

    他該如何處置她呢……

    步惜歡久不開口,只望著暮青,看似在思索,園子裡忽來一道黑影。

    「主上。」那黑影不知從何處現身,落地時習慣性地落在月色照不到的黑暗裡,無聲。

    步惜歡倚在門邊,任那黑影跪在屋前台階下,抬頭對他悄聲說了幾個字。

    那幾個字無聲,似以內力傳音入密,暮青聽不到,卻面色一變!只見步惜歡倏地回身,望住那黑衣人。

    暮青在窗下目光微閃,忽然開口,「屍體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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