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夜回府的時候面色並不算好看,在聽及花朝與舒玉末在庭院喝酒的事後,那原本就森冷地臉色已經是迅速染上黯沉的陰霾,就連那雙幽邃的眸子也帶著些明顯的盛怒。
「你們都是怎麼看人的,她現在這個樣子能沾酒嗎?!」他厲聲喝道。
「……」府裡的眾人都乖乖噤聲不敢回話,他們雖然都知道東方夜的為人,但見他這般不可抑制的發怒,倒還是頭一回。
其實這說起來也並不能全怪他們,剛開始他們都出言勸過了,但是花朝並不肯聽。畢竟她才是這府裡的主子,他們做奴才的總不能對她用強制性手段吧,何況她身上還受著傷,若是其間一不小心又傷到哪裡,最後倒霉的還不是他們這些人。
所以總歸是主子不舒坦,奴才也要跟著受罪。現在只盼著這夫妻兩能盡快和好才是,這樣就萬事大吉了。
東方夜漸漸冷靜下來,知道這個時候再來問罪也於事無補,於是大步走開,去庭院找人。
涼亭內,地上、桌上已橫七豎八的躺著不少空酒瓶子,喝酒的兩人這下皆已是醉得差不多了,舒玉末暈乎乎的斜靠在涼亭的石柱上,花朝則軟綿綿的趴在大理石桌上。
東方夜一腳剛踏入院門口,便聽到了兩人這麼一番對話。
「我說你怎麼一點也不擔心呀?」舒玉末嘴裡嘟嚷著道,俊臉被喝得紅紅的。
「擔、擔心什麼?」花朝仰起頭醉眼朦朧地問道。
「外人都在盛傳,東方夜和北冀國的靈萱公主郎情妾意,到哪兒都同進同出,你這九王妃的位置怕是快要換人了……」
舒玉末磕磕巴巴的說完。他這也是在外聽到謠言,才急急跑來找花朝的,適才見她確實身體不好,又怕再添這些煩心事會惹得她更加傷心,所以便沒有說出來。這會兒有了酒精的作用,那些憋在心裡面的話,也就不自覺的吐露了出來。
所謂的酒後吐真言,大概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
「是嗎?那換就換吧,正好我也可以功成身退,早日退休了。」花朝眉頭皺得緊緊的,掩口打了個酒嗝,然後又豪飲了一口酒,哼了一聲道,「反正這破身份我又不稀罕。」
舒玉末以為花朝真是想開了,彎著眼睛使勁點了點頭,嘴裡還不忘勸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東方夜這個傻子本來也沒什麼好的,你可以……」
話還未說完,便已被花朝截過話音,逕自嗤笑一聲:「東方夜才不是傻子呢,那些說他傻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雖然昏昏沉沉的,但是,她一點也不糊塗——東方夜是真的一點也不傻啊。
「好吧,你說他不傻就不傻吧。」舒玉末撇撇嘴,被她這麼一說,心裡覺得有些委屈。他明明是偏幫花朝來著,她怎麼反倒還為東方夜講話呢?
過了一會兒,他臉上鼓起的腮幫子已經癟了下去,又恢復了原來的笑容,眼睛看向花朝,開始遊說道:「那等你離開九王府了,就跟我一起回西番吧,我們西番可比這裡不知好上多少倍了,我還有好多個哥哥,你到時要是看上哪個,喜歡哪個,我一定把他綁了送給你……」
這少年果然是夠堅持的,喝醉酒還不忘請她去西番,莫不是做夢的時候也想著這事兒。
花朝低低地笑著,笑得甚是好看,爽快的一揮手,說道:「行,等我把該辦的事情都辦好了,我一定改道去你們西番王府玩玩。」
「好,我等著你來,我哥哥們也會等著你來……」舒玉末樂呵呵的說道。
東方夜聽完,此刻的臉已經不是鐵青兩個字足以形容的了,他冷冽的眼眸望著舒玉末時,幾乎恨不得往他身上戳幾個窟窿。
很好,這小子私自跑來王府喝酒不說,竟然還公然想把人拐帶走。
他咬牙切齒的下令道:「還不快把舒十公子帶走!」
他快步走至花朝身邊扶起她,看著她現在的樣子,那些到嘴的嚴厲責備話,終是又換成了溫言軟語與憐惜。
他輕輕歎息,無奈地說:「娘子怎能這麼糟蹋自己的身子?」
花朝已經有些暈忽忽的,不僅腳步虛軟,只能軟軟地依偎著東方夜,就連思維也開始不清醒了。
她微醺的瞇著眼,抬頭看他,「咦,你是誰,怎麼看著有些面熟……」
可能是酒勁急著上來了,把她拖入混沌中,她的眼前倏地有些模糊,轉眼之間,她眼前就出現了好多個東方夜,影影綽綽地在她眼前晃著。
東方夜不答話,摟著她坐下來,剛鬆開她的腰肢,轉而又攬住她的肩,軟軟的在她耳邊說道:「以後不許再喝這麼多酒了。」
花朝不滿的瞪著他,惱道:「你……憑什麼管我?」
「憑我是你夫君,你說能不能管?」東方夜沉聲道,想要去拿掉她手中的酒瓶,結果卻被她拽得緊緊的,怎麼也不肯鬆開。
「夫君?」花朝皺了皺眉頭,愣愣的問道:「哪個夫君?」
東方夜臉一黑,「除了我,難道你還有其他夫君?」
花朝似乎想起什麼,迷迷糊糊地問道:「……是東方夜?」
東方夜聽到這話,又舒展眉頭,和暖地笑了起來。
「對,是我。」他輕輕點頭。
花朝失神地看著東方夜的笑臉,一剎那間,他的那些影子似乎又重疊了起來。她忽地伸出手,啪地一聲,一手甩在了他的臉上。
「騙人,你怎麼可能是東方夜呢?」她忿忿地控訴道。
「不騙你,真的是我。」東方夜歎道,無奈之下一手緊扣著她揮來揮去的手,她的手軟綿綿的,打的時候本就沒什麼力氣,所以臉上並不疼。
「騙人!你才不是。」花朝冷著臉駁斥回去。
而後,她又頹然垂下肩,澀然笑道:「我認識的東方夜明明就是個傻子。他雖然為人癡傻、品性頑劣,卻勝在乖巧聽話,也從不會騙我。」
打了個酒嗝,她又繼續道:「他會時時刻刻都圍著我轉,用膳時會一個勁的給我夾菜,有人尋釁時會幫我出頭。我只是受了點皮外傷,他便會很心疼的為我搽藥,還問我疼不疼。他受了重傷,卻不想我擔心偷偷躲起來,還強忍著告訴我他不痛,事後又哄著我幫他呼呼。他有時就如孩童一般,會撒嬌,會裝無辜,會耍脾氣鬧彆扭,惹我生氣時,還會乖乖道歉,可偶爾胡鬧時,脾氣卻又倔得很,怎麼也不聽勸。他的佔有慾很強,他即不喜歡別人看著我,也不喜歡我多看他人一眼。他最怕的就是惹我生氣不再理他……」
她這段時日一直冷靜寡言,心裡的憋悶一直無可訴說,今天心情不佳,又有酒意催著,便也不管眼前坐著的誰,喋喋不休的說了許久。
話到後來,她驀地紅了眼,嘶吼了起來,「可是你呢,心如城府,詭譎難測,步步算計……你怎麼會是他?你根本不是,根本不是!」
她咬緊著下唇,忽然哀戚的笑了起來,聲音卻微微顫抖,「既然這裡根本就沒有我認識的那個人,那我還留在這九王府裡做什麼?我早就應該離開的,在最初懷疑的時刻就該走了。」
她很快搖頭否定,「不,應該是從一開始我就不該來這裡,還在和親的路上我就該逃走掉……」
東方夜靜靜聽她傾訴,只覺得心從未有過的沉重,怎麼咬牙也忍不住胸臆裡酸澀的疼痛。
他伸手探著她的臉頰,拂去她眼角的淚水,柔聲道:「我從前決定這麼做時,從未想過今後的身邊會多有一個你。有些事情,我並不後悔,現實也不容許我後悔。但娘子也該知道,我偽裝了十多年,這麼長的時間,並不只是短短的一時半刻,這些已成為了我的人生軌跡,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是真傻還是裝傻,那些都是我,實實在在的我。人可以有很多面,那些都只是我的其中一面而已。娘子現在該從頭接受新的我,好好瞭解我。只有真正瞭解過,才知道我真實是個怎麼樣的人。」
「若娘子到最後還是喜歡癡傻的一面,那我就恢復成從前的樣子,好不好?」他輕輕地安撫著,低聲輕哄。
「不好。」花朝直接打斷了他,舉起手中拽著的酒瓶,又開始要喝。
東方夜已伸手捉過,低聲勸道,「這酒對身體不好,娘子先把它放下。」
花朝仿若充耳不聞般,卻還是不肯放手,又狠狠地灌了好幾口。東方夜奪不過,於是只得無奈地出言低喝道:「不許再喝了!」
他難得對她這般嚴厲,花朝怔了怔,這才委屈的紅著眼砰一聲放下了酒瓶。
「不喝就不喝!」她哼道,腦子越發昏沉。然後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扯了扯衣衫,因酒意上腦而有些煩躁地扭動著身子。
這麼蹭來蹭去的蹭久了,東方夜已是明顯的感覺身體內逐漸地升起一股熱氣,像是點火了一般,將他烘得一陣燥熱難安。
而那個罪魁禍首,卻似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