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夜哀哀閉上眼,黯淡裡似乎連周圍的氣息都流轉著刻骨的傷痛。
忽地間,榻上的人影那緊閉著的雙睫顫動數下,很快人便幽幽醒轉了過來,疲憊地睜開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東方夜聽到動靜,瞬間從迷離中褪去,看著她時臉龐上卻依舊是笑意融融,關切問道:「娘子,你醒了。傷口還疼不疼?」
花朝沒有做聲,微微合上雙眼,又緩緩睜開看著他。她想要撐起身子,可發現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來。
東方夜憐惜地看著她,心知她這會兒定是不願意跟自己說話,還是努力地笑道:「你傷成這樣,先不要起身。」
花朝只得重新躺回去,她雖然一直在昏迷中,卻是處在半睡半醒之間,還是能感應得到一些聲音,對於東方夜的那番話也多少聽到了點。
只是,她明知道,卻不會出言多管閒事。以前都沒有過問過,現在就更加不會。
東方夜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低聲問她:「娘子肚子餓不餓,我現在就讓人送吃的來。」
沒過多久,府裡的小廝便端來了一個小碗。裡面裝著的是不同於翡玉舒自己煮的那份簡單的清粥,那羹裡頭隱約帶著一股藥材的清香味,一看就知道費了不少工序,花了不少時間和心力。
花朝剛勉強要支起身子坐起來,東方夜忙伸手阻攔,笑著道:「娘子先躺好,我來餵你。」
只是花朝這一次卻沒有聽他的話,伏開他的手,微微喘息著,不為所動道:「我自己有手。」
東方夜也知道她這時候固執得很,便只能聽從的輕輕扶起她的身子,盡量不牽動她的傷口,然後再給她背後墊了幾塊軟和的靠墊。
花朝靠在床榻邊上,喝下那碗甘中帶澀的藥羹後,嘶啞的喉間竟開始感覺有些干癢,不禁接連咳嗽起來。
東方夜一手端過茶水,此刻的臉上看上去彷彿永遠都是溫暖的神情,嘴裡一邊提醒道:「這羹裡添了雲陽的新藥,剛開始可能會有些不適,娘子先用點水潤潤喉,不要喝太多。」
花朝瞭然,喝完水,抬頭一看,這才驚覺身前深深的透著不一樣熱度的目光,手裡的杯子不由明顯一頓。
可東方夜卻似毫無察覺,取出一方乾淨的手帕,又輕緩細緻地為她清洗乾淨。
花朝被他這一副貼心的舉動弄得心裡頗為不自在,但又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便只有不理會他了。
而素來心思縝密的東方夜這下竟然也一點沒反應過來,仍渾然不知地輕聲問道:「娘子這下有沒有舒服一些?」
他俯下身去用另一塊濕巾小心翼翼擦拭她的臉和脖頸,鼻尖頓時送來男子的味道和溫熱的氣息。花朝驀地回過神來,像是看到從前那又帶著些傻氣的他,越發覺得彆扭起來。
東方夜反而將她臉上的不自在理解為難為情,眼神裡的笑意攸地更深了一層。
待整理完後,兩人靜靜的坐在室內,花朝垂下眼,只顧著盯著榻上,一點也沒有要主動開口跟東方夜講話的意思。
東方夜微微歎息,嘴角浮起一絲苦澀。
「娘子,我們說說話吧?」他目不轉睛地緊緊看著花朝,率先出聲。
想一想,他們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像這般氣氛平靜的相處於一起了,以往從未感覺到其中平淡的美好,如今回味起來才更是覺得悵然若失。但儘管無奈,他也知道現在這種時候想要花朝回心轉意,只得靠自己多主動一點。
「我和你無話可說。」花朝平靜的說道,語氣淡淡,卻有著明顯的拒絕。
東方夜聞言,面色一滯,還是微微一笑,堅持著說道:「娘子應該對我這些年裝傻的事情感到很好奇吧,只要娘子想知道的,我可以把全部的真相都說給娘子聽。」
「不。」花朝幾乎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刻意壓抑過的語氣,特別冷淡。「那是你的事情,我一點不都想知道。」
東方夜眼神暗啞,緩緩低下頭去,隱藏的目光裡有一絲掩飾極佳而不易覺察濃重。過了片刻,他又抬起頭看她,低聲問道:「娘子就真的不能再相信我一次了嗎?」
花朝漸漸咬了咬下唇,喃喃道:「可是……你要我怎麼相信你?」
她的臉色很差,唇色也是極淡,說這話時還困難地吐出一口氣來。
很多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她不可能當完全沒發生過。雖然她不至於像花陰那樣冷冰冰的對所有人都排拒在外,但她與花陰說到底還是同一個人,骨子裡對人如天生一般始終是透著強烈的冷淡與疏離。
而在她們那樣的家族呆久了,又經歷一些到至今都難以忘懷的事情,她本身就很難全心全意的去真心相信一個人,過往對東方夜已經是個難得的例外。可東方夜利用過她,欺騙過她,甚至想過要殺她,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
她的本能意識已經對東方夜產生了抗拒,不管他如今做著什麼,想著什麼,她的第一個看法便是對此保持懷疑的目光,就如她如法說服自己東方夜為何會突然間轉變對她的態度一樣。
她由始至終都認為東方夜對她的這份感情裡,已經摻雜了許許多多不純粹的東西,儘管這只是她的個人臆想,並非真實。
但她從來都是固執而執拗的,往往只要是自己認定了的東西,就會認死理般不輕易改變,即使東方夜現在努力改變修復,那也是多半徒勞。
不過,水滴石穿,即使是再怎麼堅定的石頭,只要水永不停歇的往下滴,終能把石頭滴穿。
在花朝身上也一樣,需要的是東方夜永不改變的心意以及堅持不懈、不再放棄的恆心。
「我時常在想,我身上究竟還有什麼東西,能令你這麼緊抓著我不放。以我如今的樣子,除了僅有的一個名不副實的身份,以及自身賦予的馭獸之術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是。但以我的猜測,能讓你稍微上心的,也只有後者。可你現在也該看到,我這次受傷,就連最後的保障也被封印了。我已經成為了一個對你毫無用處的人。所以……」
花朝很是費勁的說完這麼一大堆話,試著像往常那樣平靜的仰頭注視他,只是眼眸深處終是有著隱忍不去的淒涼。
換過一口氣,在他緊繃著的身體前,又傳來她低低柔柔的聲音,她說:「所以,你大可不必再浪費這麼的時間,這麼多的心思來討好於我,這對你一點用處也沒有。」
本來,以花陰強硬的性子,是絕不可能受東方夜的威脅,再跟隨他回府的。只是因為花朝,才在最後突然改變了想法。
但其實,這並不怪花朝會想歪了,最初東方夜會對花朝產生好奇與興趣也是因為發現她身賦馭獸之術。她現下的這番話,不過是反映那時候的真相而已。
東方夜靜靜聽著,一瞬光景,渾身發涼。
他知道她對自己的誤解很深,可是聽到她這種總是想要把他撇得乾乾淨淨、清清楚楚的話時,心裡仍是止不住泛上苦澀難當的心酸。
他深吸一口氣,無言地看著她,又怕自己臉上的神情太過明顯,所以低下頭去,回答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生澀,「……除了為你,我是真的沒有其他目的。」
花朝還是不信,繼續說道:「我這次跟你回府,並不意味著我會原諒你。誠如你所說,九王府對我而言,是個很好的養傷之所。等我傷勢一好,我還是會走。而在這段期間內,我們最好還是各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
她這席話不可謂是在東方夜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榻前的男子本身也是傷患之士,這下子面色果然愈見發白,雙唇抿得緊緊的,連胸口也正微微起伏。
隔了好一會兒。
像是僵硬過去的男子才再緩緩抬眉看著她,唇邊是一抹微弱的笑意,他笑著跟她說:「好,娘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這些都只是娘子單方面的想法而已,按不按你的意思去做取決在我。既然娘子非要想跟我撇清關係,那麼也無權限制我的行為。」他挑眉,笑得愈發好看,雙眸深邃卻眸光熠熠。
「能管我的人,這個世上,只有我娘子!」
他到底是聽不懂,還是故意與她為難?花朝覺得他這擺明是挑釁,驀地斂了心神,頓時有些惱怒。
東方夜見她快要發作,忙於岔開話題,卻非常不明智的問道:「娘子,這次傷你的人……」
既然嘴裡都還喚為她娘子,那當之前說的那些都是廢話嗎?
「要你管!」感覺被耍了的花朝鐵青著臉,咬牙道,語氣生硬十足,「我自己的仇自己會報!」
東方夜見了她這般反而是開心的,能讓她再對自己露出真實情緒是有多麼難得啊。
他想笑卻又不敢笑出來,下意識的想要去牽著她的手,溫言軟語的哄道:「好,我不問就是了。」
肌膚相觸的那一瞬,花朝明顯一僵,然後又甚是不客氣的甩開了他。
東方夜也不在意,又過了一會兒,開始和她說起正事來:「四國聯誼會馬上就要開始了,父皇今日委派了一些任務給我,這段時間我可能會比較繁忙,無法再時刻陪著你。你要聽話好好的呆在府中休息,不可以隨意亂動,不可以有怪脾氣,不要讓我擔心。」末了的幾句話說的十分溫柔。
誰有怪脾氣了?明明是他自己好麼!
花朝想要反駁,但看了看他,還是選擇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