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的很快,卻還是跑了很久都沒有到養心殿,她這才意識到,原來景仁宮離他住的養心殿竟然是這樣遠,可那些個夜晚,他都會趁她睡著之後悄悄過來看她。
終於看到養心殿閃亮的琉璃屋角,她的步子卻慢了下來,養心殿外頭跪了好多的人,那些個平日裡嘰嘰喳喳的女人就跪在門口。
太后也在,她似乎哭的太厲害,已經需要人扶著才勉強站穩。
四周的人,沈凝卻覺得自己什麼人都看不到,四周都是哭聲,她卻覺得自己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她一步一步走進了養心殿,殿裡空蕩蕩的,桌上還擺著一疊奏折,好像一會兒,東方祺起來了就會去看一樣。
他此時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他一定也是昨夜沒有睡覺,所以此時睡得太熟太久了。
沈凝坐在這個自己睡過很多次的龍床邊上,她伸手將他的手握進手裡,他的手真涼,他一定很冷,她捧著他的手放到嘴邊,一邊哈著熱氣一邊替他搓著,就好像以前在沐端宮的榕樹下他對她做的那樣。
「皇上,你起來呀,啊凝來了,你睜開眼,看看啊凝。」
她俯身貼著他的臉,在他的耳旁說著。
可身下的人毫無反應,她貼著的臉,貼著的身體都是冰涼冰涼的,熱淚撒上去都沒有辦法讓他暖和起來,他終究,不會再有可以溫暖她的胸懷了。
「東方祺,你憑什麼就這麼死了,你憑什麼?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原諒你嗎,我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的,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快點起來,快起來告訴我若是我不原諒你你就殺了我呀,你殺了我,你要讓我死在你的前頭呀!」
「東方祺,我恨你,你最後還是留給我這樣大的傷痛,我真的恨你。」
她趴在他的身上,躺在那個熟悉的胸懷裡頭,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哭著,付敏就站在門口,沒有一個人進來打擾他們。
她未曾見到他最後一面,卻終究沒有錯過他最後的一程。
正月十六,算是徹底出了新年,東方明軒繼承了皇位,沈凝被封為東宮太后。
戚明成和戚仙珥還有一眾家人皆在這天行刑,許多人都圍在刑場邊上觀看,有些人來看這謀逆的反賊,有些人來看曾經的傾城皇妃。
先皇東方祺也是在這一天,下葬。
沈凝穿著一聲素白衣服,腰間繫著黑色的腰帶,頭髮上別著一朵白色的花,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悲喜。
東方祺被抬進巨大的木棺裡頭,她定定的看著他的容顏,他還是那般好看,就連死了也像是熟睡一樣,讓人總覺得他睡夠了就會醒過來。
送葬的隊伍排的很長,沈凝沒有坐轎子,身後的嬪妃也不敢坐,一眾女人跟在棺木後頭。
沈凝一路走在棺木邊上,出了偌大的皇宮,那些高大的宮牆終於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身後的背景裡頭。
東方祺被葬在離皇宮很遠的山上,同以往那些帝王們一起,將永遠的沉睡在這片山下。
陵墓似乎早就建造好了,東方祺似乎早就預計好了死亡,連最後的寢宮也準備了。
送葬的隊伍到達山腳便不再前進,那群女人跟著留了下來。
沈凝卻一直跟著棺木,上了山,進了陵墓裡頭,她臉色很白,就像是走在棺木旁的陰曹使者,領著往生的人走完最後的一段路,去往忘川奈何橋,可到底是否真的有忘川奈何橋,她其實也不知道,但她希望能夠有一碗孟婆湯,讓人忘記所有的愛恨癡纏。
下了陵墓之後,隊伍的人便更加少了,沈凝一路安安靜靜的跟著,付敏在她身後。
有人一路將前頭的燈火掌起來,漆黑的陵墓裡一點點亮堂起來,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地下隧道似的的路,終於到了一間空曠的屋子,裡頭什麼都沒有,只是中間有一個巨大的石台,裝著東方祺的棺材最終落在了那個石台上。
奴才們退了出去,付敏會回到了隧道的盡頭,等待明日早晨的閉墓。
沈凝伸手觸了觸面前的棺材,她的動作很溫柔,就像是觸摸著親愛的戀人。
身後有人喊著自己的名字。
「啊凝。」
她回過頭來,東方玉也沒有離開,他一直站在她身後。
「他在除夕夜的時候給了我一封信,說是等到他的這一天,讓我交給你。」
沈凝看了看他的手,裡頭握著一個信封,她伸手接了過來。
「啊凝,我會在外頭等你。」
東方玉也走了,空曠的陵墓裡頭終於只剩下她和東方祺兩個人,她在檯子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頭依在棺材上,伸手將那封信打開,安靜的看起來。
啊凝,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能在這麼叫你的名字了,我或許已經躺在某個冰冷得地方。
啊凝,我聽說,明軒給你說了一些我小時候的事情,其實他也不知道全部,我從三歲的時候就被母后教導,在這個宮裡頭,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不被欺負不用哭泣,而如何才算足夠強大,自然就是坐在那把龍椅上頭,所以我從三歲開始就被教導著一切都要為了那個位置,我從未有過任性的歲月,直到我遇見了你。
遇到你之後,我做了很多從前從未想過的事情,我會任性,會自私,會叛逆,會忘了自己想要做個強者。
將你留在我的身邊,是我這一輩子做過最自私的事情,你這樣的女子,該是在廣闊的天地裡自由自在的飛翔的鳥兒,我卻不忍心放開你,我將你圈在那高高的宮牆裡頭,過著和我一樣寂寞如雪的歲月。
可能上天也覺得我太自私了,應該受到懲罰,所以才讓我無法保護好你,讓你傷心,讓你恨我的懦弱無能,他用這個只剩下一年的生命來告誡我,做人真的不能自私了。
啊凝,這一年裡我常常回想我們我沐端宮裡那段短暫的歲月,那段時光,真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我每天一睜眼都能看見你的睡顏,每天都能摟著你入睡,那樣好的日子,成為支撐著我每日堅持下來的唯一勇氣。
太醫說,我若是在這樣勞心勞力只能活一年了,我覺得夠了,這一年,我可以為你做很多的事情,我可以為我們的孩子報仇。
對不起,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得不放棄,可我還是堅持將你放在身邊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啊凝,我其實很捨不得將你交到別人手裡,可我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了,我知道你喜歡自由,等我死了,你就可以重新回到你的廣袤天地裡,到了那一天,啊凝,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回頭,小玉會帶著你,帶你走的遠遠地,那個時候,啊凝,記得不要回頭看那圈住你的皇宮,和那圈住你的我。
手中的信紙沒了握著的力道,輕飄飄的落在了石台上頭,沈凝睜著一雙眼,眼中的淚滿了眼眶,終於承受不住了似的紛紛落下來,很快便將下頭單薄的紙打濕了。
付敏守了一夜,到了第二日辰時,他將陵墓的石門上頭的鐵索用匕首劈斷,轟隆的一聲巨響,石門落在了地上,東方祺永遠的,被隔在了黑暗的地底。
付敏沉默著走了出去,身後的燈因為空氣被擠盡了一盞一盞的滅了,他走過的地方紛紛陷入黑暗。
重見光明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東方玉。
東方玉並沒有看他,只是看著他空蕩蕩的身後,和緩緩合上的石門。
許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付敏愣了愣。
「娘娘她,沒有出來?」
東方玉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付敏急忙轉身想用匕首將石門劃開,手卻被東方玉拉住了。
「不必了,先皇死之前說過,要給她自由,從此以後讓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沈凝如今,已經去了自己最想要去的地方,做著自己最想要做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陵寢中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