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七和余瑤在毒蛛谷中晃悠了一整天,直到暮色四合才回轉無涯觀,這一天的收穫,僅僅是幾根品相低劣的木須草,除了那條「銀角」,六翅水蛇和血蟒的影子都沒見著。
雖然沒什麼收穫,余瑤心情還是很不錯,能陪著他走上一整天,形影不離,這幾乎成了一種奢望。她希望這樣的機會能夠多一些,她慢慢發現,只有在他身邊時,她才能忘記仇恨,什麼都不想,徹底放鬆自己,就好像長久以來背在身上的負擔,都丟給了他去解決。這樣的感覺,很好。
踩著「嘎吱嘎吱」的棧道回到靜室中,卻見牆角放著一隻破舊的儲物袋,魏十七彎腰拾起袋子,倒出其中的物事,清點了一遍,共有二十九枚大小不一的妖丹,七條精魂,封存在玉盒中。
杜默不愧是毒劍宗宗主首徒,行事很大氣,這些六翅水蛇的妖丹和精魂品質雖不算上佳,也絕不是充數的劣品,若是靠自己收集的話,不知要花費多少精力。
毒蛛谷一行解決了魏十七的大難題,他收起妖丹和精魂,到棧道下的湯沸房向老馮請教。
清明曾向他提起,老馮修煉崑崙四訣之一的紅蓮訣,精研控火之術,於製器頗有心得,五行宗曾三番五次來討人,都被掌門擋了回去,魏十七跟老馮相談甚歡,頗有交情,這麼個製器的大行家,若能指點一二,他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老規矩,喝茶,吃油杏子,說了幾句閒話,魏十七向他虛心討教製器之術,如何才能在煉器的過程中熔入妖丹,提升法器的品質。
這一問,撓到了老馮的癢處,他面紅耳赤,滔滔不絕,把多年的心得一股腦倒了出來。
製器之學浩如煙海,單就鼎火一說,就有妖火、丹火、真火、地火、石火、隕火、陽火、冥火、雷火、毒火、天火等區分,林林總總不下二十餘種,更不用說覓材、制胎、鼎爐、控火、熔煉、火候、淬火等種種考究,光是聽他粗粗羅列一遍,就費了不少口舌。
旁支細節暫且擱在一邊,製器最關鍵的一點在於控火。
魏十七聽了半天,沒聽懂。他發覺自己再一次高估了自己,以為能在短短一個月內,將鐵棒煉為魂器。這世上沒有一蹴而就的事,即便是天才,也需要成年累月的反覆練習。
他聽得迷糊,老馮說得口乾,提起茶壺,口對著口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又要說下去,魏十七急忙打斷他,「我在一枚玉簡中看到,不同的妖丹彼此排斥,殊難共處於一器,煉器師需操縱鼎火,輔以種種手法,將妖丹鍛燒至『存性』,伺機熔入器胎,到底什麼是『存性』?」
老馮一拍大腿,唾沫亂飛,「萬物皆有物性和本源,以人打比方的話,物性相當於肉身,本源相當於魂魄,之所以難以共處,是因為本源不一,彼此排斥。所謂『存性』,是指煉器時需控制火候,將材料去除本源,留存物性,這樣不同的材料才有可能融煉在一起,渾然一體。大凡煉器師過了『存性』一關,就能煉出上品法器了。」
他沒有故弄玄虛,每句話都很實在,不像玉海中的《製器雜說》,文字古雅,又語焉不詳,魏十七雖然還有些迷糊,總算聽懂了幾分,他生怕老馮繼續滔滔不絕講不相干的枝節,趕著向他討教控火之術,如何才能控制火候,將材料鍛燒至「存性」,融為一體。老馮便從最基本的聚火開始,教他種種控火的手法,循序漸進,傾囊相授,毫不藏私。
無知者無畏,這句話說的真好,知道越多,就越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魏十七聽了老馮一席話,私下裡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一名煉器師了。
「試試看控火,看看你有沒有製器的天賦。」老馮也說累了,示意他從最簡單的烹茶開始,嘗試一下控火之術。
湯沸房之上是棧道,棧道之上是兩間靜室,一間空著,一間有人。
余瑤小睡了片刻,突然睜眼醒來,窗外風聲凌厲,鬼哭狼嚎,她靜靜躺在黑暗中,無數記憶的碎片在腦海裡起伏。神情有些恍惚,彷彿力氣被完全抽空,只留下一具空蕩蕩的身體。在合上眼之前,她曾希望醒來時,魏十七能陪在她身旁,然而,此刻什麼都沒有,他不在這裡,他總有很多事情要做,顧不上她。
這一刻,她有些自艾自怨,覺得自己變得很軟弱。
余瑤收拾起情緒,起身整理一下衣裙,慢吞吞走出靜室。寒風撲面而來,刺骨的冷,她裹緊衣衫,扶著欄杆極目望去,流石峰籠罩在濃稠的黑暗中,山與天融為一體,眼前的蒼茫讓她生出湧身躍下懸崖的衝動,這念頭一旦升起,就無從排遣,她把半身探出欄外,風撩動她凌亂的頭髮,衣袖獵獵,整個人彷彿失去了份量,漂浮在天地間。
在黑暗中,她忽然看到了亮光,溫暖而明亮,聽到了木片爆開的劈啪聲,嗅到縹緲的茶香。
余瑤扶著牆走下棧道,推門踏進湯沸房,她看見魏十七蹲在鐵爐邊,聚精會神地燒火烹茶,赤紅的火焰在他掌間搖曳,一忽兒拉長,一忽兒搓圓,不停變幻成形狀,風從門外直灌進去,彷彿被無形的牆壁擋住,絲毫影響不了火焰。
她朝老馮點頭示意,放輕腳步走到魏十七身旁,靠在柱子上,目不轉睛望著他的一舉一動。
火焰穩定下來,將茶壺團團圍住,真元在他十指間往復流動,焰色漸漸轉淡,由赤紅變為蒼白,頃刻之間,白氣突突冒出,茶壺中水沸,茶香四溢。
魏十七撤去火,提起滾燙的茶壺,小心翼翼倒了兩碗熱茶,一碗給老馮,一碗隨手遞給余瑤。
老馮先看茶色,再聞茶香,末了淺淺咋了一口,點頭說:「這次還過得去,火候差強人意,比前幾回好多了。」
「浪費了不少水和茶葉,總算有些長進。」說著,魏十七站起身,打量著余瑤,見她沒什麼精神,皺眉道:「你醒啦!」
「嗯,睡了一會兒,睡不著了。」余瑤雙手捧著茶碗,湊到嘴邊,卻不忙著喝,任憑熱氣騰在臉上,深吸了口氣,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二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老馮知趣地捶捶腰,嘀咕了一句:「年歲不饒人,老了,精力不濟,早點去歇息了……」他佝僂著身軀,頭也不回走出湯沸房,順手把門掩上。
魏十七潑去壺中殘茶,重新換了水和茶葉,把茶壺坐在鐵爐上慢慢煮著,這一次,他沒有刻意控火,任憑火舌撥撩著茶壺,像紊亂的心。他走到余瑤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秀髮,「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余瑤靠在他懷裡,低聲道:「沒有,我只是想你了……怎麼辦,我發覺自己……離不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