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嘴巖依然是原來的模樣,一點都沒變,魏十七伸出手去撫摸著長滿青苔的巨石,回憶起過往種種,像清風拂過水面,漾起層層漣漪。荀冶在巨石後的洞穴裡閉生死關,潛心參悟冰心訣,要麼脫胎換骨,一鳴驚人,要麼老死其間,留下枯骨和怨念。他並非壽元將近,作最後的努力,仙都掌門的大弟子,放棄擁有的一切,把自己逼到絕境,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雪窟洞的黃龍子,鷹嘴巖的荀冶,最後都走上了同一條路。
易地而處,魏十七覺得自己做不到。他不缺乏孤注一擲的勇氣和賭性,只是天地如此之大,總還有其他的機會,無須截斷所有退路,把性命壓在一門不知來歷的劍訣上——哪怕這門劍訣出自崑崙。
荀冶待自己不錯,不管他懷著怎樣的心思,如若沒有《合氣指玄經》,沒有鐵棒和瘋魔棍法,他是走不到今天這一步的。
魏十七站在巨石前,一揖到底,默念著荀冶的好處,慢慢轉身走下鷹嘴巖。
遠遠望見幾名弟子在林間空地上練劍,人影晃動,劍光縱橫,一道赤紅,一道銀白,極盡「游鬥」二字。那兩道劍光看上去有些眼熟,他心中一動,加快腳步上前去,只見比劍的二人正是李少嶼和秦貞,李御鳴鳳劍,秦御赤鱗劍,雙方都沒有催動飛劍的神通,純以御劍術切磋,在方圓數丈之地騰挪移動,沒有一刻停息。
在一旁觀戰的,有仙都門下的衛蓉娘、傅抱元、鄧守一、司馬楊、辛老ど、陳素真,鉤鐮宗門下的宋韞、李木子、羊涵、鐵仰真,其中羊涵是陸克崤陸長老的徒弟,鐵仰真是宋韞的徒弟。
鬥了片刻,李少嶼將肩膀一晃,又御起第二柄裂風劍,雙劍一點點加快速度,逼得秦貞咬牙硬撐,疲於應付。
奚鵠子的五名親傳弟子,以二徒弟李少嶼最強,他精研分神劍訣,能同時御雙劍,仙都二代弟子中,有資格讓其出雙劍指點的,寥寥無幾。
魏十七看了片刻,頗覺欣慰,果然如鄧元通所言,秦貞的修為突飛猛進,她能以一柄赤鱗劍抵住鳴鳳、裂風雙劍,顯然在御劍術上的造詣極深,下了不少工夫。
纏鬥中,李少嶼步步緊逼,雙劍如疾風驟雨,秦貞俏臉漲得通紅,稍一分心,赤鱗劍被裂風劍挑飛,只得躬身認負,退在一旁,呼吸略顯急促,胸口起伏,神情頗有幾分疲憊。
羊涵癡癡望著她,目光炯炯,毫不掩飾愛慕之意。宋韞暗暗皺眉,她對這個師弟的心思一清二楚,只是秦貞與魏十七的關係,她也有所耳聞,明明正主兒站在那裡,他卻毫不知情,只關注眼中的玉人。
「不錯,大有進益。」李少嶼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自從在赤霞谷試劍台目睹魏十七擊敗李暮、申屠平,小負丁一氓,逼平曹雨,他豁然開朗,困擾多年的難題迎刃而解,被囚禁在蒼龍洞期間,李少嶼潛心完善劍修的種種戰法,自覺修為進展雖緩,戰力卻遠勝於從前。
拋棄站樁式的御劍,拋棄捨劍之外別無長物的驕傲,拋棄自以為高人一等的風範,取而代之的是用盡一切手段的運動戰,只要能戰勝對手,拳腳暗器法寶乃至牙齒指甲都用上也無妨。
從蒼龍洞生還後,李少嶼深感師門缺乏中堅力量,無法與元融、平淵、玉虛、玄通諸派相抗衡,他從二代弟子中挑選了司馬楊、辛老ど、秦貞三人,悉心栽培,今日這一次比劍,主要是考校這三人的進展,之前衛蓉娘已點撥了司馬楊,還剩下鄧元通的弟子辛老ど,他有意請宋韞出手。
辛老ど提著重陽重劍踏上前,他的模樣沒什麼改變,依然是高高瘦瘦,一臉彪悍。宋韞不等李少嶼開口,擺手道:「魏師弟也來了,我就不獻拙了。」
李少嶼回頭望去,只見魏十七站在一顆白皮松旁,向他頷首致意,他心中一喜,有心看看這些年來魏十七的長進,當下溫言道:「師弟來得巧,正好指點辛師侄一二。」
秦貞才看到他,伸手摀住嘴,差點叫出聲來,眼波流轉,蒙上了一層亮晶晶的水霧,神情既意外,又激動。羊涵看看她,再看看魏十七,心中滿不是滋味,暗想,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姓魏的真不是東西,貪得無厭。不過他清楚魏十七的身份底細,只在心中腹誹,倒也不敢過於擺在臉上。
魏十七與辛老ど原本是同門,之前數度交手,雖然都贏了,其實也沒佔到多少便宜,如今他拜入崑崙御劍宗,憑空長了一輩,反倒要以師叔的身份指點他劍術,著實有幾分尷尬。正待出言推辭,辛老ど已經向他躬身行禮,恭恭敬敬道:「請魏師叔指點!」說罷,舉起鐵劍拉開架勢,靜候魏十七出劍。
魏十七聽著有點不對勁,請魏師叔指點,那六個字,彷彿從牙齒縫裡蹦出來,滿懷著不服氣和不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