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二人來到丹房,熱浪已迎面撲來,眼皮發澀,鬢角的散發為之蜷縮。余瑤探頭望去,只見一具青銅鼎爐坐在地火中,師妹劉木蓮費勁地鼓動皮橐,呼哧呼哧,累得滿頭大汗,師姐錢鴛全神貫注照看火候,一時無暇分心。
煉丹正到緊要關頭,宋韞不欲打擾,站在一旁等了片刻,待鼎爐中丹液趨於穩定,這才上前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錢鴛急忙起身見過師父,客客氣氣招呼師妹一聲,她是個精明人,知道宗主對這個徒弟極為寵愛,禮數上不敢有絲毫欠缺。
丹成九品,成敗只在一瞬間,宋韞揮揮手,讓徒弟不必多禮,先照應鼎爐要緊。她叫過劉木蓮,問清魏十七的居所,也不多留,領著余瑤便離開了丹房。
錢、劉二人心生疑惑,不約而同陷入沉思。
宋韞來到石樑巖下,忽然停住腳步,推了余瑤一把,道:「你自己去吧,我不耐煩見他!」
余瑤感到尷尬,望著師叔不知說什麼才好。宋韞笑道:「去吧去吧,別磨磨蹭蹭,告訴你,等掌門回來,你就沒那麼容易見著他了!」她倒並不是開玩笑,御劍宗宗門坐落於無涯觀,與鎮妖塔比鄰,即便是崑崙嫡系弟子,也不得隨意進出。
余瑤心虛地眨眨眼,道:「那我陪師叔回去吧,那個人,不見也罷。」
「口不應心!放心去吧,魯長老那邊,宗主已經攤過牌了,他不會,也不敢再為難你了。」宋韞為她整了整衣袂,又推了余瑤一把,把她徹底推向魏十七一邊。那天夜晚,在斷崖峰的星光下,她聽了余瑤的一通抱怨,然後看見她抱住魏十七的胳膊,靠在他肩頭合上眼,安靜得像個小孩,從那時起,她就清楚那個男人在她心中的份量。
不會,也不敢,這是何等誅心的言辭!余瑤勉強笑了笑,故作鎮定,一步步走向石樑巖西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她聽著自己的心跳,輕輕推開了虛掩的門,屋裡空無一人,卻充滿了那個人的氣息。她深吸一口氣,按下紊亂的心緒,坐在他曾經坐過的椅子上,以手支頤,呆呆出著神。
不會,也不敢!宗主到底做了什麼,魯長老不敢再為難自己?
一直坐到了黃昏,還是不見他回來,余瑤有些委屈,又有些賭氣,起身走出木屋,匆匆投松風閣而去。
她低頭想著心事,忽聽得一人溫和地招呼道:「瑤兒!」她抬起頭,只見魯平魯長老正站在石樑巖下,目光炯炯望著她。她心頭突地一跳,急忙上前躬身行禮,垂手站在一旁,靜候教誨。
這不是魯平希望看到的,這些年來,他有意無意想拉近年齡輩份造成的距離,卻始終沒能消除余瑤的警惕和拘謹。無數念頭此起彼伏,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魯平默默注視著她,這才發覺她與記憶中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她不再是為仇恨攫取的少女,儘管容姿未改,卻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心中忽然閃過一絲嫉恨。
「師祖可有吩咐?」余瑤忍受不住沉默,魯平咄咄逼人的目光也讓她很不舒服。
魯平躊躇再三,終於開口問道:「我聽說……在赤霞谷中,那魏十七欺負了你,你恨他嗎?」
余瑤握緊了拳頭,清清楚楚道:「他沒有欺負我,我也不恨他。」
「到底是怎麼回事?」魯平皺起眉頭,余瑤的態度讓他無能為力,他感到深深的失落。
余瑤抿起了嘴角,快刀斬亂麻,「他救了我,我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
真實的情況遠非如此簡單,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伴隨著少女情懷的微妙轉變,心緒繚亂如絲,兜兜轉轉,最終繫在他身上。話說出口,她有些害羞,又感到驕傲,隔了片刻,又加了一句,「我覺得這很公平。」
魯平如墮冰窟,他萬萬沒想到,余瑤竟如此平靜,如此坦然,救人一命,以身相許,這種連戲曲傳奇裡都嫌老掉牙的套路,竟會成為她推脫的理由!太陽穴的青筋跳動了幾下,他竭力克制住憤懣,聲音中夾雜著一絲寒意:「公平?你就不怕我殺了他?」
指甲刺進了掌心,一陣陣疼痛,余瑤反問道:「我不恨他,師祖為何要恨他?」
魯平自以為猜到了她的心思,赤霞谷中廝守數載,余瑤對那魏十七暗生情愫,一開始或許被迫無奈,到後來是心甘情願。滿懷心緒落了空,他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跳樑小丑,無言以對,只得揮手道:「好,好,你去吧。」
「是!」余瑤鬆了口氣,額頭滲出細細的冷汗,她退後幾步,快步離開了石樑巖。魯平望著她窈窕的身影,微微瞇起了眼睛,心道:「掌門下了一招險棋,陸葳下了一招狠棋,這二人都不是易與之輩……嘿,三花五氣消元散,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