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贈你一個機緣
「這些屍體……怎麼辦?」過了許久,岳之瀾才回過神來。
魏十七收起感慨,回復了剛硬心腸,道:「掘個坑埋了吧,入土為安。」
岳之瀾還有些猶豫,轉念一想,這麼多屍體,光靠他們無法運下山,暴屍荒野的話,很可能被野獸啃食,反不如埋入土中,等異日再重新安葬。他歎息道:「也只能這樣了,魏小哥,請你幫個忙,一起動手吧。」
都是力氣活,不在話下,只是沒有趁手的傢伙,只好揀兩根粗大的樹枝,砍去枝葉,湊合著用一回。二人挑了塊多土鬆軟的山地,掘出一個大坑,把屍體丟進坑裡,蓋上一層浮土,用腳踩實,再壓上一些石塊。屍體埋得不深,很可能被食腐的野獸扒出來,但在深山老林裡,也沒那麼多講究。
鄧守一沒有幫忙,在他眼裡,凡人就等同於螻蟻,未死之前,出於惻隱之心,他或許會相救一二,死後埋屍這種事,他是不屑於做的。他舉起斷龍劍,將體內剩餘的銳金之氣盡數灌注其中,在熊屍胸腹間一劃,剖開內臟,先在丹田中搜尋,掏出一顆蠶豆大小的妖丹,色澤銀白,在掌心滴溜溜亂轉,頗具靈性。
鄧守一滿心歡喜,這是意外的收穫,妖丹的年份雖淺,其中蘊含的月華之精對他大有補益。他把妖丹小心收入玉盒,貼身藏好,又在熊屍的腹腔內找到膽囊,割下後用麻繩紮緊,收入衣袖。
鄧守一最後掃了一眼開膛破肚的熊屍,覺得沒留下什麼可取之物了,大袖一揮,找了塊乾淨的石頭,盤膝坐下,閉目養神。
埋好同伴的屍首,岳之瀾把弩弓裝入馱袋,鐵夾盡數棄在一旁,整點妥當,他朝魏十七使了個顏色,站到鄧守一身旁等候吩咐。鄧守一沉吟良久,閉著眼睛道:「今天幸虧你二人在旁牽制,貧道才有機會擊殺熊妖。叔父許了你們什麼,等回到信陽鎮,自然會兌現,你二人……可向貧道提一個要求,以答謝此番相助。」
仙都派的道法講求片塵不染,心無掛礙,鄧守一也想盡快了斷因緣,免得留下心結。
岳之瀾低頭尋思了一回,突然雙膝跪地,向鄧守一磕了三個頭,道:「請仙師收我為徒,傳我道法!」為示堅決,他磕得極其用力,額頭上破開一道口子,鮮血淋漓。
鄧守一一口回絕,「誠心可嘉,只是貧道不收徒弟。」
岳之瀾高聲道:「求仙師成全,指一條明路!」
鄧守一知道叔父對岳之瀾評價甚高,他雖然屈身奴僕,心性心智卻遠在常人之上,當年叔父把他送入邊戎軍中,本打算等他立下軍功,為他脫去奴籍,誰知趙員外不肯鬆口。岳之瀾回到趙府後仍操賤役,但他辦事盡心盡力,從無半句怨言,這般品性,倒不妨給個機會。他當下睜開眼,從袖中拋出一枚鐵環,道:「既然如此,貧道就贈你一個機緣,明年七月初八,你把這枚鐵環戴在右手食指上,到西泯江胡楊渡口見一位邋遢老道,他若看得中你,自會引你入仙都門下。」
岳之瀾大喜過望,撿起鐵環,又磕了三個頭,起身站到一旁。
鄧守一抬眼望向魏十七,「魏施主,你想要什麼?」
魏十七拱拱手,問了句:「道長還有鐵環嗎?」
「去休,去休!」鄧守一呵呵大笑,又丟下一枚鐵環,一躍而起,衣袂飄飄往山下而去,轉眼消失了蹤影。
魏十七拾起鐵環放入懷裡,岳之瀾沉默了片刻,展顏一笑,道:「在下這就動身回信陽鎮,魏小哥有何打算?」
「我還要在山裡逗留幾天——這些獵熊的鐵夾丟了蠻可惜的,你若不要,可否送與我?」
「魏小哥客氣了,只管拿去用,在下先行一步,告辭!」岳之瀾背起馱袋轉身離去,魏十七目送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山林間又剩下了他一個。
暮色漸濃,老鴉返巢,魏十七燃起一堆篝火,用新打的彎刀剁下幾塊熊肉,插在樹枝上烤到七八成熟,顧不得燙,狠狠咬了一口。熊肉粗礪堅韌,口感遠不及野豬麋鹿,魏十七腹中饑餒,顧不上挑剔,狼吞虎嚥吃了個乾淨。他拍拍鼓起的肚皮,覺得乾渴,起身去尋皮袋喝水,才一站起,腹中忽地騰起一股熱氣,如火燒一般,頃刻傳遍全身。
「莫非這熊肉有毒?」魏十七心中犯起了嘀咕。
熱氣越來越盛,在他體內左衝右突,不得宣洩,魏十七覺得每一寸肌膚都鼓脹起來,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手臂,竟憑空胖大了一圈,毛孔擴張,寒毛根根豎起。他踉踉蹌蹌走了幾步,頭腦被熱氣燒得迷迷糊糊,腳下一絆,後背狠狠撞在一棵樹上。
這一撞的力量大得驚人,熱氣受到外力衝擊,收縮了少許,緊接著又膨脹開來,背上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彷彿插了一把鈍刀,來回轉動,疼得他眼前發黑,噁心欲吐,耳畔接連響起十多聲焦雷,腿腳一軟,死豬般摔倒在地。
「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魏十七面孔朝下趴在地上,淚飛如雨,鼻涕混著鼻血淌個不停,上唇被牙齒磕破了,塞了一嘴的泥土碎石。
隔了良久,劇痛才漸漸消退,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手腳不受控制地抽搐著,熱氣繼續在體內翻騰鼓脹,魏十七腦中靈光一閃,福至心靈,想起獸皮上所繪的第二個人形,奮力吐掉嘴裡的髒東西,咬著牙呻吟道:「原來……這就是修煉……還真他……媽……疼!」
爆了兩句粗口,魏十七掙扎著爬起身,抹掉眼淚、鼻涕和鼻血,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褲襠,還好沒有失禁。他咬咬牙,看準一顆大樹,背轉身撞了上去,又一陣鑽心的劇痛,差點以為背上破了個大窟窿,好在這一次有了準備,他撲到在地時,拚命用雙手撐住身體,才避免了二度破相。
「男人嘛,就該對自己狠一點!」魏十七一次次爬起來,再一次次趴下,到後來,整個人都麻木了。撞到第十一次時,他聽到「咯」的一聲輕響,體內似乎有某處所在鬆動了一絲,鼓脹的身體像被針戳了一下,一道匹練般的白氣衝口而出,吐到三尺開外才冉冉散去。
倦怠從骨髓裡湧出,潮水一般吞沒了他,魏十七在睡去之前,想起鄧守一的話,喃喃道:「原來,這真是一個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