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沉熏忽然猛然轉過身去,看著牆上那幅紅梅圖,嫣紅的梅花,在黑色墨跡的映襯下,那梅花紅得有些刺眼,因為畫的時候力道虛浮的關係,更是想要飄落下來一樣,沒有半點的寒梅傲立枝頭的感覺,在這樣的情境下,唯有左側那一行新添的詩句顯得非常的明顯,黑色的墨跡,渲染在白色的畫紙上,力透紙背,寫的人非常的用力,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
願得笑容如初見,傾盡天下為紅顏。
傾盡天下為紅顏。
沉熏再次的看著那句話,開始時的感動漸漸的退卻了,慢慢的從心裡生出一種寒意,窗外陽光溫暖,然而屋內沉熏只覺得寒涼,寒氣從心裡慢慢的湧上來,想到了什麼,沉熏猛然搖了搖頭,不會的,不可能的,夫君不是那樣的人,她也從來都不願意去做那個要人為她傾盡天下的紅顏,她只是要做自己而已。
沉熏一直搖頭,然而止不住心裡漫上來惶恐。
「王爺——」異口同聲的兩聲低喚讓沉熏神色一怔,聽得腳步漸近的聲音,沉熏身子無意識的緊繃,沒有回頭,而是視線定定的看著牆上的寒梅圖。
「你們先退下吧。」陰夜辰看得屋中的場景,幽藍的眼眸中閃過什麼東西,他自然是看見了凝碧手中的信函,接了了過來,平靜道。
凝煙和凝碧相視一看,掩不住的擔憂之色,但是還是悄然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兩個人。
陰夜辰走近沉熏,把手中的信函展開,放到沉熏的面前,含笑道:「娘子你看。」
沉熏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正含笑坦然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的躲閃和隱瞞,沉熏一顆緊緊提起的心不自覺一鬆,搖了搖頭,道:「我不看,你說我聽。」
「好。」陰夜辰微微一笑,順手牽了她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道:「有些事情是應該早點跟娘子說的。」陰夜辰隨手把手中的信函放到桌上,視線看向沉熏,道:「這個是定北會賓樓情報網傳來的,上面說的是定北邊境安寧無恙。」
沉熏聞言蹙了蹙眉:「可是——」
「可是沒幾天卻傳來了急報。」陰夜辰接過話,道:「這就是說,信函被人換過了。」
「原來是這樣。」沉熏點了點頭,蹙著眉卻未曾展開,頓了頓,沉熏抬起頭來,視線定定的看向陰夜辰,終於問出口:「夫君,你是收到信函的時候就發覺信函被換過了,還是後來定北傳來急報的時候才發覺的?」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沉熏手指無意識握緊。
春天的午後。
陽光點點灑落,有一點兒輕柔的風,空中有屬於春天特有的清新味道,這是一個溫暖得感覺不到丁點兒寒冷的春天午後,然而屋中的氣氛卻陡然一凝。
陰夜辰眼底的神色微凝,眼底驟然閃過紛雜的情緒,過了很久很久,其實不過是短短的一會兒,他的眼神恢復如常,幽藍純淨,終於開口:「我收到信函的時候就發現了。」
沉熏心裡瞬間刺痛,眼底有水霧瀰漫上來。
沉熏忽然覺得後悔,後悔為什麼自己一定要弄得明明白白的,為什麼不糊塗一點,問出這樣的問題,不論他給出的是什麼樣的答案,她都不想要,如若他說謊,那麼她會心痛,而他選擇真實,可是真實同樣的讓人心痛。
收到信函的時候就發現了,那麼意思就是,是他放任了事情的發展,戰場上朝夕瞬變,貽誤戰報則有可能導致整場戰爭的失敗,千萬的無辜百姓捲入其間。
果然呵,活得明明白白,真的很累。
「為什麼?」沉熏慢慢的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聲音有點兒發緊:「因為我,因為那句該死的得鳳者為後,所以傾盡天下為紅顏。」沉熏眼神奇異的看著他,她的夫君,那樣熟悉之極的人,可是這會子她忽然覺得有點兒陌生,陌生得有點兒害怕,他們一直是心心相應的,可是從何時開始,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了,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小薰,你先聽我說。」陰夜辰視線裡並無慌亂,伸手拉住了沉熏,道:「這份信函來歷不明,上面的內容也根本說明不了什麼,我如何跟皇上說,而且——」陰夜辰頓了一下,道:「這是我們能夠離開的機會,烏真的鐵騎我自會想辦法讓其退兵,我已經跟那人談好了,我率軍戰勝歸來之日,便是我們能夠離開之時,是,我延誤了戰報的最大理由是這個,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跟那人談條件,我們才能離開。」
沉熏只是覺得亂,一團的亂,她知道他說的話一句也不假,他這樣做也是無可厚非的,是的,他是為了他們,為了他們能夠全然擺脫京城的一切,能夠遠離這個地方所以放手一搏,可是——用千萬無辜的性命換取的自由離開,這樣的離開以後,真的會幸福嗎?真的可以若無其事嗎?
沉熏不想在想下去了,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如若是從前,夫君絕對不會這樣做,不會置無辜的性命於不顧,可是這一切偏偏真的是因為她,他的改變,他會置心中的善良於不顧,是因為她。
那個人的改變,也是因為她。
沉熏忽然人生真的很諷刺。
可是這些人的改變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她從來也不想去改變任何人,她只是想要堅持自己一直所堅持的東西而已。
可是那個笑容純淨,溫柔如水的夫君,彷彿面容模糊了。
「條件?」沉熏輕笑出聲,是真的覺得好笑:「你知道那天晚上我跟他說了什麼嗎?我教他學會放手。」她靜靜的看向陰夜辰,眼中透著淒涼的神色,不知道那淒涼是為誰:「而他學會了。」沉熏輕輕的別開視線,嘴角的那一縷淡淡的笑意在陽光中顯得無比的諷刺,對人生的諷刺:「他向來說到做到,根本不用什麼條件,他也會讓我們離開。」
陰夜辰眼中的淡然瞬間破碎,一瞬間手腳冰涼。
沉熏又一次的抽回了手,「我知道你這樣做都是為了我,可是——」沉熏唇邊的笑意漸漸的恍惚:「夫君,以你對我的瞭解,你認為我會願意看到你這樣形式的為我嗎?」沉熏慢慢轉身:「或者,是我們已經漸漸的不理解對方了。」
或者,我們已經漸漸的不理解對方了。
帶著哀傷的聲音,在書房裡靜靜的傳開來,連帶著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都染上哀傷的顏色,淡薄得讓人發寒。
是嗎,是這樣嗎?
不是的。
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必然不會願意看到他這樣做,是的,他在意,在意得鳳者為後的傳言,他忘不掉當初慈寧宮東苑那個彈指間風雲為之色變,鳳凰破雲飛來的場景,那樣的場景,看到過的人都只有四個字:人中之鳳。
他忘不掉,所以他忘記了她曾經說過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忘記了她決意忘記那些傷痛的過往站在他的身邊,那麼她就一定會說到做到,她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安然的回到他的身邊,所以他一意孤行。
風吹過,什麼東西被吹得颯颯作響,陰夜辰有些僵硬的抬起頭,原來是那一副寒梅圖,畫上的梅花像是要隨風飄落下來一樣,對了,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什麼,願得笑容如初見,所以傾盡天下為紅顏,可是,他卻忘了最要緊的事情,傾盡天下為紅顏之後,那個紅顏再也不能夠笑容如初。
他忽然找到了所有事情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