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今晚,真的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停車。」忽然馬車行駛到離南王府不遠的地方時,一聲溫和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沉熏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得含笑看著她的陰夜辰,手伸在半空,「娘子,我們散步回去可好?」
沉熏微微一笑,伸出放在他的掌心,點了點頭。
陰夜辰笑意加深,自行先下了車,一隻手牽著沉熏,沉熏腳方才踏在踏板上,只覺得腰上一緊,隨即身子已經騰起,沉熏猝然不備,呀的一聲輕呼出聲,手隨即勾住陰夜辰的脖頸,陰夜辰卻沒有把她放下來,而是手緊緊的抱住她,抱得很用力,像是害怕一不小心她就會從他懷中溜走了一般,隔著衣衫,沉熏感覺得到他的手指都是微微發抖的。
沉熏沒有說話,只是任由他抱著,他身上的清雅的氣息蔓延,方纔那顆忽上忽下的心這會子終於落到實處了,過了許久,感覺到他的指尖已經不再發顫了,沉熏忽然輕笑出聲:「夫君,累不累?」
陰夜辰搖了搖頭:「不累。」
「那你就抱著我走回去吧。」沉熏很乾脆地把頭往他肩上一靠:「既然你這麼捨不得放開的話。」
「謹遵娘子吩咐。」陰夜辰失笑出聲,當真抱著沉熏就往前走,這下換沉熏掙扎了,真被他抱著走進南王府,她就算是再厚的臉皮也無法見人了。
「好了好了,我又跑不了,你抱這麼緊幹嗎?」沉熏掙扎下地,雖然是玩笑的語氣,卻透出了幾分認真的神情:「我這不還帶著一個球嗎?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何況——」她站穩了,手卻沒有放下來,依然環住他的脖頸:「我一點兒也不想跑。」
初春的風安靜地吹著,風裡帶著早春特有的清新氣息。
月色如水傾斜下來。
陰夜辰從進入養心殿起便一直有些浮躁和不安的心瞬間便沉寂下來,他靜靜的看著她,幽藍的眼眸緊緊的鎖住她,因為剛哭過,她的眼睛有點兒腫,月光斜斜的灑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臉上,眼睫投下半圓的暗影,又或是眼底的暗影其實是因為疲憊的關係,一雙眼睛依然的澄澈明亮,眼底蘊了點笑意,定定的看著他。
「娘子——」
沉熏忽然垂下頭來,手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聲音輕輕的,化在風裡,了無痕跡:「今天我才知道,生命是多麼的脆弱,活生生的一個人,忽然間就沒有了,怎麼叫也叫不醒來,再也不會睜開眼睛,身體漸漸的冰冷下去。」沉熏的聲音漸漸哽咽,「母親是修行之人,魂死身滅,什麼也不會留下,而姐姐,我眼睜睜的看著姐姐生命一點一點兒的流失,毫無辦法,感覺到姐姐漸漸冰冷下去的身軀,怎麼也不會暖和起來,那個時候,我忽然很害怕,從未有過的害怕,甚至夫君中蠱毒的時候都沒有的害怕。」
「小薰——」感覺到沉熏的手微微顫動,不止是手,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陰夜辰擁住了她,把她整個人擁在懷中,想把自己身上的溫暖都給她,心裡愧疚和心疼如同潮水湧上來:「對不起,我去得太遲了。」
一聽到消息,他立刻趕進宮中,可是還是遲了,她那麼害怕的時候,他卻沒有在她的身邊。
沉熏搖了搖頭,慢慢的仰起臉來:「你知道我在害怕什麼嗎?」她並沒有等他回答,彷彿只是自問而已:「我害怕,我怕有一天夫君也會不見了,不會呼吸,不會回應我。」她的手手不知何時抓住了他的衣裳,抓得非常用力:「夫君,不會有這一天的對不對?」
「嗯,一定不會有這一天的。」陰夜辰重重的點頭,指尖輕柔的拂開她被風吹到臉上的髮絲:「不要害怕,一定不會有這麼一天的。」他視線直直的看向她:「娘子說的,以後我們的生活由我們自己來掌控,我會一直守候在娘子的身邊,今生今世,一輩子。」頓了一頓,陰夜辰又道:「也不會讓任何人把娘子搶走。」
沉熏嘴角的笑容瞬間綻放。
那些過往,那些禁忌,那道心裡的障礙,在今晚經歷了一場生死過後,忽然間就變得微不足道了,不重要了,是呀,人的生命那麼脆弱,脆弱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去,她其實已經很幸福很幸福了,擁有自己喜歡的人,雖然曾經走失,但是已經回來了,並且那個阻攔他們的人已經沒有了。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圓滿的事情,求不得,也得不到,珍惜現今擁有的就好了,而以後,他們會有著美好的以後,與其去在意那些,不如開開心心的活著每一天,不要像那個人,腦中浮起那個妖嬈邪魅的身影,還有那些明明冷酷,但是卻透出無比軟弱的那些話,沉熏自動忽略掉某一個句話,因為直到現在,她依然不相信耳中聽到的,只是想,那個人,心裡或多或少後悔了吧,所以才會一遍一遍的重複那幾句話,他從來都不曾真正意義上的善待姐姐,但是姐姐卻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了他,一個再無情的人,終究還是被感動了吧,哪怕是一丁點兒,何況那個人並不是真正的冷血無情。
「如若——」過了一會兒,陰夜辰忽然開口,視線看向夜空,今天是晴天,夜空深藍,月明星稀,陰夜辰一句話還沒有說出口,沉熏卻先一步把手指壓住他的唇瓣,語氣輕柔但是十分的堅定:「如若就是沒有發生,既然沒有發生,那就不代表會發生,我不要聽。」
陰夜辰微怔,隨即微笑開來:「可是,這次我還是要說。」他笑意加深,忽然傾身吻上她的額頭:「小薰,如若沒有你,這月色該是如何的寂寥?」
沉熏錯愕,不曾想他說的是這個,瞬間低頭一笑,紅暈在臉頰上泅開來,柔情瀰漫。
想來,他們許久,都不曾有這般的閒情逸致了。
兩個人手牽手往南王府走去,十指相扣,夜風輕輕,彷彿低聲訴說著什麼,應該是陰夜辰那一句真正想說的話吧:
娘子,如若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不在了,那麼,希望你能夠把關於我的記憶全部都忘記,如同那一朵綻放在指尖的昨日夢境一樣,凝結,綻放,凋零,然後記憶如煙幻滅,全部忘記了,就不會傷不會痛,那樣的話,你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另一邊。
鳳儀宮。
守夜的宮女太監還有法師等全部都被喝退了,陰夜冥慢慢的走過去,黎畫衣已經被換上屬於皇后的喪服,華美精緻的衣服,她亦是妝容精緻,安靜的躺在金絲楠木上,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像是睡著了一樣,靜謐而溫婉。
她一直都是這樣靜謐而溫婉的,不對,剛開始的時候其實不是,後來,因為那個人的提點,所以她明白了,明白了要站在他的身邊,就應該變成一個能夠合格的,能夠站在他的身邊的人。
「朕來看你了,畫衣。」陰夜冥隨意在守夜人的位置上坐下來,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畫衣,你走了,這個世上懂朕的心意的人都沒有了。」他頓了一頓,道:「朕今天說了,本來以為會是最深的秘密,但是卻無意識就說出口了。」他忽然輕笑出聲:「但是,她不相信,一點兒也不信。」
「但是,相不相信都沒有關係。」陰夜冥的語氣忽然冷下去:「朕想要的,何曾失手過?」他慢慢的站起身:「不要怪朕,你走了,一個人站在這樣高的地方,太孤獨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朕不想要一個人,何況——」他慢慢的向著屋外走去,聲音漸漸消散在月色裡:「得鳳者為後,鳳凰命,她從一開始就是天命注定的要坐上那個位置的人,朕這樣做,也是順天命。」
夜風更加的大了,碧浣池上,平靜的湖面被吹起層層的漣漪。
什麼東西也在今夜悄然改變了。
皇后的葬禮完成,整個二月份也差不多就過去了,春意漸濃,陽光易發的溫暖起來,這日沉熏午睡醒來,卻沒有如同往常一樣見得凝煙和凝碧的身影,只手撐起身子,正要下床,一個人影挑簾子走了進來,卻是陰夜辰。
「醒了?」陰夜辰含笑著走近,非常自然的從旁的衣架子上拿起外衫展開,讓沉熏穿上,一面用帶著調侃的語氣解釋道:「春天真是戀愛的好季節呢。」
「所以——」沉熏任由他為她繫上衣服的帶子,讓她自個兒系肯定出錯,丫頭太過於能幹的結果是,沒有了丫頭,小姐連衣服都穿不好。
「兩個丫頭都丟下她們家小姐了。」沉熏撇了撇嘴,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反正不太舒心,凝碧和沈立寒近來是平穩發展,那日踏春回來之後,也不知沈立寒是怎麼開導的,那丫頭忽然間就開竅了,此後的每一次沈立寒約她,出門前凝碧都不忘記照照鏡子,還時不時的對窗發呆一番,兩頰生花,整個兒就一副墜入情網的模樣,沉熏和凝煙相互傻眼又相互瞭解一笑,那丫頭單純,專注力很強,投入某樣事情就一下子扎進去了,看來這次是一頭扎進沈立寒編織的情網裡了,沉熏當然是見樂見其成了,沈立寒絕不是那等負心之人,倒也不擔心沈家會看低了凝碧的身份,沈立寒這樣的人,自然會先把家裡人全都擺平了之後才會帶凝碧上門拜見父母。
沉熏有些意外的是,凝煙也步入了凝碧的後塵,其實也說不上是意外,那次會賓樓和張俊談話時凝煙的反常沉熏自然是看在眼中的,只是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件事情幾乎就已經忘了,直到那日沉熏有些惆悵的提起被毀掉的鳳焦琴,凝煙卻一臉篤定的說:「張公子一定會幫小姐修好的。」
果然真的修好了,琴弦換過了,依然是冰蠶絲的琴弦,音質和原來也沒有太大的出入,這並不是讓沉熏最驚異的的,讓沉熏驚異的是,凝煙放下琴時的表情,一向沉靜如水的凝煙,卻是一臉從未有過的驕傲和崇拜的神情:「張公子的一雙手可不只是會寫出錦繡的文章,更是能夠修好這個世上的各種樂器。」那種驕傲和崇拜,比說到她家小姐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讓沉熏心情有點兒鬱悶。
「再過不久,南王府就得辦喜事了。」沉熏歎息出聲,語氣聽不出多少『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