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陰夜冥的手指忽然無意識握緊。
他當然知道沈立寒說的那個人,是沉熏。
冬天的傍晚,昨夜的雪到現在還有化盡,晶瑩的白色,彷彿那日她在自己懷中臉上的顏色一般,白得彷彿會隨時在陽光下消融一般,讓人有種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害怕一不小心就真的不見了,從自己身邊消失掉。
但是不管他怎樣小心,她也終會從他身邊消失掉,因為那抹白色已經落在了南王府,他甚至連挽留的資格都沒有。
她第二天醒來之後就迫不及待想要回南王府,他沒有出言阻止,一句都沒有,其實要找一個挽留的理由是很簡單的,比如她的傷不宜車馬勞累,比如她的姐姐第二日要走,留下來兩姐妹說說話……心裡的某處叫囂著讓她留下來,哪怕只是一晚,只是同處一座府邸就已經足夠,他終是沒有開口,強大的自制力制止了自己,不是不想,而是因為太想,想要得更多,看著她的身影從清王府漸漸消失的時候,陰夜冥忽然發現自己心裡那個最深的渴望,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過這樣強烈的渴望,渴望得只有擁有方才能夠平息。
「太子……」看得眼前這人突然間的沉寂,沈立寒不由喚了一聲,心裡那種隱隱的感覺又上來了,眼前的這個人不管處於何種境地,幾乎都不會失態,只是,好幾次都是因為同一個人而有些異樣,這根本就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沈立寒心裡升起一種難言的驚異。
「如若那丫頭知道你的提議,你說,你們會變成什麼樣子?」陰夜冥忽然漫不經心說出這樣一句話,一語命中,方纔他遲疑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
沈立寒臉上出現無可奈何的神情,果然呵,感情是這個世上最大的牽絆和致命的弱點,眼前的這個人沒有受到感情的牽絆,心智才會這樣的強大吧,沒有弱點的人,才是最強的人,才能登上那個位置。
一句非常平靜的話語卻讓沈立寒方纔的想法碎裂成塊。
「我,好像也開始有弱點了。」暮色中,玄衣黑髮的陰夜冥語氣淡淡,上挑的丹鳳眼瀰漫了無可奈何的味道。
這一刻,這個向來陰冷狂傲的嘉明王朝太子身上散發的,是如同世間任何一個普通男子動情的神色。
動情。
腦中隱隱的感覺變成清晰,沈立寒呆呆的立住。
「別人不知道的弱點,也不能稱之為弱點。」陰夜冥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不知為何有些自嘲的意味:「別人能看到的,便是南王的弱點。」陰夜冥視線忽然看向靜立在角落裡的影衛:「本王要你暗中保護好她。」
影衛領命而去。
按照那人的心性,雖然心裡對南王的疑惑消去,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定然會對她下手。
另一邊。
御書房。
「啟稟皇上,所有的軍士都已經調派完畢,死守住進入皇宮的各道宮門,如若亂黨真的過了前面兩道坎,也絕對過不了這一道坎。」說話的人是禁衛軍的統帥徐楓,徐楓原本是皇帝身邊的近侍,同時也是暗衛,雙重的身份,雖然不懂得阿諛奉承,但是肯實幹,人稱為徐木頭,這種人的忠心,是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打動得了的,皇帝需要的,便是這樣一個人來統領禁衛軍,是以,除去了徐楓暗衛的身份,大加任用,短短一年的時間,徐楓便連升好幾品,一躍成為嘉明王朝最強軍隊的統帥。
「如若逆賊有命來到這裡,微臣定然也叫他們全部把命留在皇宮的宮牆之下,決不讓他們踏入皇宮一步。」
皇帝點了點頭,有了吳佑函的第一道坎和護城軍這第二道坎,要想跨過,已經是千難萬難,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雪瀾和陰夜冥兩個人明白了他的意圖,事先勾結在一起,窮盡心智,過了那兩道坎,也絕對逃過不了今晚的命運——命喪黃泉。
「那兒臣做什麼?召集暗衛共同保護父皇?」陰夜辰眉宇間浮上淡淡的疑惑,袖中的手握得死緊。
皇帝含笑點頭:「今夜過後,你是朕唯一的兒子,朕當然不能讓你涉險,召集了暗衛,你便陪朕下下棋,這一盤棋,朕已經醞釀了很久了,今日是驗收的時候。」
「兒臣遵命。」陰夜辰說罷,便起身告退,自然是去召集暗衛去了,轉身的時候,他嘴角微不可見地一沉,有某種怨毒之極的情感從眼底一閃而過,全身那種死命壓抑的恨意翻湧升騰。
因為太過於激動,他沒有注意到,他轉身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從袖中滑落。
夜晚。
定安府。
這一帶原本是前朝最為繁華的地方,因為這個府裡住的是將帥世家謝家,謝家是前朝玥驊王朝第二大家族,當然,第一大家族是皇族,謝家的人天生善於用兵,是難得的武將奇才,只是所有的繁榮富貴都隨著玥驊王朝的滅亡而煙消雲散,那些閃亮的星星,一顆一顆地全部隕落,唯留下一座充滿傳奇意味的府邸。
是的,傳奇意味。
開國之初,謝府作為戰利品,神武帝把它賜給了開國功臣也是導致玥驊王朝滅亡的王毅詠,王毅詠本是玥驊王朝京城城防營的統帥,就是因為他的臨陣倒戈,才導致了前朝的滅亡。他入住這處府邸的當晚,便暴斃身亡,其後神武帝又把這處府邸轉賜其他人,但是不過一晚,那些臣子紛紛請求神武帝收回成命,原來這出府邸每到晚上的時候,就從校場上傳來士兵操練的聲音,是不是夾雜著震天的喊殺聲,彷彿那些士兵的亡靈歸來一般,許多人暗中揣測,王毅詠的暴斃,便是亡靈復仇,是以,這處府邸就如同西苑的巨石一樣,變成了禁忌。
所以,當初周子澈領著大軍凱旋而歸,在皇帝問他想要什麼樣的賞賜,周子澈提出了這處府邸時,眾臣無不大驚失色,都只道是周子澈年輕氣盛,並不知道這處府邸的怪異之處,有人暗示周子澈,然而這位少年將軍無畏大笑道:「若真有鬼怪,周某定然也將其斬殺。」皇帝見他意志堅決,況且也想看看能不能打破那個禁忌之地,是以賜名定安府,如其所願,賞給了周子澈。
這些人不知道的是,周子澈會提出這個要求,一切都是因為雪瀾狀似無意間的一句話,那是雪瀾從定北回京後,皇帝宣佈他功過相抵,不賞不罰之後,周子澈問雪瀾可曾後悔,雪瀾搖了搖頭,沉默良久,最後道:「只是可惜了,那出專出將帥奇才的府邸,是雪瀾與之無緣。」惋惜的語氣,讓周子澈心中便有了決定。
周子澈的心思,雪瀾是他打心裡信服的朋友,他的東西都可以分給雪瀾一般,甚至全都送給他都行,定安府到了他的名下,也跟到了雪瀾的名下一樣,在京的時候,兩人便是常常在定安府中商議各種軍事上的事情,怎樣排兵佈陣,怎樣突圍……或是到校場上去比試一場,痛快淋漓,只是讓周子澈微微遺憾的是,他並沒有聽到那些傳說中的亡靈之聲,語氣十分惋惜地說與雪瀾聽,雪瀾嘴角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容:「或許,是因為他們等到了自己的主人,所以平息了。」
是的,主人,也就是謝家的後人。
當然不是周子澈。
雪,便是謝,所有的花都謝掉之後,接踵而來的,便是冬天紛揚的雪花。
高大威武的石獅子,彷彿見證了過的繁榮,時光流逝,前朝的舊人舊事如同煙雲消散,唯有這些石獅子一成不變,靜靜的看著世間的一切,忠實的記錄著時光在它身上刻下的痕跡,那些痕跡,是用沾著鮮血刻下的。
臘八節的夜晚,雪瀾站在定安府門前的時候,指尖輕輕觸摸著高大石獅子身上已經被沖洗得幾乎看不見的血跡,袖中的流魂劍便發出彷彿悲鳴的聲音。
每一次,只要他走進這處府邸,流魂劍便是會輕微的震動,發出嗚嗚的悲鳴聲,宛如哭泣,那些噴灑到石獅子上的鮮血會被時光的雨水沖刷趕緊,但是灑在心裡的鮮血,卻隨著時光的溜走而更加的殷紅。
希望今夜過後,所有的亡靈將得到最終的平息。
雪瀾收回了手,握緊了流魂劍,寧靜祥和的眼眸中已經被冰冷入骨的神情所代替,他從容推開了定安府的大門,自動的走進那個人設計好的圈套,當然,府中的下人已經早早被遣散了,雪瀾穿過中庭,往東邊的校場走去,非常寬闊的校場,連空氣都彷彿與別處的不一樣,凝重非常,今夜月色很淡,淡淡的月色下,雪瀾他看著校場上悄無聲息的重重黑影,宛如站得直挺的千萬士兵,只等待統帥的一聲令下,便動如脫兔,奮勇殺敵。
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