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以修行人的眼光來看,這塊石頭瀰漫著一層淡淡的紅色,或者說是血色較為恰當一些,石頭是這個世上最忠實的記錄者,記錄著時光流走的痕跡,只是平常人看不見而已,那些血色,代表的是這裡曾經經歷過驚人的殺戮,也代表著有人以血下咒,保護巨石的安全。
血咒是術法中攻擊力最強也是反噬力最強的一種咒術,以施法者的血下咒,一旦咒破,施法者也會因為受到強大的反噬力而經脈盡毀,這塊巨石上附了血咒,就是說,有人以血下咒來守護巨石的安全,凡是想要損毀巨石的人,都會遭到血咒的攻擊,輕者損其心脈,重者喪命。
所以當日那個將領方才猝死,而神武帝也在隨後不久的征戰途中喪命,當今的皇帝因為得到了聖泉之水的救治,方才除掉了血咒在自己身上的影響。
沉熏只是覺得悲傷,看著那些瀰漫的血色,心裡無端就浮上一種莫名的悲傷,血色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衝破時間的阻隔洶湧而來一般,彷彿有什麼東西牽引一樣,沉熏不由自主地提起腳步,朝著巨石走去。
凝煙和凝碧意識到小姐動作立刻想要出口阻止,只是方才張開嘴巴,卻雙雙的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眼睛驚異看著巨石。
消失了。
巨石身上瀰漫的血色,居然隨著小姐的走近慢慢的消失了。
意思就是,血咒自動解除了。
千里之外的沉星谷。
沉淵看著自己忽然之間蒼老的雙手,露出不知道是釋然還是悲愴的笑聲,她視線灼灼的看向天空,沉星谷看不到星星,但是不代表星星並不存在,那些星星其實一直都在,如同命運,她的命運,從成為聖女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注定了,她是一個承接者,連接著過去和現在的時光,血咒破,那麼被血咒壓制的東西,也將重見天日了。
紫微星將變,破軍星到位,載著命運的鳳凰即將甦醒,她的使命,也完成了,當年下屠殺令的兩個人,一個已經受到懲罰,而另一個,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她忽然想起當日她告訴自己從未有過阻止女兒進宮的念頭,是因為修行多年,早就練就了如水的心境,亦明白愛恨癡纏是每個人必須經歷的路程,無人倖免,亦無人能夠插手,其實,最深的原因,是因為那是命運的安排。
沉淵慢慢閉上眼睛的時候,和上眼睛的時候,她忽然想起女兒嬌美如花的容顏,一直以來,她刻意的淡薄和女兒之間的關係,是因為早就知道,在那個孩子未來的人生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可是彷彿,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那個孩子,最看重的,就是感情,這是又一次命運的安排,還是出乎命運之神的地方。
沉淵不想也沒有心力去算了,回想她的一生,因為在術法上的絕佳的天資而被選為聖女,成為聖女後,能夠看到帝國的未來卻絲毫沒有辦法來阻止,最後,玉碎宮傾之日,她攜鳳焦琴逃走,等待著命運的輪迴,曾經,再遇上黎御琅的時候,她想要過掙脫的,和自己喜歡的人攜手山河,不再費心算著星辰軌跡,可是,最後她自己還是逃不開命運這張網,所以,當初她讓女兒發誓不去推算命運,是最切身的忠告。
意識抽離的時候,沉淵模模糊糊地想,到底是命運愚弄了她,還是她對命運心存畏懼,所以選擇了服從,而女兒呢?女兒的人生,又會照著命運的安排走下去嗎?鳳凰之命?她渙散的神思忽然一凝,不行,她不要女兒像她一樣一輩子受到捉弄,她要告訴女兒,不要去管命運,要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西苑裡。
沉熏慢慢的走近巨石,越走近,心裡悲傷的感覺益發的濃烈,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把整個人都壓得喘不過起來,壓得她幾乎沒辦法繼續前行。
忽然一聲熟悉的叫聲打破了這種沉重的悲傷,是暖暖,沉熏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公主並沒有跟來,她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方才暖暖跳出去是為了引開公主,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即逝,沉熏抱起暖暖,一邊暗自笑自己想得太多了,暖暖溫暖的身軀讓沉熏心裡一鬆,那些沉重的悲傷彷彿被那一聲叫喚給驚走了,沉熏腳步一快,向著巨石走去。
她的身後,凝煙和凝碧原本想要跟上去的,可是在離巨石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走不進去了,像是被一層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是結界,兩人相視對望一眼,眼中掩不住的驚異神色,雙雙開口喊小姐,果然,雖然距離很近,但是沉熏卻絲毫沒有聽見。
凝煙和凝碧眼中掩不住的驚慌神色,唯一讓她們稍微放心的,是這個結界並沒有攻擊性,否則會對靠近它的人產生壓迫力,看來,只是想要阻隔她們的跟隨而已。
結界中。
沉熏走進巨石,細細轉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地方,走近了看,反而沒有遠處看時候那種淡淡的血色,只覺得是一塊很平常的巨石而已,難道剛才的血色其實是陽光的關係,所以才引起的錯覺,沉熏眉心微皺,百思不得其解。
暖暖叫了一聲,沉熏回神,暖暖卻忽然跳出她的懷抱,看了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沉熏覺得暖暖烏溜溜的眼神裡閃過一道亮光,看吧,暖暖轉身朝巨石的背面走去,沉熏下意識地跟上去。
巨石的背面很平整,下方有一個細細的小孔,咋一看,沉熏恍然覺得像是一道門,而那個孔就是鑰匙孔,隨即又為自己的想法覺得好笑,總不能這塊巨石其實是中空的,是一間屋子吧。沉熏笑意還未褪去,又聽得暖暖叫了一聲,這一次,沉熏非常的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是真的,暖暖的烏溜溜的眼中,閃著一種不同於平素調皮的光芒,反而是——反而是某種凝重的神色,暖暖揚起爪子,指了指石頭上的那個孔,又撓了撓頭。
沉熏心裡一怔,手下意識地模仿暖暖的動作,於是,她指尖觸碰到了發間某樣東西。
是那根釵。
十五歲的時候,母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白玉釵,釵心一點嫣紅,那一點嫣紅在透過樹隙照射下來的陽光的照射下,彷彿會流動一般,顏色非常的絕美絢麗,她一直非常喜歡這根釵,但是如今沉熏只覺得驚心,手上拿的不僅一根釵,還是一把鑰匙,一把通往一個不知道隱藏著什麼的鑰匙,或許,是她的身世秘密,或許,又是其它的什麼。
一切,都等待她去探尋。
沉熏握緊了手中的白玉釵,又慢慢鬆開,她拿起釵,往那個孔插去,巨石平整的表面忽然從中裂開,饒是有了心理準備,沉熏還是一愣,頓了一頓,她穩住心神,從容走進去,她身形方才走進去,石門隨即關上。
石門邊,暖暖並沒有跟隨沉熏走進去,而是發出類似於歎息的聲音,它終於完成了命運賦予它的引導者的使命,身子一轉,它用盡最後的術法,幻化成沉熏的模樣,一幅四處看風景的樣子,當然不能讓人發現沉熏的失蹤。
石門內。
果然是一個屋子,雖然門已經合上,但是因為屋內牆壁上鏤空的地方放有夜明珠,亮如白晝,沉熏站定,一個人在這樣完全陌生的地方,沉熏卻絲毫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因為沒有感覺到任何傷害她的氣息,有的只是那些被滯留在時光裡的影像,彷彿錯身在另一個世界,沉熏看見一個少女,仰頭看著天空,無聲哭泣,滿是絕望和無奈的神情,少女的腿上,一隻青色的小狐狸用毛茸茸的腦袋去蹭少女的手臂,然而少女無知無覺,只是一直看著天空無聲的哭泣,沉熏再也掩不住驚異驚叫出聲,因為那個少女的容顏是如此的熟悉,是沉熏母親的容顏。
沉熏驚叫出口的時候,少女的影像隨即破滅了,隨即,更多的影像撲面而來,暗沉的天空下,那些穿著華貴衣裳的男子和女子,完全放棄了反抗的軍士,表情木然坐著,坐著等待希望,亦或是絕望,眾人木然的神情在兩個人走過來的時候忽然有了一絲變動,那兩個人,同樣一身玄色的外衫,看得其中年輕的一個,沉熏眼底閃出忿恨的光芒。
兩個人看了看人群,對視一笑,露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笑容,嗜血而殘忍無情,異口同聲的吐出幾個字:全部殺掉。
然後,血流成河,玉碎宮傾。
沉熏終於明白為什麼走近這裡的時候會被那樣鋪天蓋地的悲傷壓得喘不過起來,那是母親的悲哀,那是萬人的絕望,她終於明白碧浣池的荷花為什麼會那樣的嫣紅了,因為,那是用無數人的血澆灌開出的荷花。
最後,那些慘烈的畫面幻化成了先前的少女,少女對著巨大的狐仙神像瘋狂地叫起來:「為什麼?為什麼連投降的人都全部殺掉?連剛出生的嬰兒也不放過,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為什麼還要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為什麼……」少女忽然奇異地鎮定下來:「他們會遭報應的對不對,你是我陳氏的守護神,一定會讓他們遭到報應的對不對?」神像默然,然而少女卻奇異地笑起來,「淵兒明白了,他們,一定會遭到報應的。」少女說吧,咬破自己的指尖,以血下咒,守護著這個地方,讓這斷時光裡的影像凝固,只為等到輪迴的那天一天,讓載著命運而來的那隻鳳凰將凝固的一切喚醒。
而這一天,終於到來。
沉熏只是覺得悲哀,澄澈明亮的眼中有一種絕望的無能為力,那樣慘烈的過往,那樣慘痛的事實,她清清楚楚的看得見,甚至能夠感覺到鮮血濺在臉上的溫度,可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因為已經過去了,她碰不進時間裡,她伸出手去,想要去安慰那個滿臉淚痕的少女,指尖快要碰到的時候,所有的影像瞬間煙消雲散,什麼也沒有留下。
那些本該隨著時光的流走而消逝的影像,終於還是走了,因為那些影像存在的價值已經得到了體現。
沉熏終於明白為什麼母親總是那般的冷淡漠然了,她所有的熱情和心血,已經在那一場浩劫裡完全的用盡了。
屋子裡漸漸恢復了平靜,然而沉熏的心再也沒有辦法平靜了,在這之前,她所想的就是要讓那個玩弄別人命運的人受到懲罰,而現在,不僅僅是受到懲罰這麼簡單了,而是血債血償,朝代的更迭不可避免的有人流血犧牲,可是那些已經完全放下武器投降的人,毫無抵抗之力的小孩子,只求活下去的人,不應該給他們一條生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