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初秋皇宮裡開得最多的便是菊花,道旁花苑隨處可見到各種品類的菊花,菊花的香味清雅,向來給人安神的作用,一路走來,沉熏放在在養心殿裡緊緊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去,指著路旁的盆花對太后道:「皇奶奶你看,那盆菊花開得好漂亮。」
太后聞言看過去,只見流離的宮燈中,菊花迎風而立,純然的黃色,纖長的花瓣舒展開來,在飄搖的燈光裡,確實是美得如夢似幻,然而太后只覺得那黃色黃得非常的刺眼,刺到心裡,勾起了心裡的那一抹隱痛,太后臉上的笑意慢慢隱去。
沉熏察覺到太后的異樣,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初秋的夜風微涼。
宮牆簷角懸掛著宮燈,宮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燈影流離,太后平素慈愛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燈光裡有種說不出的肅穆,沉熏愣住。
「小薰,到了今日,哀家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訴哀家,景和宮庭院裡的黃色杜鵑是怎麼回事?」太后視線是從未有過的凌厲,直直射向沉熏。
當日皇后說的話太后沒有全信,但是一直都心存疑慮的,只是事關另外一個孫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求證了又如何,不管是與不是,太子都不能復活,只是想到今夜之後,這個疑惑就真的是一輩子的疑惑了,太后終於還是問出來:「皇后告訴哀家,太子並不是暴病身亡,而是遭人下了慢性毒——舞魅。」
舞魅!
沉熏終於明白了為何太后方才看向那盆黃色菊花的眼神會這樣奇怪了,她看的不是菊花,而是杜鵑花,明黃色的杜鵑花,又名舞魅,絕美妖嬈,嬌艷欲滴,花瓣兒密密匝匝,美麗不可方物,尤其是風吹過的時候,花朵搖曳多姿,像是絕美的舞姬在跳舞一樣,是的,舞姬,引人走向死亡之路的舞姬。
夜風安靜地吹,風中四處瀰漫著菊花的香味,清雅絕塵的香味,卻是冷香,沉熏看著俏麗的明黃色菊花,忽然間手腳冰涼,從前有件一直想不通的事情這會子瞬間明白了過來,那夜,她送走了母妃,在回到景和宮的途中,在流韻宮和景和宮之間的小庭院遇上了清王,當時她心裡曾經奇怪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那裡,直到今日,她方才明白,原來那個人的每一句話都還有著另外一個意思:
他說:「我今晚留宿流韻宮,出現在這裡,有什麼奇怪的?」
他說:「本王向來都只做事半功倍的事情。」
他說:「南王妃也輕鬆太快了,南王沒有事,不代表事情不會找上他。」
他說:「在其位不謀其政,這樣的人,跟廢物有什麼區別,既然是廢物,除掉了也沒有什麼損失,沒得礙眼。」
是呀,他那樣的人,出現在那裡,當然沒有什麼覺得奇怪的,因為謀害別人對他來說只是已經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真真是事半功倍,毒害了太子的同時,順便把罪證栽贓到夫君的頭上,可是她呢,她那一晚在做什麼,竟然是全然的放下了心中的戒備,竟然叫那個人姐夫,難怪那人說是陪她演戲,果然是演戲。
沉熏忽然失笑,是真的想笑,這個宮裡,果然是處處都充滿了陰謀和詭計,每一步都是機關算盡,而明天她就要離開了,外面的世界雲淡風輕,沒有這些擾人的東西,想到這裡,她當然笑起來。
「小薰,你還沒有回答哀家的問題。」太后見沉熏臉色忽沉忽喜,不由重複問。
「皇奶奶認為呢?」沉熏不答反問,「想必皇奶奶比我更清楚,在這個宮裡,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她眼神真摯地看向太后:「夫君如若真的是那種會為了那個位置而殺害自己哥哥的人,那夫君就不會為了我而放棄。」她嘴角浮上純然的笑意:「毒害太子的人,絕對不是夫君。」
太后眼神一怔,臉色慢慢恢復了如常的神色,其實這些日子以來看得陰夜辰的行為,她何嘗不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今日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案,心裡的那個結就解開了,太后舒了一口氣,重新邁開腳步,道:「這樣就好,這樣……」太后語氣忽然一頓,腳步也停了下來,視線比之方才更為凌厲地看向沉熏:「小薰,方纔你說什麼?」
沉熏被太后的神情嚇住,無意識重複:「我說毒害太子的人,絕對不是夫君。」話音落下,她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犯了一個什麼樣的錯誤。
果然——太后雙手語氣猛然拔高:「不是辰兒,那是誰?是誰毒害了太子?」
沉熏看著這個幾近失態的老人,這個嘉明王朝最高貴的女子,忽然間心生黯然,這個世界上,真心的想要保全所有孫兒的太后,但是面臨的卻是孫子相互爭鬥的狀況,她輕輕地別過臉去,道:「皇奶奶,有的事情,追究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太后歷經了朝代的更迭,本是聰慧之極的人,瞬間就明白了沉熏話裡面的意思,只怕追究出來的那個答案,是令她傷心的。
「明天之後皇奶奶就不用看得孫兒之間相互爭鬥了。」沉熏對太后笑了一笑,道:「皇奶奶只要想著這一點就好了。」
太后慢慢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欣慰。
明日的結果,也是她能夠盡到的最大努力了。
沉熏見得太后神色稍緩,親暱挽起太后的手,半是嬌嗔半是擔憂道:「皇奶奶,我們還是趕緊回到慈寧宮去吧,說不定夫君已經在慈寧宮等我們了呢,沒看到夫君之前,我還是放不下心來。」
「你呀!都跟你說了,辰兒不會有事的。」
「夫君沒有事不代表事情不會找上他。」沉熏下意識說出了心裡的擔憂,方才太后進入養心殿之前皇帝說了那句話一直在她的腦中迴盪:你猜猜朕會怎麼做?
皇帝定然會有所動作,夫君也定然會全力防範,依夫君的精明,不會那麼容易就出事情的,沉熏一邊走一邊思索,只要防範住皇帝的動作就好。
只要防範住皇帝就好了嗎?
大腦突兀地浮上一個問號,沉熏神情一僵,心忽然直直地墜下去,像是掉進一個無止盡的黑洞一般,她手下意識地抓緊胸前的衣服,像是要抓住自己急速下墜的心一般,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睛被無邊無際的惶恐淹沒了。
皇后認定是夫君毒害了太子,那麼,她定然不會善罷甘休,而景和宮……景和宮的那個宮女……沉熏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凍住一樣,她張了張口,幾次才說出話來:「小宮女……那個小宮女……」
「你說那個叫安染的小宮女,看起來很天真的一個丫頭。」太后驚異看向沉熏,忙問:「小薰,怎麼了?」
安染,真的是安染。
沉熏只覺得全身如墜冰窟裡一般,大腦木木了,她甚至來不及回應太后,猛然轉身,朝景和宮的方向急速奔去。
太后怔住,遠遠跟在兩人身後的一應太監和宮女亦是愣住,過了一會兒,太后方才反應過來,直覺出了大事,顫抖著聲音道:「快,趕緊跟過去看看。」
養心殿中。
「人在高度的緊張之後,一旦鬆懈下來,那個時候全身的戒備感最低,這個時候,便是下手的最佳時期,皇后,這次想來你不會讓朕失望。」皇帝依然坐在棋盤前,指尖拾起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自語出聲:「朕不能廢你,但是母后可以,朕忍了你這麼多年,事到如今,都是你活該。」他抬頭看向華然宮的方向:「蓉兒,這一次,朕的這盤棋定然會全勝,廢掉皇后,挽留住辰兒,同時懲罰那個對朕不尊的人,一箭三雕,這一次,不會有人能夠破壞得了。」
龍涎香的香味靜靜瀰漫,皇帝的眼神開始迷離:「然後,朕就封你當皇后,我們的孩子為太子,到時候,你就不會再對朕無動於衷了對不對?」他眼裡忽然閃過狂亂的神色:「辰兒他這一次太不聽話了,傷了朕的心,為著那個不知好歹的女子竟然想要離開你,離開朕,這是萬萬不能的,朕是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皇帝慢慢從袖中掏出什麼東西,就著淡藍色的夜明珠,可以清楚看清是一支笛子,名貴而清雅,皇帝唇邊溢出一抹無奈的笑意:「朕原本以為父子同心,定然不會用得到這個的。」皇帝指尖撫弄著笛子,和龍眼一模一樣的笛子,唯一不同的,就是擁有龍眼的人是影魅,影魅利用龍眼控制著暗衛勢力,而這一支,不為人所知,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是用來控制影魅的。
一抹人影悄然從殿外走進來,霍然是安得,安得垂首道:「皇上,一切都已經妥當了。」頓了一頓,從不多言的安得遲疑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麼,終於還是沒有勇氣,默默地退下去了。
皇帝聽得安得的話,眼底露出一種宛如野獸般嗜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