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雪瀾定睛一看,卻沒有任何的異樣,他搖了搖頭,悄然走回原來的位置,或許是看花眼了吧。
南王府。
「你說什麼?我們小姐讓你來拿東西。」凝碧疑惑看著前面的那個人,「來拿什麼東西?」
秦尚錯愕,怎麼跟駙馬說的不一樣,一定是自己沒有表達清楚,當下重複道:「南王妃讓卑職來拿東西,說是南王府的人自然知道拿什麼?」
凝煙正挑簾子走進來,聞得這句話,神思一動,止住了凝碧的話語,道:「大人稍等。」說罷,凝煙走進內室,拿出鳳焦,用上等的綢布包好,交到秦尚的手上。
秦尚見得原來是一把琴,心裡忍不住歎息,不就是一把琴嗎?南王妃是故意賣關子還是拖延時間,區區一把琴,又怎會對皇帝的計劃產生威脅,南王妃這一次這個欺君之罪,定然是跑不掉了。
慈寧宮的庭院。
正午的太陽火辣辣地落下來,皇帝和太后的身旁,執著皇羅傘的宮女靜靜獨立,目不斜視,為皇宮中最尊貴的兩個人擋去炙熱的陽光,只是苦了在場的文武百官,平素都出坐轎的達官貴人,如今卻在這大太陽地下生生暴曬著,但是無人敢發出一個字兒的不滿,現在這樣的時候,敢發出不滿的,就等著當炮灰吧。
太后的旁邊,沉熏悠然獨立,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最初滿心激動的情緒已經漸漸地退卻了,大悲大喜之後,現在餘下的,只是淡然,儘管方纔的行為是在一時的衝動之下,欠缺理智的考慮,但是她一點兒也沒有後悔。
有風輕輕吹過,但是那風裡也是無盡暑氣,絲毫不能吹去滿身的熱氣,更吹不走庭院裡凝滯的空氣。
終於,待秦尚的身影出現時,所有人都趁機深呼吸了幾口,讓提起的心臟趕緊放鬆放鬆,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可能會比之方才更加的驚心動魄。
「南王妃,你要的東西帶來了。」皇帝視線看了秦尚手中的東西一眼,唇邊漾開一抹冷然的笑意:「接下來,朕和母后,還有在場的眾位大臣久拭目以待你的絕技,看你如何引來鳳凰,看你的這出鬧劇如何收場。」
沉熏沒有被那句明顯帶有厭惡之意的話語影響,反而是微微一笑,從容接過秦尚手中的琴,語氣淡淡的,說不出的挑釁意味:「皇上放心,定然會以皇上滿意的結果收場。」
眾人的心因為這一句話便緊緊的提了起來,一是因為南王妃竟然膽敢公開用這般挑釁的語氣和皇帝說話,第二個方面,則是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南王妃稱呼的改變,她叫皇上,而不是父皇。
皇帝當然也覺察到了,眼眸裡的冷意更勝,心裡翻飛的怒氣幾乎衝破自制力的防線,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也從來沒有人敢反抗他,就是當初那個驚才絕艷的前朝餘孽雪璟,他也只是用了丁點兒的力氣,就讓那個人妻離子散,讓他承受了比死還要痛苦百倍的滋味。
如今一個小小的南王妃,還是他親封的,南王妃的位置,隨時都可以廢掉,力量比一隻螞蟻還微不足道,憑什麼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作對?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維持住了臉上一貫的神情,不用著急,反抗他的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欺君之罪四個字,就足以讓她萬劫不復。
「那麼你還等什麼?」皇帝微笑開來,任是再遲鈍的大臣也清楚的感覺到了那個笑容裡翻騰的怒氣:「朕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口中那個朕想要的結果了。」
滿朝的大臣心底都微微的發顫,即使平素狂妄囂張如同陰夜冥,這會子也覺得氣氛太過於壓抑,壓得人喘不過起來,而陰夜辰,幽藍的眼眸看著場中不被皇帝的氣勢所折損半分的沉熏,他的娘子,心裡的某個決定瞬間形成,所有的擔憂和思慮忽然就煙消雲散了,他甚至微微的笑起來,如此,也好。
御座旁,太后聽得兩個人的對話,看了看皇帝,她唯一的也是最在意的人,她的兒子,又看了看沉熏,她最欣賞和喜歡的孫媳婦,歷經風浪的太后忽然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心驚。
聽得皇帝掩不住的充滿怒氣的話語,沉熏臉上的笑意益發的深了,在明亮燦爛的陽光下,那光芒亮得讓人不敢逼視。
「沉熏遵命,定然不負皇上的厚望。」話出口的同時,她身子一個旋身,隨意自如地坐在庭院的石墩子上,只手掀開名貴的綢布,綢布如水一樣流瀉在地面上,露出裡面的一把琴來,非常普通的一把琴,甚至可以看見琴尾被燒焦,眾人原本對南王妃所說的能夠引來鳳凰的東西好奇之極,如今見得竟是這樣一把普通得近乎破舊的琴,都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情來,只有清王陰夜冥狹長的丹鳳眼微瞇。
皇帝哈哈笑出聲:「你別跟朕說你要用這把燒焦的琴引來鳳凰,朕知道你琴藝無雙,但是如果你想要曲聲引來鳳凰的話,那不如用母后的綠綺,免得到時候你找借口說沒能引來鳳凰,是因為琴的音質不好的關係。」
皇帝此言一出,文武百官中有善於阿諛奉承察言觀色的,看到如今這般的情景,知道這個南王妃已經是徹底的惹怒了皇帝了,以後別再想得到半分的恩寵,立刻發揮落井下石的精神,附和道:「皇上英明,眼神雪亮,南王妃此舉分明就是故意的,用這樣一把琴,到時候就把責任推到琴的身上,想要逃過欺君之罪。」
說話的這個人,是許巖,聖光八年的新科探花。
當初太后洗塵宴上,許巖為了奉承清王,對南王和南王妃出言不遜,被沉熏在眾人面前修理了一番之後,朝中無人瞧得起他,一年過去了,官職停滯不前,清王黨的人不接納他,中間派的人多是正直的大臣,最看不起的,就是他這等喜歡溜鬚拍馬之徒,南王黨的人更別說了,不拿他開涮已經是對他客氣了,許巖無時不刻不在想要陞官發達的機會,如今見此情景,認定是自己陞官發財的大好機會,是以不顧身份,大膽地出言。
果然——皇帝沒有因為他的大膽出言而斥責,反而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許巖知道皇帝記住了自己,當下心裡狂喜,更是肆無忌憚道:「真是無稽之談,臣熟讀經史,臣可以毫不誇張地講一句,對經史的熟悉程度可以說是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從來未曾見過先人記載過有用琴聲引來鳳凰的做法,南王妃分明就是作弄皇上,作弄太后,作弄文武百官……」
一縷空靈清雅的琴聲打斷了許巖高亢的聲音,其實那琴音非常的輕,輕得讓人疑心是幻聽,但是那樣輕那樣柔的琴聲,卻彷彿攜了隱隱的肅殺之氣一般,讓眾人的心中陡然一凜。許巖一肚子的話竟然被輕柔之極的琴聲壓迫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喉嚨那裡像是忽然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樣,當下憋得滿臉通紅。
庭院的一角,石墩子上,沉熏唇邊溢出一抹淡淡的冷笑,修長白皙的指尖輕輕從琴弦上劃過,流瀉出一段輕靈不似人間該有的音符,她絲毫不掩飾眼中不屑,看向許巖:「熟讀經史,倒背如流,」沉熏輕笑出聲,無比的鄙夷道:「既然這樣的出色,為何只考中了探花?」
許巖面色羞得變成豬肝色,仗著皇帝沒有出言阻止,強自反駁道:「只考了一個探花?南王妃好大的口氣,你知道我朝的新科考試的錄取時如何的艱難嗎?如若不知道的話,南王妃何出此言?」
「我當然不知道。」沉熏指尖忽然一頓,視線轉為柔和,柔到了極致,忽然變成急劇的亮光,直直的射向許巖,笑容冰冷而鄙夷之極:「我只知道,你只考中了探花,只因為你愚蠢得無可救藥。」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呆,繼而拚命忍住想要大笑出口的笑聲,許巖沒有想到一個惹怒了皇帝的王妃竟然敢在皇帝和太后還有文武百官面前直接辱罵他,罵他愚蠢得無可救藥,一時間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謂的經史,都是前人總結出來的,歷史上沒有記載的事情現在就不會發生嗎?今日我就讓你知道,這個世上有一個詞,叫做孤陋寡聞。」
許巖雖然臉皮厚,但是這會子也撐不住這般不留情面的鄙夷和不屑,只恨沒有一個地縫可以讓他鑽進去。
沉熏說罷,不再看他,微微閉上眼睛,讓湧動的思緒流轉到靈台,又慢慢劃歸為沉靜,許巖這等小人,沉熏雖然討厭,但是依著她的性格,根本不會理會的,但是已經決定破釜沉舟,那就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吧,用來發洩心裡的怒氣,既然已經惹怒了皇帝,那就不必再顧忌任何事情了,不必再顧及多惹怒一個人。
沉熏深吸了一口氣,體內的真氣漸漸的沿著經脈流動到指尖,飛揚充沛的真氣,讓她雲霞色的衣衫無風自舞起來,翩翩如飛,沉熏豁然睜開眼睛,眼光如炬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唇邊奇特的笑意盈盈泛開。
即使在你的眼裡,我不過是螻蟻之力,但是拚個魚死網破,我定然也會讓你失去你最在意的東西——賢德和孝順的名聲。
我會讓眾人知道,在溫和慈愛的面具之下,隱藏的,是怎樣一顆殘酷無情的帝王心。
沉熏嘴邊的笑意如花綻放的同時,十指驟然發力,激盪的琴聲悠悠泛開,夾雜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彷彿攜著狂風暴雨來臨一般,狠狠的敲擊著院中每個人的心臟,剛才還萬里無雲的天空,竟然迅速地佈滿了墨黑的烏雲,陽光完全被烏雲遮住,天地間陡然地暗黑下來。
庭院裡的人無不臉色大變,驚異看向院腳那個坐在石墩子上的女子,雲霞色的衣裳不停地舞動,眉目淡定,清麗無雙,這樣的女子,任是誰看了,都覺得應該是在庭院輕羅小扇撲流螢,一點兒也不像是手中能夠彈出這般操控風雨的琴聲,但是這般的琴聲,卻是真的出自她的手中,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真正相信了定北一戰中,燒燬烏真大軍糧草的人,是這個看起來柔弱無比的南王妃。
人群中,陰夜辰看著那個不掩鋒芒的女子,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娘子,眼眸裡出現癡迷和釋然的神情。
現在這般的模樣,是你隱藏的另一面吧,有著可以傲視天下的資本,才智雙絕,色藝無雙,但是自己這般出眾的地方,卻從來不會輕易地展示在人的面前,從來不會炫耀,如若不是因為要守護他,她的這般驚才絕艷,世人都不會知道吧。不畏強權,愛憎分明,自己認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妥協,這樣的女子,如同翱翔九天的鳳凰,不受世間萬物的束縛,她唯一受到的束縛,就是來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