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沉熏無知無覺,眼底的淒哀神色漸濃,因為蓉妃的不回答,神色更加的惶然無助了,她慢慢閉上了眼睛,「母妃,從剛才你和父皇的談話,不難推測出,在母妃的心底一直有一個人,那麼,母妃應該很清楚,愛一個人的話,是絕對不能跟人分享的。」她的臉上慢慢出現某種決然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笑意小小的,淺淺的,如同一朵開在秋風裡不勝涼寒的瘦菊一般,有一種引人心疼的感覺,她的聲音輕輕的,宛如呢喃:
「沉熏的心很小,只能裝得下自己的心上人,愛一個人,沉熏會付出自己的所有,但是同樣的,沉熏也會要求那個讓你心裡也只有我,只會對我一個人好。」她身子忽然一顫,睜開了眼睛,「如若夫君繼位,成為天子,那就不可能只有沉熏一個人,也不可能只對沉熏一個人好。」她恍惚又笑了,有些無奈的笑,「母妃你看,沉熏多麼自私啊,可是沒有辦法,愛本來就是自私的。」
沉熏的心很小,只能裝得下自己的心上人。
沉熏多麼自私啊,可是沒有辦法,愛本來就是自私的。
清清淺淺的聲音,在藏春殿中瀰漫開來,那聲音像是會環繞一樣,在殿中久久迴盪,不肯消散,一遍一遍的擊著門口那個人的心。
殿門口,陰夜辰呼吸一滯,眼底閃過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悲哀的神色。
蓉妃怔怔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陰夜辰會被皇帝親自扶持,一分是因為皇帝的偏愛,但是更多的,是有利於天下和朝政的穩定,作為一個皇帝,或許是有私心,但是那私心也是在顧全大局的基礎之上的,就如同當年皇帝寵愛的轉移一樣,不可否認,是為了保護他們母子,但是同時,更多的也是為了遏制皇后勢力的需要。
這麼多年來,皇帝一直被皇后和玉貴妃背後所代表的勢力掣肘,對那兩派的勢力可以說是早就深惡痛疾,但是又不得不利用他們來維持著平衡,暗中扶植陰夜辰,就是想要在他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推出陰夜辰,一舉滅了兩派的囂張氣焰,加上皇帝想要保全三個兒子,最好的人選就是陰夜辰。
所以,陰夜辰被選中可以說是一分皇帝偏愛和九分局勢所迫。
作為一個母親,蓉妃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位尊九五,君臨天下,但是同時她也知道皇帝的那個寶座燦爛的光環之下,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和無奈,所以選擇順其自然,也只能順其自然,看得沉熏這般淒惶的神情,眼底閃過不忍的神情。
是的,不忍,因為她知道,沉熏想要的東西,幾乎是不可能得到的了。
她曾經也是為愛癡狂的少女,絢爛華美如同煙花般綻放的愛情,如夢一樣的美好,可是也如同煙花和夢境一樣轉瞬易逝,很多的時候,那些愛情,最後都不得不屈從於現實,尤其是在皇家這個地方,高處不勝寒,處得越高,就越是危險,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下,更加的不適合愛情的生長。
蓉妃忽然覺得無比的疲憊,或許是因為今晚由於皇帝的一番話,挑起了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思緒,或許是因為預見了某種東西的即將泯滅,她歎了一口氣,道:「母妃老了,你們兩個的事情你們自己來解決,我不想去操這個心了。」說罷,轉身離開,應著溶溶的月色,那腳步也顯得蒼涼無力。
沉熏意識到她話裡的含義,猝然回頭,神情怔住。
月光從敞開的店門盈盈灑落進來,把立在門口的那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淺淺淡淡的影子落在地面上,給人不真實的感覺,而他的面容隱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情,亦看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其實看得清又怎樣,她同樣的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沉熏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怎麼不笑呢,她一直說服自己只要相信就好,可是現在才明白,那些所謂的相信,不過是說服自己無可奈何地接受那些自己看不見的東西而已。
而現在,她終於明白。
夜深了,深夜的風很涼,甚至可以說是冷風,那風從殿門口幽幽的吹來,吹到藏春殿的每一個角落,卻吹不走殿中凝滯的空氣和不知何時瀰漫的悲傷。
前日還盈盈相依的兩個人,此時,一個站在殿門口,一個坐在錦桌旁,中間隔著的是不到五步的距離,明明那樣短的距離,只要邁動腳步,馬上就可以到達彼此的身邊,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動也動不了,短短的距離,在這個中秋節的夜晚,去彷彿被月色無限地拉長了,彷彿隔了萬水千山一樣,阻隔在他們中間的,不是距離,而是現實和理想的差距。
兩個人的愛情是理想,可是現實常常跟理想不同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陰夜辰的身子方才動了動,嘴角慢慢的展開了笑顏,他一步一步朝錦桌旁走去,走得很艱難,彷彿是要衝破了重重的障礙,才能抵達她的身邊一樣,慢慢的,他終於走到她的身邊,蹲下身去。
「娘子,我到處找你,沒想到你在這裡呢。」
一貫低柔的聲音,本是悅耳動聽的,卻因為那聲音裡有著淺淺的不確定和惶然,落入人的耳中,只覺得心裡一疼。
沉熏不知道心裡湧起的是什麼樣的情感,憤怒,生氣,或是其他能夠發洩出去的情感,但是都不是,只是疼,一點一點的疼,疼得非常的無奈,疼得沒辦法發洩出去,因為她自己控制不了,明明才隔了兩天的時間,卻彷彿隔了一世一樣,久遠得讓她不知道怎麼樣來面對他。
陰夜辰強自的平靜因為她的沉默而出現裂痕,他握緊了她的手,她的手非常的冰涼,白皙如筍的指尖,因為過於冰,顏色幾近透明了,他慢慢的掰開她握緊的手指,她握得非常的緊,掰開一根,另一根又恢復到原來的位置,但是他一點也不氣餒,一根一根的掰,終於展開了她的手掌,顯出掌心五個淺淺的印痕來,那印痕是半圓形,淺淺的紫色,是指甲因為用力過度而印在上面的,陰夜辰看著那些掐痕,心裡慢慢的疼痛起來,恍惚那些掐痕是印在自己心上的一樣。
「娘子,對不起。」他陰夜辰看著那些淺紫色的印痕,低下頭,輕柔地吻上去,吻住了她掌心的印痕,彷彿是想要治癒它們一樣。
有透明的液體從沉熏的眼角滾落,無聲無息的,同時溢出的,還有無奈的歎息:「夫君,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該拿你怎麼辦?
清淺的聲音,卻是發自心底最深的喟歎,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面對著他,她甚至連生氣都不能,可是橫亙在兩個人之間的東西,是那樣的清晰可見,再也不能漠視。
陰夜辰心下一慌,忙站起身,一邊拭去沉熏眼角的淚水一邊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娘子你要怎麼樣罰我都行,只要你不要哭了。」
隨著他的這句話,沉熏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其實她很少哭,連流淚都很少,在他面前就只有一次,那次還是喜極而泣,而現在,她是真的哭了,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心裡太過壓抑,因為紛雜的思緒終於有了宣洩的出口,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如同斷珠一樣,散得到處都是,她哭倒在他的懷中。
陰夜辰心裡很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哭聲低低的,壓抑而沉重,讓人的心跟著抽動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第一次只是流淚,而這一次,是哭,眼角流出的不是液體,而是悲傷,她不停地哭,彷彿要把心裡的某種東西哭出來一樣,淚水打濕了他的前襟,心彷彿也被她的淚水淹沒了,但是他沒有再出聲,他只是默默的任由她哭,任由她發洩,手一下一下的輕拍她的肩,因為他除了這樣做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心裡木木的,有一種痛到極致的麻木,然而這一切,都是由他引起的。
沉熏哭得氣噎聲堵,過了許久,她才慢慢的平復下來,哭過之後,心裡好受了許多,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她這才意識到同時有什麼東西滴落下來,她怔怔抬頭,一滴溫熱的液體剛好滴在她的臉上,她訝然出聲:「夫君……」
陰夜辰無意識的笑了一笑,「娘子……你看,我很沒用對不對?連哄你都不能,因為引得你的哭的人就是我。」
「夫君……你哭了。」沉熏慢慢站起身來,指尖撫上他的臉頰。
陰夜辰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是喃喃道:「娘子,我也想只有和娘子一起過那樣的生活,簡簡單單的,真實平凡的幸福,但是……」他的唇上忽然被一根手指壓住,沉熏仰起頭看他,臉上殘留著未干的淚痕,但是臉上卻是綻放的笑容,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夫君,別再說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今天是中秋佳節,我們開心的過節日好不好?其他的事情,等過了今日再說。」
陰夜辰心裡一怔,最終敗在她眼底那依稀的期盼裡,順從地點了點頭,對她微微一笑,道:「好,我們明天再說。」
明天再說。
人總是這樣的奇怪,越是挨近那些自己不能接受的東西時,越是去漠視那些危險,彷彿這樣那些危險就不存在了一般,等到明天再說,可是明明知道,即使到了明天,也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但還是這樣,至少可有擁有現時的小小幸福。
沉熏聞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彷彿所有的不開心都可以推到明天一般,真心笑起來,道:「那我們回景和宮吧,煙兒和碧兒也該準備好了。」
「嗯。」陰夜辰含笑牽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只一步,就頓住了,因為她沒有跟隨走,陰夜辰不由疑惑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