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案桌前。
「哦,我明白了。」沉熏不住點頭,眼底飛逝一抹亮光,語氣益發的純然無知了:「原來貴國的人民都像豬一樣幸福。」
無知無覺的一句話,彷彿是隨意脫口而出的,但是話裡面體現的意思,卻讓所有人都怔住。
全場寂靜。
不刻,忽然間都哄堂大笑起來,皇帝更是笑聲朗朗,都覺得心中的鬱鬱一掃而空。而烏真國的使者團人員均是面面相覷,滿臉發青,這落差也太大了點,上一刻還是得意洋洋,下一刻卻被強大的火力攻擊得連還擊之力都沒有,他們想要借由畫羞辱癡王爺而讓嘉明王朝的人面上無光,本來以為目的已經達到了,但是現在被這個看似無知的南王妃清清淺淺的一句話,被反侮辱不說,更重要的是,根本找不到任何話來還擊,直接連台都下不得,羞得無地自容。
笑的笑,發青的發青,但是所有人看向沉熏的眼神都是暗自一驚。
而沉熏看到眾人的反應,只是慌忙掩口,像是小孩子說錯了話,有些無措,有些不安,眼底有一點兒怯意,彷彿害怕受到責備。
看到此景,大部分官員都得出這樣的認知:剛才那句話,應該是無意間說出口的吧,南王妃小小年紀,即使聰明過人,也不可能如同一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家一樣,一步一步把對方誘進自己設置的陷進。回想整件事情,南王當中又插言了一句,更是印證了眾人心裡的想法,都道傻人有傻福,連老天都幫忙。
而烏真使者團的人員中,包括主使梁維和在內的人亦是同樣的認知,那梁維和是烏真國的禮部大臣,官位和名字倒也相配,專門負責外交,維護和平,以一張巧嘴聞名於世,斷然不會相信自己敗在一個如此小小年紀的少女身上,只怪自己一時大意。
皇帝好不容易笑聲停下來,隨即假意斥責沉熏,安撫使臣團,道:「這孩子說話不經大腦,玩笑話一句,梁主使不必放在心上。」說罷又厲聲對沉熏道:「南王妃,還不道歉?」
沉熏剛才一句話,也算是為夫君報了仇,不過想到想要羞辱陰夜辰的人是烏真的那位聖上和眼前的人,而她罵的卻是烏真那些無辜的人民,雖然達到了反辱的目的,但是不免對那些無辜的人民心生愧意,聞言立刻真誠道:「對不起,主使大人,沉熏年幼無知,說話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梁維和心裡有氣,面上卻只得不動神色,眼神一轉,隨即語帶深意道:「南王妃言重了,王妃和王爺平素嬉鬧慣了,童言無忌,下官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使者團的人員俱是面色一正,都有些佩服地看向自家的主使大人,不愧是巧嘴,這句話說得滴水不漏,看似大度容讓實則暗諷嘉明王朝的南王明明是成年人,智力卻只如孩童一般,還擊得不露任何痕跡。
上席和主位上的那些人當然聽出了梁維和的弦外之音,都不做聲,而是把視線看向沉熏。
沉熏且會聽不出梁維和的話,只覺得剛消散的怒意又重新凝聚起來,而且比之前更盛,如果說剛才的送畫是國與國之間的外交策略,不管這個行為代表的是何種意思,沉熏尚能諒解,因為國與國之間的這類明爭暗鬥是少不了的,陰夜辰只是剛好當了一個導火線而已,而現在,梁維和這句話針對的,就完完全全是諷刺陰夜辰了。
一個老謀深算的禮部大臣,卻不顧身份去諷刺一個心智只是孩子的人,沉熏只覺得這個梁維和真真的不要臉。
而母親曾經說過:對於不要臉的人,就只有一個方法——千萬別給他臉。
沉熏嘴角的笑容益發深了,眉兒上挑,眼尾彎彎,笑得眼睛都瞇起來,如果凝煙和凝碧在場,那一定會暗自心驚,自家小姐的這個樣子,已經是發怒的前兆了,笑得眼睛瞇起,只為了掩蓋住眼底流轉的怒氣。
當然,梁維和不知道,心裡頗有些得意,自認扳回了一點顏面。
沉熏忽然輕輕一笑,道:「主使大人真是寬宏大量,此等胸襟,若是沉熏再童言無忌一回,您也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話中有話的語氣,引來了眾人的興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梁維和。
梁維和能夠當上禮部大臣,除了一張巧嘴之外,為人還十分的謹慎,聽了沉熏這句話,沒有回答,而是微微一笑道:「承蒙王妃謬讚,下官愧不敢當,王妃聰敏極致才貌雙全,剛才的那等童言無忌也只是偶有失言罷了,怎麼再犯?既然不會再犯,那更談不上下官介不介意的問題了。」
一番話明是奉承,暗則把未知的危險消失於無形,連座上的皇帝都不免心生愛才之心,這個梁維和,確實口才不錯。
沉熏呵呵一笑,道:「主使大人真會說話,聽得沉熏高興得無以言喻,沉熏不才,不能以珠玉之言回復大人,深感抱歉,但是我父親常說,待人接物,不必為求對方歡喜而說出違心之言,而是要用真誠,實話實說,真誠雖然不一定會讓對方如沐春風,但是對方一定能感覺到你的誠意。」
梁維和不知道沉熏用意何在,只是不動神色道:「黎先生是當世的書畫雙絕,說出的話當然有見地了。」
沉熏聞言燦然一笑,道:「既然主使大人也贊同家父所說的話,那麼一定不會介意沉熏實話實話對不對?」
梁維和一驚,多年的外交經驗提醒他這句話的後面有可能是一個陷阱,雖然他心裡不相信一個小女娃會真的厲害到套他進入陷進的地步,但是為了慎重起見,視線還是往後一看,看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梁維和眼眸一轉,看向沉熏,正待開口,沉熏卻先他一步開口了。
「主使大人難道會介意?」沉熏臉色笑意減了幾分,道:「聽聞貴國的皇上最喜歡直言不諱的大臣,為此還特意廣開言路,沉熏還以為在貴國皇上的英明決策下,這等清風定然吹過每一個人,貴國朝中的大臣定然都是聽得實話之人。」
一番話說得梁維和別說沒辦法推脫,就是有辦法,也不能推脫,難道他能說自己喜歡聽花言巧語嗎?只得笑道:「想不到王妃深居宮中,竟然對天下大事如此的瞭解,依王妃的瞭解,天下又怎會有人不願意聽真言而願聽違心之言呢?」
沉熏聞言笑意重新躍上臉頰,彷彿鬆了一口氣,道:「主使大人不介意就好,那沉熏就實話實說了。」頓了一下,沉熏拿起桌上的那幅畫,道:「沉熏想說的實話,那就是——」她臉上的笑容忽然盡數隱去,語氣轉冷,一個字一個字講得極慢:「我不喜歡這幅畫。」
眾人俱是一愣,有些轉不過來。
梁維和本來全心的提防著後面會有的陷阱,沒想到是這樣一句話,愣在當場,過了一會兒方才回過神來,只覺是一個機會,當下眼底躍上笑意,面色卻冷下臉道:「這是我國聖上精挑細選送給南王和王妃的祝福,南王也說了喜歡,不曾想王妃卻這般駁面。」
沉熏道:「夫君喜歡,但是不代表我喜歡。」
「哦?」梁維和做出訝異的樣子,「王妃為何不喜歡?」
此問一出,眾人心裡一緊,害怕這位南王妃當場失言,說出有損國體的話。
沉熏嘴角微撇,卻道:「因為我不喜歡這幅畫裡的這叢修竹。」
眾人被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愣住了,本來都以為這位南王妃定然不喜歡畫中的豬,在場只要是嘉明王朝的人,沒有一個會喜歡那頭具有諷刺意義的豬,但是卻又不能說出來,沉熏剛才一開口,眾人都暗自擔心,不曾想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梁維和亦是一愣,隨即道:「王妃何出此言,下官記得王妃剛才還對畫中的修竹讚賞有加,怎的不刻就變了主意?」
「我卻是對畫讚賞又加,修元大師的畫,當然是好了,我說的不喜歡,不是針對畫,而是根本不喜歡竹這種東西。」
眾人聞言更是懵懂了,世人皆知黎御琅愛竹,而沉熏作為黎御琅的女兒,卻說出這樣話來。
梁維和這下是真的有些奇怪了,道:「黎先生愛竹如癡,而王妃卻不喜歡竹,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沉熏臉上重新揚起笑容,道:「家父喜歡竹,自然是喜歡竹的秉性,而我不喜歡竹,當然是不喜歡竹的秉性。」
梁維和聞言眼底躍上笑意,道:「古人云:竹有七德,竹身形挺直,寧折不彎,是曰正直。竹雖有竹節,卻不止步,是曰奮進。竹外直中空,襟懷若谷,是曰虛懷。竹有花不開,素面朝天,是曰質樸。竹超然獨立,頂天立地,是曰卓爾。竹雖曰卓爾,卻不似松,是曰善群。竹載文傳世,任勞任怨,是曰擔當。」梁維和看向沉熏,語氣微揚地問:「不知道這七德當中,王妃不喜歡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