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母親
去往中心醫院的車隊中，王明與舅舅華明陽同座一輛車內。
「你表弟華鋒趕飛機，今天早上五點多鐘的時候就把你媽送到華陽市了。當時時間太早，我也就沒叫醒你，直接讓他把你母親送到中心醫院。這會正好，醫院那邊也都安排好了，你也養足精神了。母子團聚，得有個好精神，讓你媽也高興高興。」
看著王明眼中隱有血絲的樣子，心知他昨天晚上沒有睡好。華明陽說著話，眼角也有點發酸。
不容易呀，20年，整整分離20年。
可妹妹卻這樣瘋瘋癲癲的念叨了十幾年。
如今孩子終於回來了，可妹妹能知道這是她兒子嗎？
想到這裡，華明陽心中微微歎氣。
「華鋒他是做什麼工作的？我見了他一定要好好感謝他一下。今天這路怎麼這麼長，還沒到醫院？」
與舅舅說著話，王明看著車窗外急掠而過的景物頗為焦急的說道。
「那免崽子整天就是吃喝玩樂，什麼正事也不知道干。這次你這個當哥哥的可要好好教教他。最起碼讓他去去身上的銳氣，多學學你的沉穩和為人處事。不過像你現在這樣可不行，這會看著你可沒最開始見你時那種沉穩了，反倒是越來越浮躁，有點沉不住氣。」
提起自己家裡那二世祖，華明陽就感覺一陣頭痛。
閱人無數的華明陽此刻說著話，也提點著王明身上的不足。
「舅舅，那是我母親，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的媽。我才20出頭的年齡，就算再沉穩，面對我母親，我哪能沉穩下來？」
聽到舅舅的話，王明頗感無奈的看著他說道。
說著話，王明左手不自覺的在左膝上來回彈點著，暴露出心中的焦急不耐。
「孩子，有你這句話，舅舅心裡就踏實了。」
語氣有些異樣，華明陽扭頭看向窗外躲開王明看來的目光。
聽到舅舅的話，看到舅舅有意看向窗外的樣子，王明側過頭去看著車窗外過往行人路景，心中想法紛雜萬千。
清晨，路上過往行人不息。
行色匆匆，人來車往。
趕著上班……
送孩子上學……
拿書包的學生……
擠趕公交的人群……
街邊路角忙著賣早餐的小販……
此起彼伏叫賣青菜的辛苦菜農……
初開店門便忙碌不已的各家商戶……
這些人都在忙碌著，努力著。
為了自己拚搏努力吃苦流汗？
不。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身邊在乎的人。
親人，愛人，至交……
雖然有時候覺得很苦，雖然有時候覺得很累。
可不管再苦再累，什麼苦澀艱辛都自己一人默默背負，從來不和外人提起。
和知心朋友一起時，能談些在外工作拚搏的酸辛。眾人只知人前笑，哪知人後艱辛淚？這些，只有自己知道，只有知己良朋知道。
和良緣愛人一起時，能在心靈苦累之時有個安靜溫暖的小角落包容你。哪怕與世遺立，但有這一人，可比整個世間溫暖。
但和家人在一起時，哪怕通電話也好，又或平時家常說話也罷。對他們從來沒有酸辛疲憊，只有和煦滿屋。
通電話時，平常家人問起時，不過三言兩語，便煩憂上頭不耐交談。
旁人不解，但又誰知兒女心？
再苦再累一人扛，歸家報喜不報憂。
自己再怎樣艱辛，也不願家人擔心。
眾人都知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萬里兒不愁。
哪個卻知兒女在外怕母憂，母不在旁在心頭。
百轉千回，思緒萬千。
人有時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的，家人也是自己存活於世的一部分。
心有所牽，才有所念。
有所牽念，才有執著。
聽著身旁舅舅的話，感觸著那種親情，馬上就要見到母親。體悟著林林種種的剎那，王明心底深處似是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一般。突然的，心底深處有了那麼絲東西，讓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又說不清楚。
感覺到身旁舅舅一直打量自己的目光，王明並沒有扭過頭去，仍是看著窗外路人。
車停，下車。
與舅舅同行間，王明雖然心中急待，但腳步行走之間一種潛在的沉穩之感卻也隱然而出。
看著外甥逐漸退去那絲浮躁，有了一種潛在的昇華。走在一旁默默觀察的華明陽暗中點頭，
在來的路上，王明便與中心醫院的張院長通過電話，得知母親在303房間。
進了醫院之後華明陽與王明一行人直奔303病房而去。
因為明面上周雲祥是王明『舅舅』的關係，再加上華明陽身份的原因，周雲祥也帶了些隨行人員一同趕來。
眾人剛進醫院大廳沒多久，早已等在那裡的張院長和幾名頗為好奇的大小領導已然等候多時了。
見王明一行人頗具聲勢的到來，張院長帶著幾名圍觀的大小領導一同領著王明去往303病房。
華明陽一行人本就勢眾，此刻再加上張院長等人的到來，更顯這群人在醫院裡邊顯眼。
去往病房的路上，過往病人家屬又或院方工作人員無不為之側目驚愕。
來到三樓病房外的走廊，看到兒子華鋒帶著幾名助手已經等在特護病房外了，華明陽停了下來。
隨著華明陽的停下，周雲祥等隨行人員跟著止步。
在前邊為王明引路的張院長知道其中輕重，眼見已經把王明領到地方，當下也在一旁停了下來。
隨著張院長的停下，醫院眾隨行大小領導跟著止步讓路。
頂著兩個有些發黑的眼圈守在病房門口來回踱步許久的華鋒看到父親到來，當下便走了過來。
隨著華鋒的步子，隨同他趕回國內的一眾人員也都跟著向華明陽等人走來。
隨著華鋒一行人的到來，病房外這一群人更顯突兀龐大。
見兒子隱有疲態的樣子，華明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讚許。
看著身旁有些發愣猶豫的王明，華明陽碰了下他的胳膊將他驚醒。
見王明微帶錯愣的扭頭看來，華明陽向病房的方向側了下頭，示意王明過去。
眼神複雜的看了舅舅一眼，又看了下他身旁有些疲憊的『表弟』一眼，王明扭頭向前走去。
特護病房外走廊上，靜悄悄的，只剩下王明一人慢步向前的腳步聲。
華明陽一行人站在那裡默然注視，張院長等人也在關注。
即將見到母親，王明卻有種又怕又期望的感覺，反倒不再焦急激動，而是患得患失。
慢慢走到門邊，透過門上玻璃看到屋內病床上座著一個中年女人，穿著白色病服，她正看著窗外陽光輕輕晃動著身子呢喃著些什麼話語。
輕輕把門推開，王明緩步走進屋內，害怕驚擾到病床上背對自己的母親。
朝陽初升，暖陽剛剛灑進屋內。
迎著陽光，看著母親的背影，她的背已經有些弓了，她的鬢角已經有了白髮，她的眼角皺紋更深……
自己長大了，母親她卻老了。
時間奪去了她的光澤，讓她漸漸黯淡，直至消失在歲月之中。
幼時不懂事，曾戀過母親、恨過母親、煩過母親、憎過母親……
慢慢長大，懂事了，明事理了。知善惡，明是非，懂恩情。
什麼都不重要了，什麼都淡了。
錢再多，買不來血脈相連的親情。
權再大，換不來至親相連的親人。
看看現在的母親，她已身體漸衰，她已暮暮垂老，她已滿皺白髮。
或許，再過二十年，母親她已經不在了，或將要不在了。
自己在外拚搏闖蕩、成家立業、結婚生子、應酬交際，為自己，為家人而一心努力。
扳指算算，這些事情一一道來，自己將要耗去多少時日？又有多少時光能好好陪在她身邊？
最悲莫過子欲養而親不在。
不管以後富貴貧窮是好是壞，都換不回這個親人，都換不回這份親情。
不去思量太多，只珍惜眼前現在，珍惜她在的時間。
如今回首往昔，一二十年一恍而過，人生，又有幾個二十年？
靜靜座在母親身邊，看著她頭上漸多白髮，看著她眼角幾多皺紋，看著她皮膚漸失光澤，看著她眼睛已然微濁……
心酸……
王明想著這一切，看著這一切，做著這一切。
沒有哭喊，沒有熱淚，沒有話語。
只有靜靜走到她身旁座下，細細的打量著她的一切，觀察著她的一切，將她的樣子永遠刻在心底最深處。
她只是那樣雙眼看著遠方，嘴裡呢喃著含糊不清的字眼，懷裡抱著一個布娃娃，身子微微晃動著。
陪著她靜靜座了一會，王明見她好像接納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之後，便伸過手去將她的一隻手輕輕拿了下來，用雙手捧在手中細細摩挲著，輕拍著她的手背。
她的手已經有些乾枯了，她的皮膚也失去彈性了，歲月已經奪去了她的許多東西。
拉著母親的手，感受著她的存在，仔細觀察著她的一切。
沒有什麼話，沒有什麼交流，只是這樣拉著她的手輕輕摩挲著，拍著。
宛若記憶最深處母親輕輕拍打呵哄幼兒時的自己一樣。
自己幼時的母親是怎樣的美麗？又何曾是如今模樣？
歲月流逝，彈指桑田。
如今再看再思，只有黯然不語。
淚在心流……
「她，就是母親，是媽。她叫華明玉！」
拉著母親的手，王明一遍又一遍的在心裡告訴自己。
窗外陽光灑進，映照著母子二人的影子長長拖在地上，留下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兩個身影。
兩人拉著手，像極了那依稀兒時的記憶。
曾幾何時，母親不也拉著幼時的自己留下幾多回憶。
如今，時光流逝，母子再牽手時，卻該子女陪著她留下一些記憶了。
站在病房外一直默然觀察的華明陽此刻眼角發酸，眼淚已忍不住想要流下。
一旁一直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華鋒此刻看著病房內的無聲種種，卻也感覺鼻頭發酸，為之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