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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潛龍出海 第二百二十章 風雲疾變(二) 文 / 高月

    第二百二十章風雲疾變(二)

    「吾皇萬歲萬萬歲!」太和殿的品階山前,數百名大臣跪倒在地三呼萬歲。

    「眾愛卿平身!」坐在龍座上的建文帝朱允炆輕輕一擺手。

    宣旨官大聲道:「皇上有旨,眾位大臣平身。」

    「謝萬歲!」大臣們起身,紛紛歸於自己的各部線內。

    「各位愛卿,朕深知我大明寶鈔貶值嚴重,民間現在只認銀不認鈔,以往都是採用高壓強制的措施逼迫百姓用鈔,這樣極大的傷害了普通良善之人,朕心中實不忍,朕今天下旨,以後再不許用高壓手段逼迫百姓用鈔,更不能隨意殺人,各位愛卿可有意見?」

    大殿上一片寂靜,朱允炆的聲音不大,但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已經即位二十八天了,二十八天前,朱元璋在肅穆不詳的鐘聲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結束了他『雄猜好殺』的一生。

    司禮秉筆的大學士用乾澀的語調,宣讀太祖早已準備好的遺詔:

    「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佐,以福吾民,佈告天下,使知朕意……」

    但令朱元璋想不到的是,跪伏在奉先殿前文武官員們並沒有多少悲哀之情,相反,這些居洪武一朝旦夕危懼的文武百官們反而有一種鬆下一口氣的感覺。

    於是,皇太孫朱允炆便正式成為了大明朝第二代君主,在歷史的安排下,這位年輕只有十八歲的青年被驟然推向權力的頂峰。

    朱元璋去世六天後,在太和殿舉行了新帝登基大典,年輕老成的朱允炆坐在祖父做了二十七年的金鑾寶座上,接受百官的宣佈至賀,但大臣們很快就發現,這位年輕皇帝的身上,絲毫看不出那種新主君臨天下的興奮之色,十八歲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年紀,而身為一國之主的朱允炆,他還有點稚嫩的肩上似乎壓迫著普通人難以想像的重負。

    但驚喜還是很快就帶給了滿朝文武,朱允炆登基後立刻下旨天下大赦,這種赦免不僅僅是犯法觸律的普通囚犯,而且還包括他皇祖父屢次興大獄殺戮的政治犯們,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恆案、馮傅案,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案子,所有尚倖存的囚犯全部釋放,被流放的罪犯家屬全部放回,賜還他們的家宅,並嚴禁酷法峻律,凡軍民有犯五刑者,法司按律科斷,不得深文周納,洪武朝的榜文嚴令,一概不再張掛。

    朱允炆向天下宣佈,他的年號為『建文』這恰恰和洪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就隱隱寓示著朱允炆的治國意向,他要結束祖父重武的政風,開創大明『鬱鬱乎文哉』的新格局。

    這也是朱元璋萬萬沒有想到的,或許也是他所期盼的,洪武結束,當是建文興起,這就是一生中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朱元璋的安排。

    這二十八天裡,朱允炆提拔了一大批心腹,除葉天明仍為吏部尚書外,他首先提拔自己的幾個師傅,齊泰為兵部尚書,黃子澄為太常寺卿兼翰林學士,方孝孺為翰林大學士兼文學博士,提拔山東布政使暴昭為刑部尚書,禮部尚書陳迪、御史大夫景清、戶部尚書鐵鉉、禮部侍郎黃觀、太常少卿廖升等等,這些都是他所看重的清明之臣。

    朱允炆一洗洪武朝沉悶肅殺的朝綱之氣,為大明朝吹進了一股新風,這令在朱元璋治下朝不保夕的文武官員們無不歡欣雀躍。

    所以,當朱允炆決定不再以重罪處置使用白銀的百姓、而聽之任之時,御史大夫景清立刻上前奏道:「陛下能憐憫天下蒼生不易,臣實為感動,臣還有一本請陛下裁決。」

    說完,他將一本奏折高高遞過頭頂,一名宣旨官上前接過奏折,遞給了朱允炆,只聽景清解釋道:「錦衣衛不務所司,肆意濫殺文武百官,朝中無辜文武大臣死其手中者不計其數,被正直之人所痛恨,臣懇請陛下徹底廢除錦衣衛,永不設立。」

    景清一言激起了滿朝文武的共鳴,先是齊泰、黃子跪下,緊接著葉天明、方孝孺、鐵鉉、暴昭等人紛紛跪下,最後竟形成了滿朝文武一起跪下的壯觀局面。

    「臣等懇請陛下廢除錦衣衛,嚴懲濫殺無辜者。」

    事實上,在朱元璋去世前的半年裡,錦衣衛已經被閒置了,只是朱元璋病勢沉重,來不及廢除,現在錦衣衛衙門基本上已經空無一人了,各所千戶都回到自己的軍營裡,而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也不知所終,儘管錦衣衛已經名存實亡,但畢竟沒有正式廢除,文武百官對它恨之入骨,尤其馮傅案中,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最後大權獨握,竟喪心病狂的大肆受賄,不肯送賄者一律定為謀反嫌疑,滿門抄斬,這件事情就發生在半年前,使得這些倖存的官員們痛徹猶新,堅決要求朱允炆廢除錦衣衛,嚴懲首惡。

    廢除錦衣衛是在朱允炆的計劃中,本來是過段時間再提此事,但他見大臣們群情激昂,他也忍不住激動起來,站起身道:「景愛卿的奏請,朕批准,傳朕旨意,從此廢除錦衣衛,永不再設,錦衣衛舊部歸屬軍衙,並向全國通緝前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有抓捕者賞銀萬兩,為官者,官升三級。」

    他準備用蔣瓛來做群臣們洩憤的替罪羊了,群臣皆欣喜萬分,紛紛大聲道:「陛下聖明,臣等感恩不盡!」

    朱允炆微微一笑,又對眾人道:「朕有很多奏折要批,若無事,可退早朝。」

    「陛下有旨,無事退朝!」

    「臣等躬送陛下!」

    朱允炆回到自己的御書房,他的臉色立刻沉重起來,他今天還有重大事情和黃子澄、齊泰商量,昨天,禮部侍郎黃觀上了一份他現在還不想面對,但又繞不過去問題:削藩。

    關於削藩,朱允炆在即位之前便多次和師傅們反覆商量過了,結論早就明瞭:藩不可不削,關鍵是削藩的時機。

    即位後,朱允炆便很清醒地意識到,隨著皇位的更替,大明皇族內一場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已經開始了,皇祖父交給自己這條船,正駛向隨時可能面臨滅頂之災的政治漩渦之中,但他也痛苦,他知道這個削藩會給大明造成什麼樣的動亂?他的叔父們個個磨刀霍霍,只要他宣佈削藩,一場禍及全國的兵災必不可免,他不願意禍及無辜百姓。

    他不由又想起了半年前他與皇祖父的一段對話:

    「我以御虜防患之事付之諸王,可使邊塵不動,給你個太平天子做。」

    「虜不靖,諸王御之,諸王若不靖,誰去防禦呢?」

    「那你的意思如何?」

    「以德懷之,以禮制之,不可,則削其封地,再不可,則廢置其人,還不可的話,就要出兵討伐了。」

    朱允炆說出了他和師傅們商量已久的決定,先德先禮,不可,再出兵討伐,朱元璋總算是默認了他的擔憂,遂下達了旨意:新皇立,藩王三年不准入朝,諸王皆須送二子以上入京居住。

    但問題時,諸王不准入朝,並不能阻止他們招兵買馬、磨刀霍霍,時間拖得越久,就越有利於諸王,可如果立即削藩討伐,那他又沒有半點把握。

    這時,門外一名太監稟報:「陛下,葉尚書和齊尚書來了。」

    朱允炆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宣他們進來。」

    葉尚書就是吏部尚書葉天明,齊尚書就是兵部尚書齊泰,他們是事先得到了朱允炆的召見。

    兩人進了御書房,跪下道:「臣等參見陛下。」

    朱允炆連忙將他們扶了起來,「兩位愛卿快快請起,賜座!」

    兩人坐下,皆等待朱允炆的訓示,朱允炆取過黃觀的奏折,遞給二人道:「葉愛卿、齊愛卿,這是禮部侍郎黃觀昨日上的奏折,再次請求削藩,朕心中很亂,想聽聽二位愛卿的建議。」

    說完他望著葉天明,他其實是想聽葉天明的建議,齊泰不過是請來陪坐罷了,葉天明是皇祖父留給他的第一權臣,朝中幾乎一半的官員都是他在馮傅案後所提拔,所以他在朝中勢力很大,而削藩之事他也從來沒有聽過葉天明的建議,他今天想聽一聽。

    葉天明心中暗暗一歎,他手上還有朱元璋給他的密旨,而且他偷偷拆看過了,朱允炆若不能控制大明局面,就改立燕王為帝,而這種不能控制的局面,就是削藩後會造成的動盪,說實話,葉天明也很感動於朱允炆的寬仁厚道,他時時念著天下蒼生的生計,憐憫百官們生活在高壓下的痛苦,不僅是這樣,他自己最擔心的事情也沒有發生,他知道自己權勢太大,他很擔心朱允炆上台後對自己下手,但看眼前的情形看,朱允炆對他網開一面了,僅削去了他的左都御史和戶部尚書兩職,而保留了權力最大的吏部尚書,事實上他也很清楚,他之所以同兼三個重職,其實也是朱元璋擔心馮傅案後朝綱混亂,讓他鎮住局面,一旦恢復正常,是不可能讓他再任三職,所以朱允炆削他兩職,也在情理之中。

    但燕王為帝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他是絕不會承認自己的擁立之功,相反他還會立刻找借口殺自己,以除後患,說不定哪天自己又冒出一份遺旨來,與其去冒那個風險,不如保持現在所得,所以葉天明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擁戴建文新皇,阻止燕王上位。

    現在他聽朱允炆問自己削藩之事,他便緩緩勸道:「馮傅案不久,朝中剛勇之士已殆盡無遺,軍心不穩,軍權不束,陛下削藩引發諸王興兵,陛下讓誰去討伐?士兵可會盡力,大將可會效命?朝中百官可會齊心一致擁護陛下?」

    葉天明簡單的三個問題便問得朱允炆張口結舌,旁邊齊泰也道:「臣也贊同葉尚書所言,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而兵未養,又怎麼用它?」

    齊泰是兵部尚書,已經比較瞭解現狀了,馮傅殺了太多的大將,現在全國都衛指揮幾乎都是新任,尚不能完全控制手下,而對朱允炆就是軍權還未到手,若現在動兵,必生掣肘。

    朱允炆明白自己的師傅的意思,以前他是主張立即削藩的,現在連他也改變主意了,說明問題確實很嚴重。

    這時,葉天明又道:「就算陛下軍權在握,將士用命,然陛下可考慮過藍玉的虎視威脅?有此人在旁,一旦削藩亂起,豈不是正和他意,我就怕最後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葉天明如當頭一棒,頓時將朱允炆敲醒了,是的,他竟把藍玉給忘了,剿滅藍玉是祖父生前所殫精竭慮之事,然祖父一亡,諸事紛亂,這件事竟懸在半空中了,現在葉天明卻提醒了他。

    不僅是朱允炆,齊泰的後背也出了一身冷汗,他們都是儒生,遠沒有葉天明那樣精明老辣,看問題透徹,齊泰也一時沒有了主意,朱允炆見師傅沉吟不語,知道他也為難,便回頭請教葉天明道:「那依葉尚書之意,朕現在該如何是好?」

    葉天明見朱允炆已經有點依賴他了,他不由暗暗得意,便笑道:「臣有一遠一近二策,可獻與陛下。」

    朱允炆聽他能拿出實際辦法,心中更是高興,連忙道:「請葉愛卿直言。」

    「陛下,臣先說遠策,臣以為現在不可輕言削藩,以免打草驚蛇,陛下一方面可收攏兵權,積蓄力量,進行削藩前的準備,同時解除藍玉的威脅,另一方面,臣也相信諸王各有各的算計,彼此忌憚防備,陛下可利用他們的矛盾,讓他們先自相殘殺,以削除其力量,陛下最後再收漁翁之利,可以三年為期,三年後萬事具備,可以雷霆手段削藩。」

    朱允炆深以為然,他心中有了底,又問道:「那近策如何?」

    葉天明捋鬚一笑道:「近策就是以先王出殯為由,召諸王進京祭奠,以探他們虛實,若心虛不來者,必有反意,若提重兵欲進京者,則其居心叵測,這就給陛下制訂具體削藩策略提供了一個極好的參考,諸如恩威並施、先難後易種種,陛下以為如何?」

    不等朱允炆回答,齊泰便起身跪拜道:「葉尚書所言極是,陛下可採納,不過微臣補充一條,光召諸王進京還不夠,遼東李維正也應一併召入京。」

    葉天明心中一沉,他忽然感到齊泰的話語中竟藏著一根針對自己的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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