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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鷹擊長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心難測 文 / 高月

    第一百六十二章人心難測

    入夜,陰沉的天空再度飄起了小雨,依然在上次的小酒館裡,行人司右司副韓義再次和詹遠志密會了,他端起酒杯對詹遠志笑道:「請尚書放心,裴克廉已經完全答應按照詹尚書的吩咐去做,能扳倒李維正也是他們樂於所見,不過他請詹尚書在耽羅島之上多多替高麗美言。」

    「這個是自然,我父親一直認為耽羅島對大明並沒有什麼用處,不過是用來敲打高麗順從一點罷了,只要高麗人洗心革面,好好做大明的藩國,把耽羅島還給他們也是可以的。」

    韓義點了點頭,「這也是高麗人的意思,裴克廉對我說,李成桂因為兒子李芳遠得罪了大明,而親自打斷了他的腿,向大明賠罪,這次高麗人的態度是極為卑謙,我也認為,我們作為天朝上國倒不能和藩屬國太斤斤計較了。」

    詹遠志笑了笑道:「韓大人這一點倒和我父親想到一起去了,作為天朝上國是應該大度一點,高麗本來就是我們的屬國,遼東那些荒蠻之地他們拿著不也一樣屬於我們大明嗎?犯不著在藩屬國面前失去了大國的禮儀氣度。」

    「在下怎麼敢和尚書大人想到一起去。」韓義端起酒杯諂笑道:「詹公子,尚書大人上次答應之事,還望公子多多替我美言,我敬你一杯。」

    「放心吧!這點事情對我父親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他不會對你食言的。」詹遠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便站起身道:「好了,我也該走了,明天要開廷議討論高麗之事,後天大朝上就要正式接見高麗使臣,你回去讓裴克廉把答詞好好再潤色潤色,不要前後矛盾,被人抓住把柄。」

    「下官一定轉告,我先送公子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詹遠志出門上馬走了,韓義在屋裡又坐了半晌,喝了幾杯酒,這才酒足飯飽,準備結帳走人,他喊了兩聲,門簾掀開了,進來了一個他不認識的夥計,身材高大魁梧,雖然穿著夥計的衣服,但那種凶煞的模樣使韓義心中生出幾分懼意。

    「我怎麼沒見過你?」

    「你當然沒有見過我。」夥計冷笑一聲,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便頂住了韓義的咽喉,「喊一聲,我就要你的命。」

    「你要、要幹什麼?」韓義驚得一動不敢動,顫抖著聲音問道。

    夥計手一揮,從門外立刻衝進三個人,一陣旋風般衝到韓義面前,為首之人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上,韓義應聲倒地,幾個人迅速將他裝入一隻麻袋,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從容不迫地離開了。

    韓義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反綁在一根大木樁上,眼前燈火通明,二十幾名精赤著上身的大漢站在兩旁,牆角頓放著令人恐懼的各種刑具。

    『錦衣衛!』韓義脫口而出,只見他的面前坐著一個身穿金麒麟服的錦衣衛官員,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錯,我們是錦衣衛,我是錦衣衛三所副千戶羅廣才,韓大人,把你請到這裡來,委屈你了。」

    韓義立刻便明白過來,錦衣衛三所,那不就是李維正呆過的地方嗎?他找上自己了,韓義從小到大就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他心中又慌又怕,結結巴巴道:「你們想……要什麼?」

    羅廣才審過太多的人,他一見韓義這樣子,便知道此人是個軟蛋,一捏便破的那種,他陰森森地笑道:「韓大人,錦衣衛的手段你也知道,進了錦衣衛,你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我給你一次機會,若你肯老實交代,我不打你,好吃好喝招待,可你若敢說半個『不』字,我告訴你,我就先剝你手上的皮。」

    他見韓義半天沒吭聲,一聲喝道:「動手!」

    一個大漢一桶水迎面潑來,另外幾人拎來了稻草和石灰,韓義嚇得魂飛魄散,驚叫道:「別動手!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那好,你先說吏部尚書詹徽是怎麼通過你和高麗人勾結?」

    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般馳過雨霧濛濛的夜幕,在空曠無人的大街上飛馳疾奔,馬上的羅廣才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韓義交代了,交代的事情比他們想像的還要讓人振奮。

    幾匹馬衝到李維正府前停下,他們翻身下馬,向大門跑去,「快去稟報你們家老爺,有緊急事情。」

    管家將他們帶進府內,片刻,一名家人匆匆跑來道:「老爺請羅大人到書房見面。」

    羅廣才一進書房,便對李維正笑道:「果然不出大人的預料,不過比你想的收穫還要豐富。」

    他取出一封厚厚的供狀,遞給了李維正,「你自己先看看吧!」

    供狀寫了滿滿三頁紙,韓義將他與詹遠志四次見面的內容都詳詳細細地招供了出來,供狀中寫詹徽答應,只要高麗使者肯替他在釜山港一事上渲染,他就幫助高麗拿回耽羅島,詹徽要求高麗誇大李維正屠殺商人和平民,以及稍微改掉明軍進攻釜山的緣由,將李芳遠藏匿船隻不還,改成李芳遠再三解釋需要向父親稟報後才能放船,這樣一來,就烘托出了李維正凶橫無理和仗勢欺人。

    這樣一來,李維正攻打釜山就難逃『濫用臨機決策權』的罪名了,李維正看得心中直髮冷,他知道詹徽是個陰毒狠辣的人,但他也沒有想到,詹徽為了置他於死地,竟然用國家利益來交換。

    「大人要不要連夜進宮稟報皇上?」羅廣才興奮地問道。

    李維正卻搖了搖頭,「我如果還是錦衣衛千戶,這樣做倒也無妨,可是我現在是威海衛指揮使,綁架官員用私刑,這也同樣也是死罪,這件事我必須置身事外。」

    他把信遞給羅廣才道:「蔣瓛不在京城,錦衣衛千戶有專遞之權,讓費廷安明天一早上報,便可萬無一失。」

    「那我這就去找老費。」

    羅廣才拔腳要走,李維正卻叫住了他,「這件事對我們事關重大,我親自去給費廷安說。」

    李維正簡單換了一身衣服,便上馬和羅廣才一起向城北的軍營趕去。

    由於防禦的需要,從今年開始京城擴修外城牆,也就是新建一道外城牆,將原來在城外的莫愁湖、玄武湖、秦淮河以及神烈山等山水都包圍進來,工程是從五月份開始,調集了全國數萬民夫進京勞役,為了防止這些民夫聚眾鬧事,錦衣衛也加強了防範工作,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費廷安就幾乎住在三所的軍營內,很少回家了。

    他是兩天前才返回京城,每天都異常忙碌,要處理積壓下來的大量文書,此刻他正在房間內批閱文書,忽然,門外傳來親兵的稟報:「大人,羅副千戶和李大人來了,說有要事相商。」

    「請他們進來。」費廷安放下筆,李維正終於來找他了,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前段時間他正好去威海衛接迎高麗使者,在和威海衛的軍官打交道中,他隱隱感覺威海衛許多人都對李維正不滿,尤其是威海衛指揮同知鄭垣更是毫不隱晦他對李維正的不滿,『獨斷專行,不務本職』。

    其實費廷安也知道,這就是在錦衣衛中做事留下的後遺症,錦衣衛權力雖大,卻是個得罪人的差事,在錦衣衛時沒有人敢惹,可一旦離開錦衣衛就不會有好日子過了,李維正在錦衣衛中只呆了一年,便引來如此多的攻訐,而像他們這種殺人無數的老錦衣衛調到別處去,還不立馬被仇人暗殺了。

    但李維正的情況卻有點特殊,他的仇人竟是親王、尚書一類的權貴高官,這和他曾經參與了秦王案有直接關係,在錦衣衛有皇上護著,離開錦衣衛有太子做靠山,現在太子一倒,各種報復便紛至沓來,所以父親再三叮囑他只能保持中立,不能捲入李維正的案中,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費廷安正想著,李維正和羅廣才走進了房間,李維正拱手笑道:「費兄,別來無恙否?」

    費廷安也站起身笑道:「我剛從威海衛回來,還想著在那裡敲你的竹槓,沒想到你卻跑到京城來了,回來這麼久,也不和弟兄們聚一聚?」

    「沒問題,過兩天我一定請弟兄們到最好的酒樓吃一頓,只是今晚我有事求你幫忙。」

    「維正兄是我的老上司,何談一個『求』字,來!快快請坐。」話雖這樣說,費廷安心中卻敲起了小鼓,不知道李維正要求他辦什麼事了,他連忙招呼李維正坐下,又對羅廣才笑道:「我就不招呼你了,你就是坐在我桌上,我也不敢惹你。」

    三人一起笑了起來,李維正坐下,費廷安的親兵給他們上了茶,略略寒暄了幾句,李維正便坦率地說道:「我的本意是不想麻煩你,可事情對我非常重要,這次只能求你了,請你看在我們過去的情份,幫我這一次。」

    費廷安見李維正親自上門,說得又如此鄭重,他的笑容也從臉上消失了,便點了點頭道:「你先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如果我能幫你,我一定不會拒絕。」

    李維正沉吟一下,便簡單講述了詹徽和高麗勾結陷害自己之事,又從懷中取出韓義的供狀道:「我知道錦衣衛千戶可以直接上書皇上,而我必須通過兵部上書,這件事正好又在錦衣衛的職權範圍內,所以我只能求你了。」

    費廷安一時沒有說話,和他所預料的一點不差,果然是件棘手之事,費廷安感到很為難,他剛才的話說得有點滿了,李維正看出了他的為難,便站起身拱手笑道:「如果費兄為難,我就不麻煩費兄了,我另外再想辦法。」

    費廷安心裡有數,私下拷問官員,這件事情除了錦衣衛外誰也不敢接手,而且事情本身不棘手,對他來說確實只是舉手之勞,如果他拒絕了,就算得罪李維正沒關係,可得罪了羅廣才,將來怎麼共事?

    他忽然下定了決心,就當是羅廣才查到的案子,他就遞一遞罷了,費廷安立刻站起身叫住了李維正,「大人且慢!」

    他慢慢走上前,從李維正手中接過了供狀,微微笑道:「明天一早,我一定遞給皇上。」

    李維正大喜,他連忙躬身施一禮道:「費兄人情,李維正將銘記於心。」

    李維正和羅廣才走了,費廷安陷入了沉思之中,這件事他實在拿不定主意,從義氣上說,他應該這樣做,李維正是他的老上司,他今天能做到千戶一職,也和李維正有關係,這次李維正落難,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幫助一把,這才是人之常情,但他也知道,幫了這個忙,他極可能就會給自己留下後患,雖然這件事看似他的職責,可誰都知道,他在這關鍵時候出手,這明顯就是站位的問題了。

    費廷安左右為難,可是他已經答應了,不做又不行,此時他心中不由有點略略後悔,早知道自己應該迂迴一下,考慮考慮再答應也不遲。

    「千戶大人,你府上有人來了。」一名親兵打斷了他的沉思。

    費廷安走出房門,見門口來的是府上管家,便問道:「什麼事情?」

    「太老爺突然昏迷倒地,家裡亂成一團。」

    費廷安大吃一驚,立刻吩咐左右道:「我回家一趟,你們不得懈怠,發生了事情要即刻前來通知我。」

    他翻身上馬,向自己家裡飛馳而去,很快,費廷安返回了家中,但家中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亂成一團,十分安靜,他心中詫異,快步向父親的書房走去,一進門,他愣住了,父親好好的,正坐在桌前仔細觀賞一方玉器。

    「這是怎麼回事?」費廷安疑惑地問道:「怎麼管家告訴我,父親昏倒了。」

    「那是我讓他這樣說的,其實就是想讓你立刻回來。」費天不慌不忙地讓兒子坐下。

    費廷安滿臉不解地坐下,等待父親的解釋,費天淡淡道:「你可知道,一個時辰前,燕王的心腹軍師來找過我。」

    「父親是說,那個道衍和尚?」

    費天點了點頭道:「正是他,他的到來才讓我知道李維正一案的複雜,不僅是秦王要置他於死地,連燕王也要對他動手了,還有齊王,也不肯放過他。」

    「為什麼?」費廷安真的疑惑了,他不明白一個小小的指揮使怎麼會引來這麼多親王的敵視。

    「還不就是去年奪信案的後遺症。」費天歎了口氣道:「這些親王其實並不是針對李維正而來,而是對太子的試探,看幹掉李維正後,太子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太子沒有反應,那就說明太子黨便不存在了,東宮換主便是鐵板釘釘之事了,李維正一案看似小事,其實它涉及到了儲君之爭,事關重大啊!所以我叫你回來,就是怕你不慎捲進此案之中。」

    費廷安臉色頓時大變,但費天的眼睛卻更毒,他一眼看見兒子臉色不對,便立刻追問道:「莫非是李維正已經找過你了?」

    費廷安緩緩地點了點頭,無奈地說道:「就在剛才他來求我,我答應了。」他便將李維正求他之事說了一遍,最後道:「他親自來求,人情難卻,我只好答應了。」

    「那封口供現在在哪裡?」費天異常冷靜地問道。

    費廷安從懷中摸出了韓義的招供狀,遞給父親道:「事關重大,我一直貼身放著。」

    費天接過信,他看也不看,直接在蠟燭上點燃了,費廷安大吃一驚,急忙伸手來奪,卻被費天反手一巴掌打翻在地。

    費天陰沉著臉將口供燒燼了,這才蹲在兒子身旁陰森森道:「你真不懂嗎?」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他,現在反悔,信義何在?」費廷安捂著臉,心中懊惱之極,他認為就算自己不肯,把口供還給李維正也就是了,讓他另找他人,可父親卻把口供燒了,這不是要害死別人嗎?

    「信義?」費天冷哼了一聲道:「信義是和利益相對應,你為了信義,放棄一點利益也無妨,可這件事不是利益,而是我們費家滿門性命,在性命面前,信義又算什麼?你別忘了,這天下可是姓朱,不管是哪個王爺登基,李維正都必死無疑,你為什麼非要我們費家替他陪葬?」

    費廷安低下頭不吭聲了,費天見他已經服軟,也不再逼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這就是權力鬥爭,殘酷而無情,你若心中不安,那將來接濟一下他的妻兒就是了,但這件事你不能有半點情義,你記住了嗎?」

    「孩兒知道了!」費廷安低低歎了一口氣。

    「知道了就好。」費天卻沒有就此結束,他站起身問道:「現在韓義在哪裡?」

    「他就關在三所的軍營內,準備明天皇上問起來時對質。」

    費天冷笑一聲,便毫不遲疑道:「你現在回去,立刻將他宰了,不!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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