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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錦衣千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廣州立威 文 / 高月

    第一百一十二章廣州立威

    這天中午,滿載著三百錦衣衛和他們馬匹的十艘軍船終於出現在廣州府城外東江的江面上,錦衣衛到來沒有任何官方文書事先通知,儘管如此,廣東官場還是從各種渠道得到了這個消息,一時人心惶惶,前段時間戶部侍郎羅子齊是來安撫廣東的災情,而錦衣衛卻是來殺人的。

    這半個月,廣東各地官府都亂了套,廣東布政使、廣東提刑按察使、廣東都指揮使等軍政大員都在各自的體系內下達命令自查,查找賑災糧中稻麩的來源,究竟出在哪一個環節。

    大船陸陸續續靠岸了,船板放下,錦衣衛們牽著馬走上了駁岸,駁岸上已經等候了幾個官員,見身著金飛魚服的李維正走下來,廣州知府連忙上前施禮道:「在下廣州知府許延宗,千戶大人一路辛苦了。」

    「原來是知府大人!」李維正拱拱手笑道:「朝廷有文書下來了嗎?」

    許延宗有些緊張地搖了搖頭,「還沒有,但我聽說有錦衣衛到了,所以特來迎接大人。」

    「這倒怪了,許大人怎麼知道我是千戶。」李維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問道。

    「這個……」許延宗張口結舌,半天才道:「我是看大人的官服猜測,若是猜錯了,請大人見諒!」

    「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你猜得不錯,我姓李,是錦衣衛三所千戶。」李維正笑了笑道:「人已到齊,要不我們就進城吧!」

    「請!李千戶請!」許延宗慌忙擺手,帶著他們向城內而去。

    廣州城由南海、番禹二縣組成,城池極大,人口眾多,廣州至順德一帶土地肥沃,農業發達,為著名的魚米之鄉,雖然實行海禁後遠不如昔,但發達的農業還是支撐起了廣州的社會經濟,加上廣州府是廣東的政治中心,故而還是讓人感覺到商業繁華,店舖林立,大街上人流如織。

    或許是老天湊趣,李維正一行人剛剛進了城門,便忽然見大街對面來了一群人,足有千人之多,看衣著都是普通鄉民,他們群情激動,大聲叫罵,在他們中間似乎用繩子縛著一人,被押解著走來,在這群人後面跟著數以萬計的廣州百姓。

    許延宗一看,不由暗暗叫苦,前幾日的鬧事好容易才撫平,怎麼又來了?待走近了他的臉色不禁大變,他認出了被綁縛之人,竟然是南海縣張知縣,他不是一早去放糧了嗎?怎麼會被鄉民抓住?

    這時一名衙役跑來稟報道:「稟報大人,這些鄉民說張知縣用小斗放糧,他們便將他捆住,說要送到京裡去告皇上。」

    許延宗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恨這些刁民之極,錦衣衛可就在自己身旁,這不是給自己穿小鞋嗎?他連忙對李維正解釋道:「大人,此事我確實不知,我這就派人去調查清楚情況,一定據實稟報,絕不姑息。」

    李維正卻十分感興趣,准許鄉民綁縛貪官進京是朱元璋向天下發佈的旨意,雖然朱元璋動員百姓來反腐,但事實上真正把貪官抓進京的地方卻少之又少,畢竟幾千年的民畏官已經成為思維定勢,這道旨意也就成了一種擺設,不料居然在廣東看到了這一幕,可見廣東民風彪悍,他見許延宗要接管案子,便冷冷道:「許大人就不必費心了,此案就算是我們錦衣衛入廣東第一案。」

    他回頭厲聲喝道:「立牌辦案!」

    羅廣才一縱馬,率領上百名錦衣衛迎了上去,他拱手道:「各位鄉民,我們是從京裡來的錦衣衛,奉皇上之命來殺抄貪官污吏,我們千戶有令,當街辦案!」

    聽說是錦衣衛,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了一片歡呼聲,被綁縛的知縣竟嚇得大小便失禁,當場暈了過去,幾名為首的鄉民把人犯交給錦衣衛,錦衣衛立刻取出各種刑具,又釘下了一個十字形的木樁,在大街上開闢出一塊審案場所,這時,聞訊趕來的百姓越來越多,把整條大街堵塞得水洩不通,足有數萬人之多。

    許延宗嚇得臉色蒼白,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得硬著頭皮站在一旁,腿微微發顫,李維正坐在椅上,當即命道:「開始吧!」

    幾名錦衣衛校尉如狼似虎地將張知縣抓起來,呈十字形綁在木樁上,這時,幾名鄉民代表被帶過來,他們跪下道:「草民參見大人!」

    李維正當即問道:「你們是原告,我先問你們,你們說知縣剋扣賑災糧,可有證據?」

    「有!」一名老者拿出一個量米用的小鬥,放在李維正面前,跪下道:「大人,這就是這個貪官命人給我放糧用的鬥,用它來量,一斗米實際只有七升,三升就被他們貪掉了。」

    又一個老者取出一疊紙道:「這是我們神安鄉五百農戶按下手印的萬民書,大家可以證明此事是真。」

    李維正又瞥了張知縣一眼,給手下使了一個眼色,幾名校尉立刻用冷水將他潑醒,這張知縣約四十歲,長得十分肥胖,他慢慢醒來,絕望地歎了一口氣,又垂下了頭。

    「按照規矩,我也要給你一個說話的機會。」李維正背著手走到他面前,冷冷問道:「證據已經確鑿,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此事是縣丞和衙役們擅自所為,我不知情。」張縣令顫抖著聲音道。

    「胡說八道!」幾名鄉農同時跳了起來,衝上前指著張知縣罵道:「放糧的時候你明明在場,還說上面只規定每戶三斗米,卻沒規定用什麼鬥。」

    李維正眼一瞪,怒道:「放肆!給我打下去。」

    十幾名錦衣衛立刻上前用棍子將鄉民重新打跪在地上,所有人皆戰戰兢兢,不敢再多說話,這時李維正才道:「既然張知縣說是縣丞和下面人所為,那好,我就給你當面對質,來人!」

    他一聲厲喝,對手下令道:「速去南海縣,將縣城和衙役一概給我抓來!另外給我搜知縣的府第,每一個角落都不可放過。」

    張知縣臉色慘白,顫聲道:「我確實下令用小斗放糧,是因為糧食不夠,而並非我私貪,大人派人去抄我家,應只查糧食,其餘事情和此案無關。」

    李維正看了他一眼,忽然森然笑道:「心虛了嗎?看來你還有別的問題,若你有貪瀆之事,只要落在錦衣衛手中,我一樣當街剝你皮!「

    他立刻命令羅廣才率一百多名弟兄火速去縣衙抓人並搜查,他本人坐回椅子,又問鄉民道:「若你們知縣有貪贓枉法之事,我當街殺之,你們可滿意?」

    幾個老者面面相視,他們抓知縣只是一時激憤,只想要挾上面把糧食補發了,並不敢真的鬧出人命,否則錦衣衛一走,哪還有他們的好果子吃,大家都慌了神,一名老者道:「回稟大人,張知縣其實平時還算不錯,這次受災到處傳聞有人私貪賑災糧,我們見他小斗放糧,大家便憤怒了,只要補發糧食,我們就不再追究,希望大人從輕發落。」

    李維正聽他們軟了,不由冷笑一聲,他正要找人立威,偏好送來門來了,從輕發落?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他陰沉著臉,不再理會他們。

    這時,人群處一陣混亂,大家紛紛閃開一條路,有人喊道:「布政使大人到了。」

    只見數十名侍衛簇擁著一頂官轎而來,停在了空地上,轎簾拉開,從轎子裡走出一名中年男子,約五十餘歲,面目清瘦,三縷長鬚飄然於胸,他正是廣東承宣左布政使洪知凡,也就相當於後世的省長。

    許延宗連忙上前低聲介紹了情況,洪知凡便上前對李維正拱手笑道:「李千戶到了廣東,我卻未能遠迎,失禮!失禮!」

    雖然李維正是錦衣衛千戶,權力極大,但他畢竟只是五品官,而布政使卻是從二品大員,高了他數級,他也並不傲慢,上前見禮道:「洪大人過謙了,在下奉陛下之命秘密調查賑災糧貪污案,並未通報地方,故洪大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洪知凡看了一眼張知縣,便歎了口氣道:「我來也不是想給他說情,更不會妨礙李千戶辦案,我只想說一件事,希望大人能慎重對待此案。」

    「洪大人請講!」

    洪知凡苦笑一聲便道:「不瞞李千戶,早在半個月前我便得到消息,錦衣衛要下來查案,所以我給下面的官員都打了招呼,如果說之前他們有貪污,或許是有可能,但知道錦衣衛要下來查案後再貪污,我以為沒有人會蠢到這個地步,自己不想活了,所以從常理推斷,這個張知縣應該有隱情,請千戶慎重查案,我想只要李千戶秉公辦理,無論官民都會心服口服。」

    洪知凡其實是擔心李維正為了立威,拿這個張知縣下手,死個知縣他並不太在意,他擔心的是以後賑災糧一案地方官府就會陷入其中了,所以他委婉地告訴李維正,這裡面其實另有隱情,希望李維正賣他一個面子。

    旁邊的鄉民們見布政使大人親自來了,心中更是惶恐,也一起應和道:「無論大人怎麼處置,我們都心服口服。」

    辦案雖然明著講人證物證,但實際判案的時候卻並不太在意這個,只要不犯下十惡不赦之罪,怎麼判都在主審人手中,這種情況下靠的就是協調,從大局影響、從各種勢力來進行平衡,這一點古來今來都是一樣,現在原告方已經有撤訴的意思,人證沒有了,被告方又有布政使親自出面說情,一般而言便可在物證上大事化小,找個光面堂皇的借口輕判此案,各方皆大歡喜。

    李維正當然明白這其中的奧秘,若是平常,他也會順水推舟,給布政使一個面子,也給自己留點餘地,但這次他不,他需要用一件案子來警告廣東官場,張知縣是自己撞在他手上,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李維正當下便冷冷淡淡道:「洪大人放心,我李維正一定會秉公辦理,給皇上一個交代。」

    洪知凡心中打了個冷戰,李維正居然把皇上扯了進來,恐怕今天有點凶多吉少了。

    這時,去抓人錦衣衛先回來了,他們帶回縣丞和十幾名衙役,在如狼似虎的錦衣衛逼視下,縣丞和衙役們都戰戰兢兢地跪下了。

    李維正指著鄉民問他們道:「有鄉民告發你們用小斗放糧,你們知縣已承認此事,但他說是你們擅自所為,與他無關,我且問你們,當真是你們擅自所為嗎?」

    如果用今天的觀點來看,李維正這就是屬於誘供了,明擺著將不利的證詞引向張知縣,也擺明了他不想把此事大事化小的強硬,縣丞和衙役們面面相視,又偷偷看了一眼知縣,竟異口同聲道:「此事是知縣大人的命令。」

    李維正瞥了一眼洪知凡,冷冷道:「洪大人,事實確鑿,我就是想網開一面都不可能了。」

    洪知凡已經明白,李維正是鐵了心的要用此案立威,他一咬牙便硬頂道:「就算李千戶要殺人,至少也需要貪污的證據吧!張知縣並沒有貪污糧食,你憑什麼殺他!」

    他話音剛落,人群紛紛向兩邊閃開,搜查張知縣府的羅廣才回來了,他們趕著整整兩牛車的米和錢物,上前對李維正稟報道:「回稟大人,我們仔細搜查了張知縣的府中,包括地下室也查過,一共搜出米二十七石另八斗,另外還有鈔九千四百貫和銀兩千七百五十兩,其餘首飾一百餘件。」

    他又上前一步,附在李維正耳邊低聲道:「這個知縣家十分富有,他老婆的各種綢緞衣服就裝滿一箱子,他兩個小妾也各有三四十件金銀首飾,而且她們都已經招認,這個張知縣確實有收受賄賂之事,而且數額不小。」

    李維正冷笑一聲,便對洪知凡道:「一個知縣年收入多少,大人應比我清楚,從他家裡搜出如此多的錢物,不是貪污是什麼。」

    他一回頭對左右錦衣衛厲聲令道:「給我將此獠當街剝皮,警告廣東各官,有貪污賑災糧者,速早來自首!」

    眾錦衣衛轟然答應,百戶陳瑛立刻脫光上身,率幾名儈子手上前,獰笑著一把撕掉了張知縣的衣服,用鹽水潑在他身上,張知縣嚇得大叫一聲,再一次暈了過去,廣州街上十幾萬百姓騷動起來,氣氛激動,錦衣衛要當街剝皮了,這可是廣州從未有過之事,大家拚命向前湧動,皆想一睹剝皮的血腥。

    「李維正!」洪知凡勃然大怒,顫抖著手指著他道:「你捕風捉影,硬栽莫須有罪名,張知縣的錢物若是他祖上所留,你又怎麼說?」

    李維正陰森森地冷笑一聲道:「我們錦衣衛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洪大人若有意見,去向皇上告狀吧!不過我勸你還是先回去點點自己的家產再說。」

    說完,他不再理他,一聲怒喝道:「動手!」

    大街上陡然間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住了,十幾萬民眾幾乎都是一個動作,恐懼得用雙手摀住了眼睛……

    行刑完畢,錦衣衛將填充了稻草的人皮綁在一個木樁上,正式立在城門口,稻草人還張著嘴笑,顯得異常詭異而恐懼,張知縣的屍體已經用蓆子捲起被抬走了,地上的血滲入石板中,再也無法沖刷乾淨,一直到多少年後,廣州百姓路過此地時都習慣性地繞著走,彷彿又想起了那令人恐懼的一幕,而李剝皮的凶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了婦人嚇唬啼哭小孩的最有效手段。

    「別哭了,再哭李剝皮可就聽見了!」

    布政使洪知凡已經怒氣沖沖走了,十幾萬圍觀的百姓皆軟著腿散去,只有知府許延宗呆呆地被幾名衙役扶著,他已經嘔吐了幾回,也想回家,可是他不敢,他還要安排錦衣衛的住宿,不敢走的還有一干原告,幾個老人都被當場嚇暈過去了。

    李維正命人記錄了沒收的錢物,便宣佈此案了結,就在這時,一名披麻戴孝的男子忽然跑上前跪在李維正面前大哭道:「李大人,我也要告廣州知府收受賄賂,草菅人命,你要給我做主啊!」

    這男子來得突然,包括李維正在內,所有的人都一下子愣住了,知府許延宗更是嚇得癱軟在地,就在這一瞬間,那男子卻一聲大吼,拔出一把藍湛湛的匕首對準李維正的小腹刺去,他離李維正不到三尺,旁邊的人再救援都來不及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塊石頭疾速飛來,『當!』地一聲,石頭擊中了男子手中匕首,匕首頓了一下,雖然只慢了半拍,卻給了李維正活命的機會,李維正一閃身躲過必中的匕首,狠狠一拳將男子打翻在地,錦衣衛們一擁而上,將行刺男子死死按在地上,他們經驗豐富,不等男子嚼舌便卸掉了他的下巴,從他嘴裡掏出一丸準備『自殺』的毒藥,將他死死地捆綁起來。

    行刺的過程只在兔起鶻落間便結束了,旁邊的許延宗驚懵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而李維正卻快步走到一個身著錦衣衛校尉服的獨臂人面前攔住了去路,對他微微一笑道:「十三郎,難道你還要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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