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冤,比竇娥還冤……
忽然間,王德化悄悄的在外面冒出一個頭來。似乎感覺到崇禎周圍的緊張氣氛,他立刻悄悄的轉身,想要退回去,等崇禎的怒氣消失了再來。不料,崇禎剛好抬頭,就看到了他的鬼鬼祟祟的身影。
崇禎頓時怒聲叫道:「進來!」
王德化急忙連滾帶爬的進來。
崇禎冷冷的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王德化急忙說道:「皇爺,劉宗周上了一份奏章……」
崇禎皺眉說道:「劉宗周?」
這個老頭子不是去了南京了嗎?還上什麼奏章?難道那天在午門發生的事情,劉宗周居然也知道了?北京和南京距離這麼遠,南京那邊居然也知道了?看來此事的影響還不小啊!都是該死的駱養性,都是該死的吳孟明,這麼一件小事,都要鬧得沸沸揚揚的。
對於劉宗周,崇禎還是有幾分的欣賞的,此人在理學方面,是一等一的大師,門下弟子眾多,影響力很廣。為了皇帝的名聲著想,只要劉宗周不是太過分,崇禎一般都不為己甚。甚至,在商討國事的時候,還讓只是工部侍郎身份的劉宗周參加。
但是,在遷都的問題上,劉宗周顯然是傾向於南京的,這讓崇禎有些心煩。崇禎自己是不願意遷都的。他總是覺得,一旦自己遷都,就好像是顯得自己害怕了韃子一樣。儘管朝廷的軍隊總不是韃子的對手,屢戰屢敗,可是在崇禎的內心裡,他感覺自己是絕對不會害怕韃子的。都是下面的人無能,才會一敗再敗。
在眼不見為淨的思想指導下,崇禎決定將劉宗周放逐到南京去擔任兵部尚書,別讓他在自己的面前轉悠。但是,劉宗周去了南京以後,還老是上奏章,崇禎就有點不舒服了。叫你不要管這麼多事,你偏要管!你安心養老不是很好嗎?
劉宗周的奏疏,肯定沒有什麼好事,這是必然的。此人是所謂的清流,既不是閹黨,也不是東林黨,什麼事情都看不慣,什麼事情都要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奏章裡面更是極盡誇張之能事。看此人的奏章,一定要有個好心情,以免自己失態。因此,崇禎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緩緩的說道:「念吧!」
王德化結結巴巴的說道:「奴婢不敢……」
崇禎沒好氣的說道:「既然不敢念,你拿奏章過來做什麼?不念?不念就到外面跪著去,一天不許起來。」
王德化大駭,急忙將奏章攤開,勉力打醒精神,斷斷續續的念道:「痛憤時艱疏……陛下銳意求治,而聖王治天下之道卻未及講求,行政舉措多未得要領……」
只是念了幾句,王德化就悄悄地觀察崇禎的動靜,發現崇禎沒有生氣,臉色也沒有什麼變化,才敢繼續念下去:「……己巳之役,群臣一無良策,朝廷於是有輕漫士大夫之意。自此以內臣為耳目心腹,為國家干城。治理國家只重刑罰,朝中大政歸於瑣細,天下大事日趨敗壞而無法挽救……」
「咳咳!」
王承恩忽然忍不住咳嗽兩聲。
王德化一驚,急忙閉嘴,臉色情不自禁的有些蒼白。
劉宗周這份奏疏,他讀起來,簡直是心驚膽戰。字裡行間,幾乎全部都是在指責崇禎的不是。以王承恩和王德化對崇禎皇帝的瞭解,他肯定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指責的。果然,崇禎的臉色,已經相當的不悅了。
前面幾句還好,崇禎還能忍受,輕慢士大夫,重用太監,都是別的大臣攻擊過很多的,崇禎已經習慣了。但是,後面的兩句,他卻是無法忍受。朝中大政歸於瑣細,就是在說他管得太寬,管得太細,手太長,不該管的事情,都全部管了。結果,又沒有管好,反而弄得國家大事一團糟。簡單的說來,就是說崇禎皇帝做事不分輕重緩急,沒有條理。
本來,崇禎一直都認為自己很勤勞,他恨不得將臣子的工作,都全部攬過去。他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勵精圖治。他在乾清宮,在德政殿,在含章殿,都貼上這四個字,用來勉勵自己。他寧願自己睡得少點,也要將每天的事情,都處理完畢。可是,劉宗周這分明是在說他這樣做,分明是本末倒置,就算累死,也沒有人同情。
如此尖銳的語句,崇禎的確無法忍受。難道這國運暗淡,居然是我太積極了?要是我像萬曆皇帝,嘉靖皇帝那樣,國運反而可以昌盛?這根本不是在說他的不是,根本是人身攻擊了。好吧,崇禎皇帝並不知道人身攻擊是什麼,但是,他能感覺到,劉宗周的奏疏,簡直像剜他的肉一樣的難受。
「胡鬧!」
崇禎憤憤的說道。
他的確是感覺自己受到委屈了。
我這是勵精圖治,勵精圖治啊!什麼叫勵精圖治,你劉宗周懂不懂?你這個死老頭子,每天鑽研理學,都鑽研到了一些什麼?像我這麼勤奮的皇帝,你居然不誇讚我,居然說我這是白忙活!天底下,有這麼沒有良心的臣子嗎?太可惡了!比盧象升還可惡!
「皇爺,這些瘋言瘋語,聽來無益……」
王承恩低聲的說道。
他很擔心崇禎受到刺激,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事情來。之前午門的血案,已經讓京師一片的沸沸揚揚,令人心寒,底下有很多的暗流在湧動。有些暗流,還和張准有關,這更讓王承恩感覺到不妙。要是劉宗周再出事,崇禎只怕承受的壓力會更大。王承恩是真心為了崇禎好,真的不想崇禎繼續折騰了,尤其是不要折騰這個劉宗周。
劉宗周乃是理學大家,門下弟子眾多,要是他被崇禎處置,門下弟子必然會極力的詆毀崇禎。王承恩是知道文人的可怕之處的,他們佔據著道德的制高點,一旦發威,雪片似的奏章飛過來,崇禎肯定又要陷入被動。現在,天下風雲變幻,朝廷捉襟見肘,在這樣的情況下,的確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其實,從內心裡說,王承恩是覺得劉宗周有道理的。作為皇帝,的確不應該將事情管得太細。明朝是有內閣的,內閣有六個人,全部都是經驗豐富的大臣。很多事情,交給他們來處理,已經足夠了。皇帝,管好大事就行。以前的各位皇帝,基本上都是這樣的。
只有崇禎是個例外。崇禎對內閣大臣,非常的不信任,總是覺得他們處理事情,沒有自己親自處理的好。每次內閣大臣定下的決議,他都要全部推翻,然後根據自己的想法重新進行。結果,久而久之,所有的內閣大臣,都不再做決議了,他們只負責收集奏章,然後直接送給崇禎。崇禎也樂得如此。慢慢的,內閣的作用,就完全失去了。現在的內閣,只不過是皇帝的傳聲筒而已。
事實上,明國這麼大,每天得發生多少事?崇禎一個人,怎麼處理得過來?他一個人的見識,又怎麼比得上六個人的見識?崇禎自以為自己是在勵精圖治,事實上卻是在極力的摧殘明國最後的一道優越制度,那就是內閣。大明朝維繫了兩百多年,內閣的作用,功不可沒。要是內閣的作用還能正常的發揮,局勢也不會如此的糜爛。正是崇禎自己將內閣完全廢置了,才會導致明末的局勢,如此的糟糕。
「皇爺,此人當殺!」
曹化淳昂頭大聲的說道。
作為宦官的主要骨幹,曹化淳可沒有王承恩那樣的惻隱之心,他早就看劉宗周這些人不順眼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宦官和文官集團的鬥爭,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文官集團每天都在彈劾宦官,而宦官也每天都在費盡心思的琢磨著,如何才能削弱文官集團的力量。
毫無疑問,劉宗周所代表的清流,是文官集團中,很重要的一個派別。他們和宦官的關係,是非常對立的。要是可以藉機將劉宗周除掉,乃是大好事。至於會引起什麼樣的反彈,曹化淳才不關心呢。想來幾個手無抓雞之力的文人,也奈何不了他們這些手握兵權的宦官。
「大伴,你不要說話,繼續念!」
崇禎冷冷的說道。
就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崇禎一心想要聽聽,劉宗周到底是怎麼評價自己的。自己辛辛苦苦的勵精圖治,難道就換來臣子這樣的評價?這對於崇禎的打擊,的確是太大了。以前的臣子攻擊皇帝,都說皇帝太懶,不務正業什麼的,結果,沒想到,自己這麼勤奮,居然也被攻擊了。冤,崇禎感覺自己比竇娥還冤。
王德化感覺自己又惹禍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這什麼勞什子的《痛憤時艱疏》,捅到崇禎皇帝的面前,這下可好,崇禎是真的震怒了。王德化在恨透了劉宗周的同時,又暗自責怪自己的愚蠢,這樣的奏疏,居然捅到皇帝的面前,完全是自己找死啊!無奈之下,他只好乾巴巴的說道:「皇爺,不是什麼好話……」
崇禎鐵青著臉,冷冷的說道:「把奏章放下!滾一邊去!」
王德化只好哭喪著臉,將奏章放在地上,然後乖乖的滾到一邊去面壁思過。四月份的天氣,他感覺自己的脊樑骨,都是涼颼颼的,一點暖意都沒有,就好像是站在了地獄的邊上一樣。
崇禎看著王承恩,似乎要他來念,但是微微一沉吟,又不經意的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目光轉向外面,抬高聲音喝道:「來人!念!」
門外進來一個有文化的小太監,接過奏章,聲音尖銳的念起來:「……廠衛司掌輯察,而告訐之風日盛;詔獄遍及士紳,而官體尊嚴掃地。人人自危但求無過,欺蒙推諉已成風氣;事事仰承天子獨斷,阿諛逢迎充滿朝堂。司法不由刑部主持,罪犯反而更多,皇上勤於辦理大小案件,每年親自審理達數千起,慈悲之心越來越少……」
崇禎的臉色,已經由鐵青變成豬肝色了。
劉宗周這根本不是奏疏,這簡直是在狠狠的打皇帝的臉啊!按照劉宗周這樣的說法,崇禎簡直是史上第一昏君了。特別是最後一段話,更是讓崇禎無法下台。顯然,這是在諷刺崇禎越來越喜歡殺人,絲毫沒有天子應該有的仁慈之心了。
王承恩暗中觀察崇禎的臉色,就知道崇禎是真的生氣了。面對這樣的情況,他也只能無奈的歎一口氣。說起來,崇禎其實也是挺委屈的,真的。崇禎自己累死累活的,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搞得人都要累壞了。結果,臣下不但不領情,還說是皇帝自己不會幹活,專門做些揀了芝麻丟了西瓜的蠢事。你說,換了誰都要生氣啊!
在紫禁城裡的眾多太監裡面,王承恩的憐憫心是最強的,一般都不願意看到有人被崇禎問斬。但是,劉宗周這篇奏疏,的確是太尖銳了。崇禎震怒之下,王承恩根本就不敢開口。他暗暗的使眼色,希望那個小太監不要再念,免得繼續刺激崇禎。
偏偏那個小太監,完全不懂王承恩的心思,繼續念道:「……以錢糧收繳考核官吏,官員更貪,胥吏更狠,所欠糧餉更多。嚴刑催比稅收,百姓全無生路,致使盜賊蜂起。用內臣為總理,戶、工兩部無所作為;以宦官為監軍,封疆大吏不負責任。內臣掣肘,督、撫無權,造成將懦兵驕,朝廷無力約束。接連限期平賊,逼迫將士殺良冒功,天下生靈塗炭……」
「停!」
突然間,崇禎怒吼一聲。
那個小太監猝不及防,嚇得大驚失色,手上的奏疏,也掉落在地上。他嚇得急忙匍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額頭上全部都是冷汗。旁邊面壁思過的王德化,更是不敢動,額頭上同樣全部都是冷汗,生怕崇禎會遷怒到自己的身上。
只有地上的曹化淳,內心裡暗暗高興。劉宗周剛才的一段話,足夠讓崇禎殺意騰騰了。劉宗周的這段話,不但得罪了內臣,還得罪了無數的官吏。大明朝的真實情況,都被他全部勾勒出來了。現實,就是如此的殘酷,崇禎怎麼能夠接受?
王承恩知道劉宗周的禍事來了。這不是小禍,而是大禍。皇帝的逆鱗是輕易碰不得的,特別是崇禎的逆鱗。
果然,崇禎怒聲喝道:「傳旨!將劉宗周下獄!」
曹化淳立刻響亮的回答:「遵旨!」
剛才劉宗周在奏章裡面大罵宦官,曹化淳的內心,早就是一團火了。有這個整治劉宗周的機會,曹化淳當然不會放過。他決心要在聖旨的文字上做些手腳。這一道聖旨下去,一定要叫劉宗周永遠都不得翻身。
王承恩畢竟有些惻隱之心,便故作關心的問道:「曹公,三大營可以派人將諭旨送到江南嗎?」
曹化淳頓時一愣,欲言又止,臉色好像有些尷尬,又有些驚恐,還有些無奈。王承恩的話,正好問中他一個致命的問題,他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崇禎皺眉說道:「怎麼啦?」
王承恩無奈的說道:「京師周圍,韃子活動日趨頻繁,逆賊張准的騎兵也是四處活動,傳旨的使者根本無法越過他們的封鎖,除非是有三大營的騎兵護送。」
崇禎頓時木然。
諭旨出不了京師!
這是什麼情況?這是他被圍困了!他這個皇帝,旨意只能在京師裡面傳遞,根本無法傳遞到京師的外面!
崇禎的目光,頓時落在曹化淳的身上,冷冷的說道:「曹伴伴,你操持三大營,你怎麼說?」
曹化淳能怎麼說?在這個時候,就算是上刑場也得硬著頭皮回答是,決不能回答不。否則,等待他的,必然是崇禎的又一次震怒。不假思索的,曹化淳立刻說道:「奴婢會派人將諭旨安全的送到江南的。」
崇禎臉上的神色,才慢慢的緩和下來。但是,沒過多久,崇禎的臉色,又慢慢的陰沉起來。韃子對京師的封鎖,乃是一時的。韃子不可能長期在北直隸逗留,燒殺搶掠以後,總是要滿載而歸的。可是張准……
這傢伙乃是山東的地頭蛇,在北直隸的勢力,也如此的猖獗。他的騎兵封鎖了京師的周圍,以後自己的旨意,想要順利的送出京師,只怕不容易啊!要是自己的旨意都無法送出京師,自己這個皇帝,還有什麼當頭……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張准!」
崇禎忍不住在內心裡暗暗的詛咒這個名字。
……
「阿嚏!」
張准忽然間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
「誰又在背後詛咒我?」
此時此刻的張准,正在德州附近的德平、陵縣等地,視察春耕工作。在他的身邊,除了一干的警衛人員,還有劉航、週一鳴等人。除此之外,還有個特殊的女人,就是懿安皇后張嫣。
對於張嫣的行蹤,張准並沒有嚴格限制。沒有必要。一個女人,就算本事再大,在這個年代,都是沒有機會發揮的。除了核心機密,張嫣想要看什麼,就讓她看什麼好了。結果,張嫣從登州城出發,沿著黃縣、招遠、萊州府、青州府等地,一路看過來,剛好在德平這裡遇到張准。
「皇后娘娘,到這裡來做什麼?」
張准見到張嫣以後,直截了當的說道。
「聽說你抄了皇太極的營帳?」
張嫣關切的問道。
「是的。」
張准不動聲色的回答。
「有沒有發現傳國玉璽?」
張嫣非常關心的問道。
張准搖搖頭,緩緩的說道:「皇太極不會將此物隨身攜帶的,必然是放在瀋陽。」
張嫣有點失望的說道:「真的沒有發現?」
隨即,又用狐疑的眼光盯著張准,好像是張准將傳國玉璽給收藏起來了似的。
張准冷冷的說道:「我不稀罕那東西。」
張嫣半信半疑的看著他,總算沒有再問。
其實,對於所謂的傳國玉璽,還有祥瑞什麼的,張准的確是不怎麼在意。對於這類東西,張准真是看得太透徹了。這類象徵性的東西,其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用處,它的價值,完全是和你自身的實力相掛鉤的。只要你的實力達到了一定的程度,搞這類東西,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是,要是你的實力沒有達到,偏偏要出頭,好像袁術那樣,那只有死無葬身之地了。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傳國玉璽對於造反者來說,都是不祥之物。在這個時候,張准還不想做出頭鳥。
張嫣錯開話題說道:「你什麼時候跟楊映菡完婚?」
張准說道:「皇太極退出塞外的時候。」
張嫣說道:「那你就要加緊時間,將韃子盡快的攆出塞外了。」
張准說道:「有勞皇后娘娘親自督軍。」
張嫣說道:「你最近幾天,有沒有時間?我想你陪我去一趟濟南。」
濟南?
張嫣去濟南做什麼?
張准皺眉想了想,很快明白過來了。
張嫣顯然是想和朱大典等人會面,看看這些人還有沒有繼續效忠朝廷的可能。但是,朱大典等人顧忌虎賁軍,顧忌張准,要是沒有張准親自陪同張嫣前往,他們根本就不敢和張嫣會面。
現在的山東地面,除了兗州府和東昌府,其他的四府,基本上已經被虎賁軍牢牢的控制了。事實上,兗州府那邊的官員,包括魯王在內,都在想辦法跑路了。他們如果不跑,等到虎賁軍進駐,他們就沒有機會跑了。
「行!」
「什麼時候去?」
張准爽快的說道。
「最好是現在。」
張嫣明顯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
「好!」
「我們去濟南!」
張准輕描淡寫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