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落雁心情忐忑地從那隊修行者身邊步入凡人雜貨鋪,在最為敏感的時候接到來自凡人的邀請使得蕭家差點為之四分五裂。這些日子,儘管無數跟蕭家一樣的弱小家族都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尋求與凡人、馬欄山、胡家三者之一的合作,可蕭家一直按兵不動。
倒不是因為蕭家懼怕斯家的勢力威懾,而是他們就蕭家實在是拿不出像樣的手段來。
在古月城,當一個數百人的家族淪落到連衣食住行都無法滿足的時候,實際上也就是這個家族行將被吞併乃至被奴役的時候。毫無疑問,蕭家正面臨著這樣的嚴峻考驗。
誰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斯家似乎接到了古月教某種秘密授命,這些年始終密切監視著蕭家的一舉一動,卻又從不對蕭家做趕盡殺絕之事。
蕭家活得艱難,就像城中陰暗街角里的那些乞丐,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在苟延殘喘。
可是,接到凡人從天而降的邀請,蕭家人還是立即分裂成了數個陣營,有堅決反對的,有欣喜若狂的,有冷眼旁觀不為所動的,也有漠不關心的。
當一個家族沒有力量保護自家的族人,沒有足夠的吃食,沒有足夠的金錢,沒有能獨當一面的強者,這個家族其實已經在死亡在淪落。
蕭落雁是蕭家為數不多的新生代中堅持不肯坐以待斃的,為了讓親人們還能繼續過活,她組織了三十多個族人,走出古月城四處收集礦石,因為這可以從凡人換來大把的月靈石,使親人們能獲得吃食獲得溫暖,堅定活下去的勇氣。
蕭家的所謂長老會議已經有五十年未曾正兒八經地召開過,而修為到了古月四重就因為無錢換來後續功法的蕭落雁,則無形中成為了蕭家最具影響力的一個,儘管她只是一個女子。
蕭落雁本是蕭家的一個旁支,據說她還有個失蹤的覺醒失敗者哥哥,兄妹倆來到古月城投奔蕭家時,的確是通過了祖祠血祭考驗的。
但這些年那個可怕的傳言陰影一直籠罩著蕭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為蕭落雁的失蹤哥哥,她的哥哥名叫蕭遠行。
當蕭落雁不顧婢女小紅的強烈反對,隻身一人鎮靜自若地從被包圍一樣的凡人大門步入,被引領到一間密室中,短暫的空間傳送帶來的眩暈感消失蕭落雁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個端坐在草墊上微笑著的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絕美女子,頓時間如遭雷亟。
因為,她分明從這個女子身上感應到了哥哥蕭遠行那獨有的氣息,頓時芳心大亂的她立即想到了那個仙魔人就算知道也從不敢四下談論的可怕傳言,那個蕭家揮之不去的噩夢。
指甲用力掐著掌心,刺痛告訴蕭四四,這一切不是夢境,剎那間心中恐懼盡消,心中滋生某種殷切期待,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眼神卻在密室的虛空交織在一起,一瞬就如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一滴神之血,十萬罪罰人。」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如來自萬年前的遠古,充滿荒涼滄桑古老而晦澀,毫無徵兆地在蕭落雁神魂中想起,靈種就像受到驚嚇一般,自動幻化成音靈樹的虛影,虛浮在蕭落雁的胸前。
四枝四葉,兩兩相對地分列在粗壯樹幹的兩邊,一半漆黑,一半炫白,充滿無窮的詭異。
蕭落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覺得神魂就像被那句古老的話音重錘一樣敲擊得粉碎,而渾身經脈中頃刻間真力燃燒、血管血液沸騰奔湧,氣海轉瞬空空如也,一向都是她最為依賴的靈種化音靈樹,居然變成了如此可怕的黑白顏色,居然吞噬一般讓她的精血真氣瞬間蒸騰,可為何她反倒覺得自己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強大過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目光轉移到胸前的音靈樹上,劇烈搖撼的神魂無法集中精神,搖搖欲墜,可蕭落雁這才看到那女子指尖彈出了一滴鮮血,正好落在她的丹田處。
一切變化,似乎都是因為這滴鮮血帶來的!
「風蕭水寒,遠行千里,落日鴻雁,白雲黑雨。你就是落雁吧,我叫如意。」
那女子忽然輕輕柔柔地對蕭落雁說出這段話,話音雖輕卻字字如洪鐘大呂敲在蕭落雁行將崩碎的神魂之中,震得她心神四散開去,震得她那顆詭異地變成了黑白顏色的靈種重新沒入心房,而她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完全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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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橋藏在祭師袍裡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隱隱生痛,他恍如未覺。
神諭在手掌握無上生殺大權的他,此刻卻感到無比的憋屈。
能提前輪換到分壇做執事祭師,尤其分到古月城,這是他渴望已久的美差。
當大祭師的神諭從天而降落入他手心時,他差點歡喜得仰天長嘯,一個昔日的古月城混混兒,成長到他今日的地步,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艱辛。
骨子裡,蘭橋是十分仇視那些所謂的家族勢力的,他恨不得南北兩岸早一點爆發大戰,這些家族勢力一夕間相互屠戮乾淨是最好。
但神諭要求他這次統帥著古月教的精英團,協助古月城六大家族平息古月城將起的亂子,這個亂子正是胡家以及凡人雜貨鋪。
所謂的古月教精英團,其實都是六大家族在古月教的真正底蘊,他們隨同蘭橋和領頭的大長老來到分壇,第一件事不是討論如何執行神諭,而是激烈地爭論如何重新分配利益,這一度讓蘭橋暴怒得想要當場殺人,所以他對這些人的爭吵不休嗤之以鼻。
按照蘭橋的想法,他很想整合六大家族全部的力量,一舉滅掉強勢崛起的胡家那群冒險者眾多的勢力,將凡人雜貨鋪吞噬得渣都不剩,可是六大家族不同意他的方案,因為馬欄山的神秘和強大,最近風靡大陸的便攜式護衛更是讓許多修行者談之色變,他們不想自己的家族力量再遭重創。
於是,蘭橋便讓精英團三十人給胡家以及凡人下了一個三日的通牒,將凡人雜貨鋪包圍得水洩不通。
同時古月城已經處於戒嚴的狀態,六大家族的精銳大概有七八千人,在南門外一百里紮下了一片浩大的營地,目的就是監視和阻止馬欄山的人支援凡人。
這是一著斷絕凡人後路的險招,六大家族認為有執事祭師領銜的精英團,足以應付城中的局面。
最近胡家聲勢浩大地網羅了各地的冒險者,許許多多甚至來自於北岸。忘了申明一點的是,只要付得起船資,冒險者是可以在月湖自由通行的,南北對立僅限於修行者而言。
大家傳得沸沸揚揚,說胡家至少已經聚集了三萬以上的冒險者,但蘭橋卻不屑一顧,因為三千個冒險者也抵不過他一個小小的法術攻擊,三幾萬人在他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烏合之眾不值一提。
他鬱悶的是,好不容易有個揮斥方遒的機會,卻被一人生生搶去了他的風頭,而他偏偏還不敢發作,不敢表露,恰如其分地詮釋了敢怒不敢言是什麼境界。
憋屈是蘭橋這些天最大的感受。
這個帶給他如坐針氈痛苦的不是別人,正是古月教的吉祥尊者,一個擁有跟月神殿大祭師平等對話的超級強者。
在蘭橋等四十二名祭師的心中,大祭師就是至高無上的神,但兩大教的尊者也是他們需要仰視的存在。
也有一些因為做了祭師修為暴漲自信爆棚的人,做過一些事說過一些話表達了對兩大尊者的漠視或是輕蔑,結果,這些人都死得很慘,都死在巡邏的戰艦之上,死法都一樣:焚神。
但是那種焚神又跟冷月島的焚神之刑不一樣,冷月島的焚神刑罰是神諭判定有重罪者,便會被特殊手法鎖住,丟入神火池中焚神多日,褻瀆尊者的祭師則是死於「抽精焚神」,是一種仙魔大陸最古老的殘酷刑罰,死者會哀嚎慘叫四十九日不能停歇。
死於吉祥尊者之手的祭師有十三人,自始至終也沒見大祭師出面說過隻言片語。
所以,在祭師們的心中,大祭師是神,吉祥尊者則是魔神,殺神,是絕不能褻瀆的。人們對她的畏懼,有時候甚至還超過了早已銷聲匿跡的神孽。
精英團降臨古月城是在三大禁地探險結束之後,當蘭橋躊躇滿志準備在古月城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之時,吉祥尊者卻忽然降臨神殿分壇,冰冷地對蘭橋發出一個指令,要他帶幾名精英團之人以秘法圍住西城區第一大街的斯家,那裡藏著一個神孽!
蘭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千年了,這個大陸何時又出現了神孽,為何月神殿沒有神諭示下,偏生吉祥尊者就知道了呢?
當然,最驚駭莫名的還是斯家人,他們都有種末日將至的恐懼。
這可是不折不扣的滅族大罪,真要是在他們斯家查出神孽來,就算神殿不出神諭降罪,恐怕吉祥尊者也絕不會輕饒他們斯家。
精英團的行動沒有斯家人參與。
蘭橋驚駭的是,斯家果真藏著一個修為高深莫測的修行者,使用的居然不是神殿的功法。
尤其是他帶領著十幾名精英團成員聯手以秘法封鎖住斯家之後,一道圓環形狀的金光,驀地從斯家升起,瞬息間便要擊碎他們布下的禁制,這時幸虧吉祥尊者出手了。
什麼是絕世高人,蘭橋總算有了一次最為深刻的認識,經此一來,他也明白眾多祭師們對吉祥尊者為何畏懼到那樣的程度。
當時,以他的認知,就算是他傾盡全力,也無法制住那道無比詭異的圓環狀的金光,而且金光帶著強大的毀天滅地的氣息,似乎只要衝破他們布下的禁制就會蔓延開去,將整座古月城蕩為平地。
那一刻,跟蘭橋一樣感覺生死再不由自己掌握的還有那些出手的精英團成員們。
幸好,吉祥尊者及時出現,一隻玉白的纖手虛空一拂,便震散了那道強大的金光,再一拂,便虛空裡攫住一件金光閃爍的圓環法寶,然後便是一個黑影,被她一手如山般握住,戰鬥結束,驚魂未定的蘭橋和精英團成員回到分壇才發現,吉祥尊者傳下號令,在她未離開之前,任何人不得擅離古月城一步。
可是神諭要求處理好古月城的期限所剩不多,蘭橋不得不命精英團圍住凡人下達了最後的通牒,同時也讓六大家族留在城中的人做好對胡家出手的準備。
蘭橋鬱悶的是,吉祥尊者從斯家抓住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神孽?如果是神孽餘黨,為何吉祥尊者帶著其在密室中一呆就是這麼多日,而不是把這人送交月神殿處置?
所以,蘭橋做了他自認為最應該做的事,那就是把這件事迅速上報,在他的心中,大祭師才是至高無上的。
可是,蘭橋絕沒想到,他這個舉動差點為他帶來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