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娜生病了,病得還不輕,已經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好幾天。
因為每個人都忙著去領取聯盟任務掙貢獻,沒有人照顧她,渾身乏力的她服完藥後,覺得頭昏腦漲暈暈乎乎,似睡非睡,陷入恍惚。
一切的改變發生得太快,太過劇烈,她根本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怯懦的少年恍若脫胎換骨一般,變成了獵人聯盟的領袖,真正的發號施令者。她覺得他不再是那個敢當著鬼宗眾人,站在懸河波濤之上,縱聲高喊「唐娜,我愛你,我要娶你!」的怯懦少年,不再是那個第一次握著她的手冰冷顫抖激動難耐的少年,因為她感到他已經變得好陌生。祖父當眾拒絕了蒙揚的求親請求,徹底斬斷了她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她明白此生她與他都不會再有結果,她為此失落痛苦了很久。
自從跟明者在毒瘴區有了那段冒險的經歷,再有後來在浮島甚為短暫的相聚之後,唐娜一顆芳心終於裝滿了明者的影子。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倔強堅強獨立有主見有思想的少年,她能深深地體會到明者對她那份真摯的愛意,她本以為在蒙揚救活鬼宗神樹之後,她跟明者的事情就更加有把握得到祖父的同意。沒想到,最後的結果竟是蒙揚跟鬼宗徹底決裂,似乎起因就是為了她和明者的親事。
儘管,明者和她距離九轉金丹境界不知道還需要多久時間,但是並不影響兩個相愛的人彼此精神的交流,這個世上男女的相愛不一定非要得雙修才算完美,唐娜更看重精神層面的愛戀。
可惜,打擊接二連三。
先是她祖父和葉宗主下令全宗上下緝拿蒙揚,並開啟浮島法陣,第一次將浮島駛離了懸河的守護圈,來到了香洲玉鼎城。唐娜在人群中,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蒙揚身邊的明者,不知為何,就在那一瞬間,她沒有在明者身上感受到半點熟悉的氣息,有的全是陰寒與冰冷!隨之帶來的還有深入到神魂深處的陰森與恐懼。
她看到的明者,就像一座幽深的地下魔域,有股極度陰寒恐怖的漩渦想要將她一下子吞噬!她驚懼了,瑟縮了,她不明白為何這樣?這還是那個她愛著的熟悉的明者麼?這還是那個誓言要迎娶她的少年麼?
世界在唐娜的眼前完全淪陷崩塌,她眼前反覆閃現的全是明者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交替變幻著,一個柔情似水,一個陰寒刺骨,她感到神魂一陣劇烈震顫,似乎有股極度冰涼的氣息瞬息間沒入到她的神魂之中,令她頓時兩眼一黑,渾身冰涼,面色蒼白,暈倒在人群中。
所以,明者在鬼宗千餘人中以目光逡巡良久,始終沒有找到她的身影。
再後來,等到唐娜被救醒轉來,已經是幾天之後。從同門口中她才瞭解到,明者已經成為了魔天全新的勢力獵人聯盟的話事者。而無論是鬼宗、邊家、袁家,還是九成的魔天家族勢力都已經宣佈加入到這個聯盟之中。她覺得自己醒來後就一直渾身乏力,甚至一度兩眼昏黑,眼前老是幻象不斷,令她無比驚懼。
忙著去掙貢獻的同門和祖父都出去了,唐娜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聯盟分配的住所躺著,她忽然覺得好悲涼。她忽然覺得自己這樣活著真是沒有意義了。
心愛的人變了,自己的宗門不見了,世界也完全變得陌生了,就算修煉得再強大又有什麼意思?與其永生不滅,不如跟心愛的人在一起渡過朝夕,這就是她最單純的念頭。如今,一切都失去了,她拼盡力氣,將手中的丹藥捏成碎末,任其從指縫中滑落。她不要吃藥,不想好起來,不想再活下去。
只是,她此刻在下定了這個決心之後,反倒是覺得腦海中交替變幻的人影中,只剩下那個讓她無限歡喜的,她感到有幾滴淚悄然從眼眶中滾落。她反倒有些感謝,感謝那個站在懸河高喊的少年,感謝他讓她擁有了一份甜美的記憶,即便就此死去,她也再無遺憾。
可是,可是,在死去之前,為何她是如此渴望再見他一面,哪怕只是用手,輕輕摩挲他的臉龐一次,那該多好?
一股強烈的陰冷從骨髓裡湧出,瀰漫了唐娜的身體,似乎冰凍了她的神魂,她再次失去了意識,恍如開始朝著一個可怕的冰窟中永無止境地墜落下去,不停墜落······
總算安排好了手上的事情,明者感到自己有些疲倦,忽然從心的深處傳來一陣強烈的刺痛,一道倩影驀地浮現在他的腦中,他頓時如遭雷殛!
娜娜!是娜娜,她在哪?是她麼?她出事了!
這是明者的第一反應。魔族無心,除非動情。
像明者這種身具高貴血統的魔族,是絕難動情的,魔族都是無情之人,因為他們的心裝不下愛。但是明者知道他是有愛的,這一世明者的記憶在他神魂中揮之不去,竟成為了他記憶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無論是恩師還是他愛著的娜娜,都是引動他魔心震動的因素。
魔族動情,三生迷離。這是魔族的古訓。
他記得魔神大人一生女人無數,就從未跟任何一個女人的歡好次數超過兩次,這就是無情魔族的典範!他那時醉心行軍作戰,儘管有著無數魔族少女對他傾慕無比,甚至不乏狂熱的追求在他左右,他從未正眼看過一個!他的記憶只記得這一些,但這一些已經足以說明問題,那就是他愛上唐娜是不對的。
魔族動情,三聲迷離,是魔神的一個詛咒,無解的詛咒。只要是魔族男女,一旦動情,將徹底失去進階的資格,魂珠將逐漸枯萎,甚至連魔血也會產生變異,哪怕是轉世也會如此,需要三生之後才能解除。迷離的魔族,在魔界之中是最低賤的種族,是被人奴役的對象,會經歷無數苦難的折磨,沒有任何地位,也沒有機會再涉足修行。等若完全廢掉的凡魔。
難道,我今生的結局竟是淪為凡魔麼?明者無聲地呻吟了一聲,雙手抱著脹痛的頭顱,無比痛苦地蹲在地上。
此刻,明者的神魂中不斷閃過那些低賤凡魔被欺辱被虐待被奴役的種種淒慘畫面,想到自己接下來也將成為這些人中的一份子,不禁雙目充血,魂珠瞬間綻放出奪目的藍光,精純的魔力頓時佈滿他全身!
一時間,他所處的這間屋子魔氣縱橫,隱約間竟有無數淒厲嘶喊,鬼哭狼嚎一般!
魔化!糟糕!
明者明白自己因心神受震,此刻險些不能再維持現在的形態,將要魔化。魔化,即恢復他明帥本來的魔族面目!
不行,這會壞了王的大事的,死也不行!
一股狠戾從明者的意念中升騰而起,逐漸佔據了魂珠,他幾乎七竅流血,渾身震顫不已,好不容易總算是將魔力撤除,再度恢復了正常,而這個過程下來,他幾乎虛脫一般。好在,此刻的玉鼎城中,似乎只剩下他一人駐守,沒人留意到他這裡的異常。
就在明者暗暗鬆了一口氣,擦去身上的血跡和汗滴之後,驀地再度感到心尖劇痛傳來。
是娜娜,娜娜就在附近!明者幾乎立即判定。
他幾乎毫不思索地就縱身躍出了屋子,朝著感應到娜娜的方向急速飛去。
忽然,半空中他的身形劇烈地一顫,險些跌落下來。
就這樣去見她麼?就這樣去麼?
不行!
繼續跟她見面,只會加深他動情的程度,那時,他將再也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只會更加迷離,徒然加快完全魔化進而淪為凡魔的進程而已。
三生迷離者,只有一個辦法可以破除這個魔咒。
那就是在迷離初期,把動情者的神魂吞噬,並啖其血肉,這樣一來,迷離之咒便完全解除。
但是,魔族動情若是到了中後期,甚至是已經無法抑制的地步,就完全無解了。
所以,現在明者有一個最重要的選擇,就是趁著玉鼎城中沒有人類修士在場,找到唐娜,將其神魂吞噬煉化,將其血肉吃掉,因為他現在還僅僅是迷離初期而已。
不過,明者的心忽然再次劇痛了好幾下。
自己真的還只是迷離初期麼?自己對唐娜的愛戀還只是淺顯得一掐就斷麼?為何自己的心會接連劇痛?作為魔界的王族,明帥至少已經活了一萬五千年,何曾這般心痛難忍過?何曾對哪一個女子動過情?
這一刻的明者猶豫了遲疑了,他已經凌亂了,不知道自己該作何選擇。因為,他自己也吃不準自己對唐娜的愛戀程度,到底已經到達了迷離的什麼層次!
若是到了迷離的中後期,即便是親手毀去她,又有何用?不過,他的身形依舊保持著飛行,終於來到了一間聯盟的安置住所前。他徐徐降落地上,再度遲疑不安起來。
唐娜就在裡面,他似乎已經嗅到了她身體獨特的清香,那是他曾經無比迷醉的味道。他很想現在就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輕嗅著她發間散逸出來的淡淡香蘭草的味道,或輕輕在她耳邊講一個會令她開心嬌笑的故事。他發現,他竟然是無比懷念這些的,這些竟是讓他無比看重的,他幾乎絕望了,踉蹌著奔到牆邊,將後背緊緊貼靠在冰涼堅硬的石牆上,可他覺得此刻他的心竟比後背的石牆還要冰涼許多。
一個魔族妄想迎娶一個人類的女子,這在魔界乃至魔族的歷史上只怕都是絕無僅有的事情,是為魔族法典所不能容許的。
何況,他能帶給她什麼?能讓她日日微笑麼,天天開心麼?能跟她廝守到哪一天?
唐娜若是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她會怎麼想,怎麼做?
殺了吧,你可是四大魔將之一的明帥,縱橫沙場,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明帥,豈能因為一個人類女子壞了王的大事,且自身還淪為凡魔這個低賤的種族,身陷三聲迷離之中!
一股森寒的殺機瞬間佈滿明者蒼白的臉,他捏緊雙拳,幾乎是十息時間才邁得動一步,慢慢將身體挪到了唐娜暈迷所躺的那間屋前。
站在門口,明者感到身體竟不受控制地激烈顫抖起來,殺人如麻的他這一刻竟害怕了!
萬年以來,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吧?不行,一定要動手,趁現在還能控制自己!明者心中吶喊般咆哮起來,伸手就準備推開屋門。
就在這時,屋子裡傳來一個他無比熟悉近乎魂牽夢縈的聲音。
「明者,你在那裡,娜娜好想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願意······」
轟!
有什麼東西突然在明者的腦中爆炸開來!(最滿意的最虐心的一章精心打造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