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莊某處密室。
文士垂手站在一個老者身邊,靜靜地看著老者伏在一張書案前,懸筆揮毫。
老者滿頭銀髮,束在腦後,身穿一套灰白長袍,整個人有一種極度的恬靜安閒氣度,恍若鄉村之中某位私塾的教書先生一般。他此刻正在書寫著一副字,心神似乎已經完全融入到紙筆之中,筆走龍蛇,終於落下最後一筆。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若是蒙揚此刻在這裡,一定會驚呼出來,因為他定能從這十個字中看出一絲熟悉的味道來!
猶記得初入青蓮門,在定勢殿前,看到青蓮門祖師爺留下的匾額上的留字時,曾經久久沉湎在那種說不出的玄奧意境之中。幽深久遠,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就是那時情景的寫照。
這個老者適才書寫的十個字,竟頗有青蓮門祖師爺那種神韻在其間。可惜此刻蒙揚並沒在這裡。
老者望著這幅字,徐徐將手中筆擱在筆架之上,忽然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文士輕聲問道:「父親因何歎息?」
銀髮老者道:「大比之期臨近,亂象將起,今日毒瘴無端異動,真是叫人擔心不已。難道,這個劫數真的難以化解麼?」文士表情一凝,頓時說不出話來。
遲疑了片刻方低聲道:「父親,不知大哥如今身在何處?他遭此大難,也不肯返回酒莊求助,看來還是不肯原諒我。也不知這次降低了標準的大比,他會不會出現在香蜀城?」
老者面色怒氣一閃而逝,恨聲道:「你現在知道自己錯了?你大哥為人一向敦厚,又不喜爭強好勝,落在他人眼中未免會覺得他懦弱無為,這恐怕才是他宗門此次遭難的根本原因所在。劍宗被毀,魔天格局被徹底大亂,恰好又在這個如此緊要的非常時期,只怕是大亂一起,再難收拾啊。」
看著老者眼中濃濃的憂色,文士岔開話題道:「父親,前陣送來瘋少年的那幾個人又回來了。我總覺得這幾人透著古怪,前次鎮上那幾伙兇徒的消失,跟這幾人頗有些牽連,他們恰在毒瘴動盪的今日前來,您看孩兒是不是認真調查下這幾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老者似乎忽然來了興致,道:「哦,若真如你所言,只怕以你的手段是看不出什麼名堂的,索性我出去走走。」
文士大喜,躬身退下。
蒙揚心煩意亂之下,走到院中散步。醉月與財叔在都有禁制的房間中修煉,他倒並不擔心自己會影響到他們。許是很久沒有練習過劈柴式的緣故,他此刻忽然想要練一練。
飛鉗無聲地出現在他右手之中,依舊黝黑的刀身之上,那個淡金色的「法」顯得格外岔眼。不過,真正解開了第一重封印,飛鉗跟他之間的聯繫無疑又進了一大步,僅僅握在手心,他都能感覺到飛鉗按強大無匹的暴虐氣息,一直貫穿到他身體的每一處經絡,讓他有一種想要騰身九天,劈開這方天地的衝動!
緩緩收攝心神,融合後的各種功法演化出來的鐘鼓梵音在他神魂中輕輕奏響,按照神魂的指引,功法在他體內自發啟動運行起來,頃刻間,他感到神庭、膻中、氣海三處地方就像火炭灼燒一般熱得發燙,一股強大的混沌靈力瞬間在這三個地方連接循環中衍生出來,經由那一頁天書之後,迅猛地注入到他右臂中來,頓時,他分明看到手中的飛鉗在這刻竟然變成了透明一般!唯獨刀身上那個法字印竟然驀地沿著刀身滑動,轉瞬間竟沒入到他手臂中來,頃刻間與那股靈力相遇!
轟!
蒙揚感到靈力撞在那個淡金色法字印上邊,發出了轟然的巨響,狂暴的力量橫飛間,他似乎覺得自己的右臂已經被完全震碎了一般疼痛難禁,可是他依舊將飛鉗握得很緊,半點不肯放鬆。
冥冥中,他覺得那個法字印似乎想要通過他的手臂經脈進入他身體的某個重要地方,而他身體的靈力則在全力抗拒著它的深入。眨眼間,靈力已經與法字印撞擊了千百次!
蒙揚再也禁不住那強大力量在手臂中的衝擊,心神巨震之下,神庭、膻中、氣海忽然各自發出了奇怪之極的轟鳴,立時,靈力增強了十數倍之多,衝入他手臂經脈中時,就像肆虐的洪流一下子將他的手臂所有經絡血管骨骼血肉全部沖刷成了碎片一樣,轉瞬間將那個法字印吞沒,洪流依舊不肯停止,直接轟然奔湧進飛鉗之中。
這一刻,蒙揚在手臂劇痛之下反倒是將心神冷靜了下來,他感到那個法字印在這次衝擊中被固定在了他右掌心「少商穴」內,而飛鉗中也有股無比強大的能量狂暴地湧進少商穴中!頃刻間,蒙揚感到那個法字印似乎已經不復存在,而是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轉化成為了他的一團血肉,無論飛鉗傳進來那股力量有多強大,始終都能安然地被他的少商穴儲存起來。
飛鉗中的狂暴力量似乎是被他的靈力激發出來的一樣,等到他靈力一頓,那股力道的傳輸也戛然而止。而此時,他感到少商穴中開始生出一絲奇異的力量順著他的手臂蔓延開來,所到之處,右臂受損經脈血肉筋骨全都不藥而癒。
直至他體內一股新的靈力自動湧過來,在肩胛處將其攔截了下來。飛鉗輕顫了三下,那股力道徐徐退回到他的少商穴中,一切又恢復了原狀,就像不曾發生過一樣。蒙揚不禁愕然。
根據丹神的記憶獲知,飛鉗上的七字封印的確是仙界幾個大能聯手佈置,時間不知道已經經歷了多少萬年。第一重的法字印被他利用天書力量一舉解除之後,今日卻陰差陽錯地被他煉化一般,在右手少商穴中落地生根。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這一刻有種十分神奇的預感,他總覺得這一切似乎都跟他第一次跟飛鉗產生了血祭般的聯繫有關,因為那一次,飛鉗就化作了一個模糊的圖案,出現在他右掌心之上。所以,法字印才會被他攝入到少商穴中。只是,被他從飛鉗上解除下來的法字印中,是不是還蘊藏著仙界大能無上的仙力呢?以他這個螻蟻般的凡人,怕是根本摸不到仙家玄奧仙力法門的邊緣吧?
一切重歸正常,飛鉗還是那把黝黑破舊的柴刀,他還是那個一心向道的少年,生平所會的刀法在他神魂中不斷地演化,他凝神觀想著,突然間輕喝一聲,一刀飛斬出去。
劈柴式!
化繁為簡,藏巧於拙,大成若缺,這就是如今蒙揚使出的劈柴式全部的玄奧。
少了幾分一往無前的剛烈,卻更加迅疾,更加威猛,平淡無奇,卻充滿攝人心魄的強大氣息。很久沒有這麼暢快地練習過劈柴式了,飛鉗似乎很歡愉,蒙揚心中的鬱悶也一掃而空。轉眼間,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出了多少刀,幸虧這個院子酒莊佈置有強大的禁制,無論他怎麼在院中揮舞著飛鉗上下翻飛,也不致於影響到其他的人。
忽然,一股無比凌厲的殺機直指他的後背,這股殺機之強盛,竟然令蒙揚剎那間驚出了一身冷汗,最關鍵在於此刻的他分明感覺到這股殺機之強大完全令他無法抗衡!這就是修為上的差距產生的壓制!電光火石間,他遁入空明之境,神庭、膻中、氣海同時生出一股浩大的力量湧入他右手,他不假思索地憑著剎那間的直覺,扭身揮刀,直斬那道氣機與天地之間那絲微妙至極的聯繫處!
斬斷那絲聯繫,或許他才能覓得一線生機!這時的他已經來不及思考,多年以來號稱絕對安全的酒莊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難道是鬼宗的強者追蹤到了這裡不成?
來不及思考這些了,拼了吧,這是蒙揚唯一的念頭,空明的境界讓他在百分之一個剎那的瞬間把握到了那道殺機唯一的破綻————殺機與天地的那個聯繫點,無疑就是最脆弱的地方,就像破去邊皓龍的開花劍一樣,這個方法對付這個突施暗算的強人會有效麼?蒙揚顧不了這麼多了,信物旁騖,無嗔無喜,手中的飛鉗好似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偏生又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準確地剎那間一刀斬斷了那道殺機的力量之源!
殺機頓時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一股不知從哪吹來的微風掠過蒙揚的身體,竟讓他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飛鉗挽出一個刀花,收回胸前,蒙揚全神戒備,看著殺機襲來的方向。
直到此刻,他的神識如此強大,都沒能發現那襲擊者身在何處!這一下更是讓蒙揚吃驚不已。截止今日為止,這個出手襲擊者,可以說是蒙揚遭遇過的最強敵手。他甚至有些微妙的感覺,那道殺機帶有很明顯的試探意味,不禁心中微動。
「是何方高人出手試探,還請現身出來一敘!」蒙揚面無絲毫驚懼表情,冷聲喝道。
驀地,他的眼前一花,就像忽然間有一絲微風吹進這個小院一般,他面前多出來一個人。
一個滿頭銀髮的老者,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灰色長衫,正負著手,在離他十米遠近的院中笑吟吟地看著他。
沒有一絲的殺氣,這個老者就像一個久經風霜的老人,豐富的人生閱歷似乎都寫在他的臉上,寫在他那滿頭的銀髮之上,在他身上,蒙揚完全沒有感應到一絲一毫的惡意,也沒有感受到半點靈力波動運轉的跡象。
老者站在那裡,就像一棵不老的青松,穩重而古樸,數不盡的滄桑,平平淡淡,如墨水鎮偏僻一角的孤獨老人,如塵世中萬千凡人中的一個,不驕不躁,不嗔不怒,卻讓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這就是適才那個出手試探的高人麼?
這分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蒙揚心中電閃般想著,卻收起飛鉗,躬身抱拳道:「晚輩蒙揚,見過前輩!」
語氣恭敬,絲毫沒有一點浮躁不安,這份難得的氣度令老者不禁也暗自在心中讚歎起來。一個十**歲的少年,何來這般的沉穩?剛才那天外飛仙般的一刀,真是他使出來的麼?怎麼還只是個築基期的小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