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培方忍住離別的悲痛,把劉慶媛安置在小山洞裡躲藏好後,轉身朝部隊集中的地方走去。路上,他遇到急匆匆四處尋找自己的那個心腹。他叫心腹趕緊收住人馬,吩咐大家不要驚慌,憑借有利地勢和工事,沉著應戰。
但心腹告訴劉培方,不少人見解放軍攻勢如此兇猛,人心已經開始浮動起來,士氣急劇下降。除大量被炮彈炸死的人外,很多人已經朝山下逃去了。儘管他開槍打死了幾個逃跑的人,但根本無法挽回局面,所以只有到處找劉培方,希望他能鎮住眾人。
劉培方聽著,沒有說話。他一路走,一路叫住驚慌失措的手下,身邊逐漸聚集了一撥人。劉培方把手槍拔出來,說為黨國效忠的時刻到了。心腹悄悄地問劉培方,被關在大院子裡的唐門宗族的人,是不是該先「解決」了再說。
劉培方想了想,覺得沒有必要了。如果要去「解決」他們的話,勢必引起唐門宗族的反抗。本來自己的人就少了很多,到時弄個兩敗俱傷,還如何對抗解放軍?再說了,「解決」唐門宗族,需要消耗大量的槍支彈藥,這些武器還不如用來對付解放軍。唐門宗族,就讓他們逃去吧。
解放軍的重炮火力實在太猛了,劉培方的人馬不斷死傷,有人熬不住了,趁機偷偷逃跑。劉培方也被炮火追得滿山亂跑,到最後,他一回頭,身後一個人都沒有了,連那個心腹都不知道去哪裡了。
一切都完了。劉培方哀歎一聲,靠著一棵大樹,一屁股坐在地上。「**救國」的夢,果然成為美夢。自己再也無法等到台灣**「反攻」大陸的那一天了,自己當初選擇跑到唐家寨,現在看來或許真的是一個錯誤。如果到華鎣山去,說不定還能和解放軍周旋起來。山下,解放軍的人馬正源源不斷地朝山上湧來。如果被解放軍抓住,自己「一世英名」就將毀於一旦。寧可死,也不能當解放軍的俘虜。
劉培方檢查了一下手槍,裡面還有兩顆子彈。他慢慢舉起手槍,對準了太陽穴。他的腦子裡,閃過了女兒的身影,不知道女兒是否按照自己的吩咐,在小山洞裡安穩地藏著?此前承諾要去把她叫出來,如今已經沒有了可能。女兒啊,你今後的生死,只有靠你自己了!劉培方眼含熱淚,嘴裡大聲地喊著「媛媛,爸爸愛你,永別了」,然後扳動扳機,飲彈自盡。
劉培方的那個心腹是在半路上和劉培方分道揚鑣的。他趁劉培方不注意,在轉過一個山角的時候,他假裝蹲下去繫鞋帶,讓劉培方和其他人走在前面,然後就轉身朝另一條路溜去。這條路,他此前已經偵察好了,很偏僻,路很難走。結果,原本以為很安全的路,也有解放軍把守著,他只能束手就擒。
那人被解放軍捉住後,供認了自己是**的身份,並全盤交待了他們如何霸佔唐家寨、將唐門宗族軟禁、以唐門名義殺害羅營長等。解放軍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要求對唐門宗族的倖存者進行搶救,並要求將罪魁禍首劉培方捉拿歸案。戰鬥結束後,解放軍沒有抓到劉培方,發現一具開槍自殺的屍體,從手槍的樣式分析,此人應該是一個比較大的**將領,就讓那人去指認屍體。
那人見到屍體,立即肯定地說,就是劉培方。**的其他將領,也是死的死,降的降,抓的抓,無一漏網。但那人卻發現,劉培方的女兒劉慶媛不知所蹤。他吧這個事情上報了解放軍,解放軍在救治和俘虜名單中,沒有發現有15歲的女孩子。又將那人帶去辨認所有屍體,均沒有發現劉慶媛,劉慶媛被列入了下落不明的名單中。劉培方的那個心腹,後來被公審後槍斃了。
卻說劉慶媛被劉培方推進小山洞後,看著洞口被堵上,洞內漆黑一片,她又急又怕,放聲痛哭。外面的炮彈聲不絕於耳,落在附近的炮彈將小山洞震得發抖,洞頂上的泥塊和碎石也跟著掉了下來。所幸這個小山洞做工的確牢固,經受住了炮彈的轟炸,沒有坍塌。當然,也是劉慶媛運氣好,如果有一發炮彈正好打在小山洞上方,劉慶媛也只有葬身其中了。
為了趕走黑暗的恐懼,劉慶媛點上一支蠟燭,抱膝坐著,看著蠟燭,聽著外面的槍炮聲。大約一天時間過後,外面的槍炮聲停止了。劉慶媛經過極度的恐懼後,情緒漸漸恢復了正常。她聽到外面有人說話,但那些人說話的聲音都是北方口音,很顯然,那些人不是**。
唐家寨已經被解放軍攻破,已經成為事實。以父親的性格,他寧可死也不會成為解放軍的俘虜。想到這些,劉慶媛悲從中來,不禁痛哭失聲。但她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哭聲會引來解放軍,她只有壓抑住,無聲地流淚。
在小山洞中的日子是難熬的。劉慶媛遵照父親的叮囑,餓了就吃乾糧,困了就抱頭睡覺。她用父親留下來的手錶,計算著時間。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外面再也沒有人走動,也聽不到人說話了。
這樣熬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劉慶媛計算著時間是深夜。想到自己已經在洞裡熬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洞裡很潮濕,她渾身感覺很不舒服。她決定出去,即使碰到解放軍,即使最後免不了是死的結局,她也願意。
抱定最多一死的信念後,劉慶媛使盡全身的力氣把洞口堵著的石頭推開,爬了出來。外面果然是夜晚,沒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幾顆星星。她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後,開始四處查看。昔日的樹木、房屋,悉數被毀。她沿著唐家寨山頂走了一圈,沒有發現有人,也沒有發現尚存的房屋,全都毀壞了。看來,解放軍已經把這裡打理乾淨後撤走了,這裡不過就是一片焦土。
過去的生活,都沒有了,一切都必須從頭開始。劉慶媛從以前的一個嬌嬌女,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地成熟起來,正如父親所說,今後全靠自己了。劉慶媛返回小山洞,將餘下的乾糧及其他物品包裹好,趁黑下山。她不敢往大城市走去,唯恐遇到熟人被認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但有一個目的很明確:離唐家寨越遠越好,離成都越遠越好,離過去的生活圈越遠越好。
逃亡的路上,她也聽到有人在議論唐家寨的事情。所有人都說,唐家寨上的人都死光了,唐門宗族一個不留。劉慶媛聽到這些,心裡很是難過。她沒想到,因為父親,唐門宗族遭受了滅門之災。讓她更難過的說,她從別人的議論中,確認了父親自殺身亡的消息。
劉慶媛不知自己走了多遠,她終於來到了一個小鎮。她身上的盤纏已經用光了,只剩下父親留給她的那塊手錶。當然,她捨不得把手錶賣掉,畢竟那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紀念物品。她在鎮上一家小旅館幫著打雜,留了下來。這家小旅館是一對老夫婦開的,兵荒馬亂的年代,小旅館生意不好,也請不起人。劉慶媛自願幫著他們,因為條件非常簡單:只要有住的、吃的就行,不要工錢。
老夫婦見劉慶媛長相乖巧,為人機靈,做事勤快,就答應收留她。更打動老夫婦的是,劉慶媛說她是孤兒,父母都在戰爭中不幸相繼死去。老夫婦原本有個兒子,但被強行拉去參軍死在戰場上了,聽到劉慶媛訴說自己的身世,老夫婦想起了死去的兒子,對劉慶媛就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的好。
過了幾年,因為形勢的發展,老夫婦把小旅館關閉了,劉慶媛進了鎮上的一家小工廠。由於老夫婦對劉慶媛一直很好,劉慶媛也和老夫婦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老夫婦沒有了生活來源,劉慶媛就靠著自己在工廠上班掙的錢,養活他們,並給他們看病送醫,像對待父母一樣對待他們。
老夫婦先後離去後,劉慶媛的歲數也大了,她經人介紹,嫁給了工廠裡的一個小伙子,過上了普通人家的生活。「文革」中,劉慶媛因為身世不明,來歷不明,曾被人懷疑過。幸虧她為人機巧,人緣不錯,危機很快就過去了。但她為了不被別人抓住任何把柄,一個深夜,她將父親留給她的手錶扔進了河裡。為此,劉慶媛曾傷感了好長一段時間。
隨著年歲的增長,劉慶媛開始有意識地將過去的那段歲月忘記,尤其是要忘記唐家寨的那段記憶。她不敢把自己的身世和經歷告訴任何人,包括家人。雖然如今的時代已經與過去大不相同,但她仍擔心,一旦說出來後,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知道了,自己倒是不要緊,但後代尤其是孫子李威的前途就會受到莫大的影響。
今天聽到李威提起唐門還有後代倖存,並且幫助過他們,腦子中那塵封多年的記憶又被打開了。這麼多年來,她漸漸明白了很多事情,很清楚當年父親對唐家寨做的事情是很不對的,唐門宗族被滅門,也是父親一手造成的。劉慶媛心中對這事充滿了內疚感和罪惡感,父親已死,她得為父親做下的罪孽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