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祥把手裡的煙頭扔到路邊垃圾箱上的煙缸裡,對李威說:「走吧,我們邊走邊聊。『.你給我說說,最近你在工作上到底遇到什麼煩心事了?不要老是憋在心裡,有什麼話說出來,說出來就會好多了。不然的話,憋是憋不住的。」
李威苦笑著說:「相比您來說,我發現自己頭腦真的很簡單,做事也是缺乏考慮。我最近的確遇到事情了,我在官場上太幼稚了,被人當作槍使還蒙在鼓裡。也就是說,我被人暗算了。」
張中祥眉毛一挑:「誰暗算你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威於是就把地稅局前局長王達才因言惹禍被雙規、地稅局副局長關雲風乘機上位、自己被關雲風利用,昨天關雲風突然叫自己到雙江區地稅局去當主持工作的副局長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張中祥。
張中祥認真地聽著,不時搖搖頭。李威說完後,張中祥說:「你們局裡發生的那些破事,我多多少少也聽說過了一些。地稅系統向來就是肥缺部門,出現你說的那些鬥來鬥去的事情,也不為怪。越是有利可圖的地方,爭鬥越是激烈。你被捲入進去,一方面是你自身也有問題,另一方面也是人家利益集團爭鬥的需要。現在人家把你利用完了,就像當年劉邦定下江山,就要搞功臣一樣。其實,這個道理,我相信你比我更能明白。你們年輕人,讀書多,見識廣,接受新東西也快,我也就不用多說了。我知道你心裡感到憋屈,很煩悶,想不通,是不是?」
李威在岳父面前不喜歡再掩飾什麼,就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我的確想不通啊。說實話,我其實對當什麼並不怎麼在意,我在意的是,我這麼被關雲風調整打理,別人會怎麼看?別人會把我當成笑話來看待,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我不喜歡自己被別人戳後背,對我說三道四。我,我這次真是臉面丟盡了。」
張中祥哂然一笑說:「說到底,你還是太在乎了,太在乎這些虛無的東西,拿得起放不下。當然,就像你說的那樣,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確實很難的。這一點,我也承認,畢竟我是過來人,經歷過這些的。不過,以我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別人怎麼看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如果要真的覺得很沒意思,那你有沒有膽量拒絕接受那個關雲風對你的調整?」
李威怔住了:「爸,您的意思是,叫我和局黨委叫板對著幹?」張中祥說:「不是對著幹,你如果真的嚥不下這口氣,就下定決心,不受他們擺佈,乾脆辭職算了。」
李威又是一驚:「辭職?辭職後我能做什麼?」張中祥又笑了笑說:「你捨不得了?」李威說:「不是捨不得,我是在想,如果我辭職,第一,我能做什麼?其他行業我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懂,估計我一辭職,就真的是失業了,到時反而讓你們養著我,我的臉面更沒地方擱了;第二,我可能會被更多的人嘲笑,會有更多的人認為我就是王達才的頑固嫡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是被開除掉的,到時流言蜚語滿天飛,我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張中祥說:「既然如此,你的意思就是說,你對關雲風的安排,你是無力反抗了?」李威黯然地說:「現在,我哪裡有什麼底氣去反抗呢?如果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條。與其明知前方是死路,我何必還要非去闖呢?這不是自討苦吃嗎?我還不如退一步,忍下去算了。」
張中祥頷首道:「你能說出這些,說明你還是在用腦子想問題,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沒有衝動,你還是一個比較理性的人。事實上,你看古今中外,凡是最後能成大氣候的人,都是很理性的人。當然,我這麼說,並不表示你今後就能成大氣候。我的話可能有點難聽,但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實力。你其實和我差不多,不是想隨大流的人,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在現在這種大氣候下,越是我們這樣的人,越難以成就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但人一輩子究竟是要追求什麼呢?是追求暫時的榮華富貴,還是追求自己的人生信念?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問題。你們那個王達才,在地稅局主政那麼長的時間,在北山也算是一個呼風喚雨的角色,但到頭來呢?說倒就倒,而且倒得那麼快,倒得那麼悲慘。根據你說的,關雲風這個人,我看也是一個同樣的角色,他現在是小人得志,也許在一段時間裡,他會過得很舒服,很自在,很得意。但是,凡是喜歡搞陰謀詭計的人,都不會長久,這是歷史證明了的。我相信,他這個人遲早要出事,而且會比王達才的下場更慘。也許你到時會慶幸,慶幸自己幸好被他弄走了,否則,你即使不吃羊肉也會惹得一身的膻味。禍福之間,也就是一閃念的事情。」
李威覺得岳父這席話說得很有深度,不愧是當了那麼多年安監局局長的人。李威有所領悟地說:「爸,您的意思是說,我這次被調到雙江去,看起來是壞事,說不定今後還是好事,對不對?」
張中祥含笑道:「中國人講究輪迴,這是佛家的觀點。但以這個觀點來看很多問題,其實是很有道理的。你現在還年輕,有的是機會。暫時的挫折,對你來說,並不是壞事,我覺得是好事。你呢,就什麼都不要想多了,高高興興地去雙江上任,把雙江地稅的工作做好。平時,也不要去多嘴多舌,不該說的話,不要說。雖然你去雙江是主持工作的副局長,聽起來的確不舒服,但你畢竟還是雙江地稅局的一把手,你的話,那是很管用的,也會有影響的。當一把手,不能隨便說話,更不能輕易表態。這也是我這麼多年當安監局長的心得體會,或者說是經驗教訓吧。既然你感覺這個事情是關雲風在整你,你就要提防關雲風在雙江有自己的眼線,你的一舉一動,他都會看在眼裡,聽在耳裡。所以,你不能被他抓住任何把柄。他把你放到雙江區,而不是像你的前任劉鎮宇那樣直接整下去,說明他對你還算是手下留情。在我看來,他不過是暫時給你一個教訓,如果你表現出對他不服氣,背後有怨言,他接下來還會對你出手。」
張中祥的這番分析,讓李威感到背後一陣發涼,幸虧自己在得知要被下放到雙江後,一直沒有在關雲風和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不滿的情緒,不然的話,說不定關雲風已經在著手針對自己的第二步棋了。李威說:「爸,您的話,我全都聽在耳裡,記在心裡了。」
張中祥接著說:「你越是在困難的時候,越是要沉住氣,越是要表現出無慾無求的態度。自古以來,凡是要被整的人,都是跳得歡的人,而不是老老實實做事的人。因為,無論怎樣的政客,在官場上鬥來鬥去,他都需要做事的人,不然的話,工作無法開展,工作做不起走,工作老是出問題,他自己都沒有底氣再去斗別人了。這個道理和戰場上打仗一樣,誰能沉得住氣,誰能咬牙堅持到最後,誰就能在最後的關鍵時刻給對方致命一擊,獲得最終的勝利。」
李威有如醍醐灌頂一般,眉頭一下舒展開來:「爸,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夾著尾巴做人;說得好聽一點,就是韜光養晦。我的理解沒錯吧?」張中祥笑著說:「沒錯,就是這個意思。你能領悟到這一點,我很高興。」
李威剛舒展開的眉頭又一下緊鎖了起來:「爸,我自己的事情倒是很容易解決,但是,我如果去了雙江上班,家裡的事情就不好辦了。嵐嵐現在有孕在身,她現在最需要我陪著她。但是,我卻不可能還像以前那樣,天天都能在家裡。這樣一來,她可能接受不了。」
張中祥歎了一口氣說:「你說的的確是很現實的問題。嵐嵐這孩子,我和她媽媽從小就把她慣壞了,她也很任性。如果換作以前,她可能還有點難以接受。但現在有我在,我也基本上處於退休的狀態了,你不在家,還有我啊。她小時候,都是她媽媽一直帶著她的,我幾乎沒有怎麼帶過她。現在你忙你的工作去了,我正好可以照顧她,彌補我過去的遺憾。我相信,只要我把道理給她說清楚了,她還是會很理解你的,很支持你工作的。」
李威很是感動地說:「爸,您能給我這麼大的支持,我很感謝您。雙江離家也不遠,我到時去了那邊,我爭取還是每天都能回家。如果因為那邊的工作比較繁忙,我也最多只在那邊待一個晚上。我現在最牽掛的,就是嵐嵐肚裡的孩子,那可是我們全家的所有精神寄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