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桃夭殿中的桃花陸陸續續開了,一眼望去,煞是好看。舒榒駑襻玉嫣然每每經過,看到那盛開的燦燦桃花,便想起她初入宮的時刻。
那個時候,她帶著最為單純的心思、最為殷切的願望來到這個被父母說是活死人墓的皇宮,她只是想單純的陪在他身邊而已。只是想,嫁給那個在她最為青蔥的歲月裡上演了一場英雄救美的男主角。
如今……縱然初心不改,到底已經是換了一場心境。從來不為曾經的決定後悔,卻時常感到委屈和悲傷。
兩年……兩年裡,與她一同入宮的那些女孩都在宮中備受冷落,被封已經是少之又少,被皇上臨幸的……只有她一個人。
兩年……她從一個小小的秀女,成為如今入住鳳虹殿的皇后。這樣的速度,不得不讓人瞠目結舌。除了林挽陽,沒有人比的過她。可是……哪一次的晉位是展承天真心想要給她的呢彖?
沒有。一次也沒有。她的晉封,不是因為展承天在與林挽陽慪氣,就是因為展千含在竭力幫她。
她很幸運。沒有像普通人一樣冷落於宮中,一直做到了鳳虹殿的皇后。如果展承天再無其他子嗣,她……將來很有可能就是太后之尊。
她很不幸。就算是身居高位,她最愛的那個人,依舊沒有將她放在心上沔。
這樣的「後位」,她不想要。可是,如果連這個「後位」都不要,她就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人人都說,林挽陽是一朵帶毒的桃花,桃夭殿中盛開的每一朵桃花都被林挽陽的氣息沾染了劇毒,卻不知,真正的桃花是她。
人面桃花相映紅。再嬌艷的桃花,也不過是展承天向林挽陽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那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江山社稷都無法將其分開。她這朵桃花,永遠都只能是桃花。盛開的時候,掛在樹上讓你儂我儂的情人賞玩,凋謝的時候,便落入了泥土,被人遺忘。
從展承天與林挽陽初見時,她就是那一朵在馬車裡面觀望的桃花,親眼見證了那一場讓女子傾心不已的英雄救美。
是她自己不甘心,想要做他懷中的那個女子,最後才知,即便到了宮中,即便站在他身邊,她依舊是那朵桃花。在情人之外,為那一場感情醉心,卻永遠也進入不到其中。
桃花如她,幸,還是不幸?
感傷自己的悲哀,可是再看桃夭殿時,想到裡面住著的那個人,她的那點哀傷就全部崩塌破碎。
她問自己:林姐姐幸福嗎?不幸福。她已經看得明白,林挽陽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真的動了心。
她傷於他的動心,她傷於他的不動心,這世事當真……最終的最終,也不過是一聲歎息,一聲苦笑。
林挽陽的肚子漸漸大起來,珍瑞和有蘋侍候的小心翼翼。林挽陽也聽話,別人讓她怎麼她就怎麼。
展承天依舊是見不到她,可是每次遠遠的望著,或站在高處看著,他便心滿意足了。
一個皇帝的感情,卑微至此。可是他卻不能有絲毫怨尤。當年……雖然不是他直接導致的,到底是與他有關。是他負了她。
這日,展承天正在書房批閱奏折,有蘋慌慌張張的跑過來:「皇上不好了!貴妃娘娘偷了紅花!」
當展承天慌慌張張衝進桃夭殿的時候,林挽陽手中的那一碗湯藥正好打在地上。藥碗碎成碎片,湯汁灑了一地。
展承天一把將她抓住:「你喝進去了沒有!」他去掰她的下巴。她的嘴唇上是幹幹的,可是……展承天眼睜睜的看著鮮血一滴一滴順著她的下擺滴落下來。
「滴答。」
那鮮血滴落應該是有聲音的,他那樣清晰的聽到了鮮血滴落的聲音。
那鮮血應該是有感情的,他看到了滿滿的悲傷和絕望。
這麼長時間……這麼長時間他一直都是命人小心翼翼的侍候,她不想見到他他就離的遠遠。否則,在皇宮裡,有哪個地方是他不能進去的?
他這般忍讓、這般小心,就是希望她能夠好好的對待自己,她能夠好好的對待他們的孩子。他不是不害怕的,他害怕她出事,也害怕他們的孩子出事。如果孩子出事,說不定就是對她致命的打擊。
展承天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往寢殿跑:「快去叫太醫!快去叫太醫!」
玉嫣然聽到消息匆匆趕來,展承天正坐在床邊,他緊緊抓著林挽陽的手,臉上滿是怒氣,卻強忍著不發洩出來。
林挽陽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帳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沒有了知覺,她是感覺不到疼痛的。她應該也沒了心,否則……孩子這麼危險,她為什麼就一點都不傷心呢?
太醫忙活了很久,最終用帕子包了一團血淋淋的肉,捧著遞給展承天。太醫齊齊跪了下去。頭伏在地面上不敢抬起來。
展承天看著那包血淋淋的東西,眼睛都直了。淚水蓄滿他的眼眶,卻硬是沒有掉落下來。
玉嫣然的身體軟了下去,有希珠攙扶著才沒有摔倒:「娘娘,我們出去吧。這裡……」這裡的血腥氣太重了。
玉嫣然沒有答應。
月薇在旁邊看著,雖然也不習慣這樣的場面,可是心底卻是稍稍的鬆了口氣:這下好了,林貴妃的孩子沒了。就再也不會跟她們家皇子爭奪儲君之位了。
玉嫣然貴為皇后,皇長子母憑子貴,再加上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將來的皇位非他莫屬。如果林挽陽也生下來一個兒子,皇位肯定沒有她們家皇子的份。這下好了。林挽陽的孩子沒了,她這輩子,也不會再有孩子了。
展承天望著那團血淋淋的東西,顫抖的伸出手指。他問:「這是什麼?」
那太醫很是為難,也知道現在不應該說這話,可是……那太醫重重叩了一個頭:「皇上……貴妃娘娘……小產了。」
展承天將那團東西接在手心裡,鮮血立刻就溢滿了他的手。他用另一隻手將那帕子打開。看了半晌,最後說了一句話:「是個男孩。」
是個男胎。可是……他已經死了。
展承天將那團東西包好,像是抱寶貝一樣,將它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他看也沒有看林挽陽一眼,直接就走了出去。到了門口處,他站住,道:「別讓她死了。」
珍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娘娘沒有喝那碗藥!」展承天卻已經抱著那個「死胎」走了出去。
珍瑞痛哭流涕:「皇上,娘娘真的沒有喝那碗藥,真的沒有啊!」
是林挽陽偷了紅花,是林挽陽悄悄將紅花放到了那碗藥裡面,可是,她沒有喝。將藥端在手裡的時候,林挽陽猶豫了:這個孩子肯定是生不下來的。她要現在就殺了他嗎?
思考了片刻,她已經放棄了。展承天一腳踹開門闖進來,她嚇了一跳打了手中的藥碗。然後……然後她的孩子就真的沒了。
她的身體原本就弱,懷著孩子能到現在,就已經很不錯了。她不想要這個孩子的時候,孩子一直都在。她心疼了的時候,孩子……真的沒了。
珍瑞跪在林挽陽床前:「娘娘,您為什麼不向皇上解釋呢?娘娘,您不是真的想要殺了那個孩子的啊!」
林挽陽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我怎麼可以為展承天生下孩子來?他死了嗎?死了好啊!死了多好!」
「皇上!」玉嫣然驚呼一聲。眾人抬頭,門口處站著的是方才離去的展承天。他懷中還抱著那個「死胎」。
就算是絕望,他到底是擔心她的身體。所以走出去沒多久就忍不住返回來看她,沒想到……正好聽到了她那兩句話。
展承天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林挽陽:「你……就這麼狠心?就因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不要命了也一定要將他殺死?」
林挽陽笑,她一咬牙:「是。」
展承天大怒:「為了報復我,你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下的去手!你怎麼可以殘忍到這種地步?!」
林挽陽冷笑:「與當年被剖出肚子被肢解的我那親弟弟相比,他已經夠好命的了!起碼他現在還是全屍!」
展承天恨得牙齒都在打顫:她在說什麼?殺了他們的孩子還不夠,她還想著要分屍嗎?!這是一個母親能夠說出來的話嗎?!
展承天俯身,手卡在林挽陽的脖頸上,卻沒有用力。他咬牙切齒。他對她說:「他會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