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還很燙。舒骺豞曶」
珍瑞終於將後面的話說出來。那羹湯是剛熬出來不久的,它還很燙。可是林挽陽仰頭就把一碗湯喝完了。
林挽陽低頭,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指已經被燙的通紅。
展承天和錦潤公子的視線全都落在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已經被燙的起了泡,可是……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紅孤加錄橈,的確可以止痛。可是它的止痛,不是讓毒藥對身體沒了傷害,而是,讓她的身體沒了知覺。沒了知覺,就算再痛,她也感覺不到了。自然就不會再痛了彗。
這就是紅孤最大的作用,也是……唯一的作用。
錦潤公子的身體立刻就軟了下去:止痛止痛,這樣的止痛,也不過是飲鴆止渴而已。
展承天也意識到了,他將林挽陽緊緊抱在懷裡,身體在顫抖。他求助的看向錦潤公子:「老師……老師,還有什麼方法嗎?畢」
錦潤公子癱倒在地面上,嘴唇動了半天,沒有說話。
那個晚上,展承天和錦潤公子都無法入睡。世界原本就已經如此殘酷,他們只有那麼一點希望了。為什麼這一點希望也帶著如此巨大的殘缺呢?
展承天握著批折子的硃筆,手不斷的顫抖。好多次,他都無法下筆。好多次,下筆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寫了什麼。
他緊緊咬著牙齒,肩頭依舊顫顫:為什麼?她已經廢了一隻手。她已經瘦成了這個樣子。她已經活不了一年。為什麼還要奪去她的知覺?
展承天趕到桃夭殿,看著躺在床上睡著了的林挽陽,他突然就想起之間說過的話:如果找不到草藥,他就……一手掐死她。
草藥是找到了。可是這樣的結果,活著……還值得活下去嗎?
展承天的手撫上林挽陽的臉頰。他坐在腳踏上,指尖在她的臉頰摩挲,淚水一滴一滴掉落下來。
挽兒,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我將你帶回宮裡來?
挽兒,你這樣活著,到底有多痛苦?
挽兒,你告訴我,我現在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少受點苦呢?
挽兒……
挽兒……
展承天抓著林挽陽的手,將額頭靠在床沿上,幾乎泣不成聲:她不過是個女人而已,她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
洗硯齋。
燭火一直亮著,錦潤公子坐在地面上。地面擺著滿滿的醫書,有打開的有合上的,有新的有舊的。亂七八糟一堆。
錦潤公子就坐在那一堆醫書裡,一本一本的翻看、查找。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的!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可是他將那些醫書從頭到尾翻了一個遍,又從尾到頭翻了一個遍,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去找,除了「紅孤止痛」這四個字之外,便再也沒有任何的信息。
錦潤公子的手指緊緊拈著書頁,他一個字也不肯放過,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沒有信息就是沒有信息,就算他將書中所有的字全都一個個拆開來看,依舊是沒有紅孤的其他信息。
他終於還是絕望了。手中的醫書再次掉落下去。他慢慢俯下,身子,趴在那堆醫書上。他此生醫術不凡,救過許多人。可是這世上有兩個人,他卻是再也救不了。一個是林挽陽,還有一個,就是他自己。
林挽陽的寒症和毒藥,他無能為力。
他自己的身體,就算用盡世間良藥,也無法恢復到正常人的水平。還有……蠱。那個蠱,他自己也不能解。
展承天和錦潤公子都在為林挽陽痛心,林挽陽本人卻沒有多大感觸,反而隱隱的有點慶幸:沒了知覺?這樣多好?她再也不怕疼了,再也不怕冷了。
自然,也是不怕苦了。以前喝藥,只覺得那藥味苦的讓人想嘔,現在好了,不管是多苦的藥,她吃下去都沒有感覺。
早上林挽陽醒來的時候,展承天已經離開上朝去了。上朝不僅僅是處理政事,還在要求羌國上下尋找名醫,入宮為林貴妃診治。
林挽陽掀開錦被下床。手一觸碰到錦被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不習慣:沒有感覺。抓著錦被,她可以看到正在抓著,可是,絲毫感覺不到。
而她自己俯身去穿繡花鞋的時候……鞋子怎麼都穿不進去,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連鞋子都不會穿了,後來抽出一半的腳來,才發現自己的腳趾頭蜷縮住了,她將自己的腳趾頭踩在了下面。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走在地面上,也是沒有任何的感覺。感覺不到地面的存在。感覺不到自己腳下到底是什麼,她要低頭看著才知道。
雖然很不習慣,雖然她現在心裡也有點害怕,可是林挽陽沒有管這些,她問珍瑞:「皇上呢?」
「娘娘,皇上上朝去了。皇上說……」珍瑞還沒有說完,林挽陽便往外走。因為腳下不習慣,她走路有些不穩。出門的時候,腳抬得不高,被門檻絆了一下子,整個人對著地面就趴了下去。
「砰」的一聲。林挽陽那一下摔的很厲害,可是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娘娘!」珍瑞和有蘋連忙跑過去攙扶。林挽陽將她們推開:「你們讓開,我要去找皇上!」
「娘娘,您找皇上有什麼事?奴婢替你去找?」雖然展承天現在在上朝,可是如果是桃夭殿有事找他,他一定會來。
林挽陽根本就不管她們,只管自己往前走:「我要去找皇上要聖旨。」
她所說的聖旨,指的是讓錦潤公子離開帝都的聖旨。現在她已經用過藥了,他也應該離開了。
當林挽陽在朝堂之外見到展承天,展承天知道了她來的目的。展承天眉頭緊皺:「你急急忙忙的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林挽陽生怕他反悔:「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用了藥,你把聖旨還給我,你就讓他離開。」
展承天心中氣悶,想要發脾氣,卻忍住了。他招來胡國倫:「帶林貴妃去取聖旨,你親自去宣旨。」
洗硯齋裡,錦潤公子剛剛在內侍的侍候下梳洗過,地面上醫書還沒有來得及收拾。
胡國倫進了屋子在正中一站:「公子,接旨吧。」
錦潤公子接旨,不用跪。可是等到胡國倫宣讀完聖旨,他還是慢慢跪下去了。他轉頭看向林挽陽。林挽陽沒有看他。
胡國倫只知道此事與林挽陽有關,其中到底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胡國倫將聖旨遞給錦潤公子,道:「公子,皇上說,讓您現在就離開。皇上會派八個侍衛給公子,以後就由他們保護公子的安全。」
林挽陽開口:「不用。讓他自己離開便是。」
胡國倫想要開口,林挽陽道:「這是我的意思,你回去跟皇上回報就是。」
胡國倫匆匆離開了,讓錦潤公子獨自一人離開,他還不敢私自做主,他要回去給展承天稟報。
錦潤公子握著聖旨,走到林挽陽面前:「你……就這麼希望我離開?」她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他離開?可是,既然她不想讓他留在這裡冒險,便該明白,他也不希望她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
林挽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選擇不離開。那就等著……掉腦袋吧。」林挽陽揚袖離開。
林挽陽走的很快,珍瑞和有蘋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的腳步。等到走出去不遠,林挽陽突然就停了下來。珍瑞和有蘋追上去看,發現此時的林挽陽,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站在一處隱蔽的地方,看著洗硯齋的方向,眼睜睜的看著好幾個侍衛催促著錦潤公子離開了洗硯齋。
聖旨已下,不管他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必須離開。
看著那個瘦削單薄的身體,林挽陽終於忍不住,捂著嘴唇低頭往前走。走了沒幾步,迎面撞上一個端著湯盅的小宮女。托盤裡面的東西全都打碎了。
那小宮女見到站在面前的是林挽陽,嚇得連忙跪下來磕頭賠罪。林挽陽不搭理她,直直的往前走。腳下不注意,她一腳踩到了一片鋒利的瓷器碎片上。
那碎片以一個極巧合的角度刺入了鞋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感覺到,可是林挽陽此時已經失去了知覺。腳底下帶著一個瓷器碎片,她根本就不知情。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桃夭殿。珍瑞和有蘋在後面跟著,突然發現地面上有血跡,她們心中越來越害怕,一路跟過來,才發現林挽陽的繡鞋已經被鮮血浸濕。
珍瑞和有蘋跪在地上,雙手捧著林挽陽鮮血淋淋的哪只腳。林挽陽看著,只是皺了皺眉頭,沒有其他言語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