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任老爺子所言,深吸一口氣,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接了他的一記陰陽散手。
然而這次的攻擊卻與從前不同,我並沒有感到火辣辣的疼,而是感覺潮水一般的暗勁從肩膀處傳遞了過來。
「等什麼呢,趕快化勁。」任老爺子斷喝一聲,其中體現的威嚴感更勝往日。
得到提醒的我,立刻知曉這一擊根本不是可以用肌肉硬抗下來的,如果我呆立不動,可能會傷及內臟。
人體組織的80%是水,使用特別的發力方法,可以讓自己的力道透過敵人的表皮,通過體液傳遞到**深處,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這就是任老爺子跟我提過的「浸透勁」,「陰陽散手」中破壞力最大的那一種發勁嗎,透過敵人體表直接傷害內臟,確實是比較凶險的技術,怎麼,竟然要把這東西也教給我嗎。
腦中雖然有疑惑,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按照修煉陰陽散手所養成的條件反射,將左肩膀上經受的這一擊所包含的力道,逐漸導引至身體的中軸線。
然而浸透勁招如其名,如同石塊落入湖面,水波久久不息,我所做的化勁居然不能完全將其化解,仍然讓我的心肺有一種緊縮的刺痛感。
「啊。」
我不由得開口驚呼,同時右臂卻自己動了起來,簡直和生物學中講的膝跳反射一樣。
任老爺子打入我身體內的浸透勁,促使我久經鍛煉的肌肉產生了本能反應,開始將身體中軸線處的力道進一步向體外引出。
我的右手五指併攏成掌,感受著在我肌肉和神經線中奔流行進的生命之力,不由自主,又十分自然地,一掌擊在客房的實木地板上。
忘了說,自從我挨了任老爺子一掌以後,我整個人都從床頭跌了下來,呈現半跪的姿態,勉強保持住了平衡。
任老爺子面色驟然發紅,按在我左肩上的手掌並沒有離開,而是二次發力。
「卡嚓。」
任老爺子另一隻手拄著的木頭枴杖,從正中間斷裂,足見保持坐姿的任老爺子使出了多大的力道,才讓枴杖承受了反作用力。
「不能雙腳離地。」任老爺子曾經在教授我的時候說過,「中國功夫的核心是和大地連成一體,最後用整個大地的力量來擊倒敵人。」
此時的任老爺子雖然沒有扎馬步,但是作為第三條腿的枴杖因為出招而斷裂,這已經是對大地力量的深層運用,不是我一時半時可以學會的了。
方纔我雖然下意識地將傳入左肩膀的浸透勁逐步化解,最後從右掌中導出,然而終究初學乍練,並沒有把體內的浸透勁排除乾淨,任老爺子突然又來了第二次攻擊,反而讓我福至心靈,把剛才做過的流程又做了一遍。
我在學習陰陽散手之前並沒有系統地學習任何格鬥技,可以說我的肌肉是被陰陽散手的練功法全面改造過的,這一次,相同的發勁模式從我的身體中由左至右,毫無阻滯地傳遞了過去。
我在化勁的同時,又使用了發勁,肌肉奇妙地記住了這種新穎的感覺,並且讓我的右掌再一次重重砸在實木地板上。
質量非常好的地板,在我這一擊之下產生了三寸長的裂痕,而且並不是我一打上去就出現了裂痕,反倒是我的手拿開4、5秒之後,才緩慢出現的裂痕。
「爸,你幹什麼呢。」
枴杖折斷和地板裂開的聲音把任阿姨引到了客房裡,她見任老爺子竭盡全力打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打得半跪,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反噬,不由得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
我化解了兩次浸透勁以後,心有餘悸地想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任老爺子咳出一口鮮血,面如白紙,但是表情卻異常快樂。
「哈哈哈哈,,小葉子你好樣的,浸透勁這種東西,只是按照文字修煉,一百年也練不出所以然來,我兵行險招,果然讓你突破了關口,這樣你只要重複這次的感覺,就能最終掌握陰陽散手的所有秘密了。」
任阿姨聽見父親這麼說,一驚非小,「爸,你這段時間身體不好,怎麼能打浸透勁,普通的發勁都要讓眼前發黑的……」
「去,你懂什麼。」任老爺子向閨女翻了個白眼,「你和小芹都沒有學會浸透勁,如果我不趕快教給小葉子,咱們家的陰陽散手失傳了該怎麼辦,那樣太極拳的門人不就彈冠相慶了嗎。」
「爸你就該保重身體,這種時候還管什麼太極拳……」
「哼,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讓太極拳騎在我們陰陽散手頭上,我……」
任老爺子一口氣提不上來,激烈咳嗽起來,幾點鮮血濺在我的臉上,讓我驚呆了。
屋內的聲音這麼大,任鴻德、任鵬、小芹和我老爸相繼趕了進來,但是任老爺子只緊盯著我的眼睛說道:
「小葉子,你是陰陽散手第三十二代的完整繼承人,若是在你這一代能給我壓住太極拳的風頭,你我也不枉師徒一場……」
話說到此處,任老爺子的目光依次掃過任鴻德、任阿姨、任鵬、小芹,以及我們父子倆,嘴角含笑地點了點頭。
「爸,爸你怎麼了爸,你別嚇我啊。」「爺爺。」「外公。」「岳父您這是……」
在眾人急切的呼喚當中,任老爺子雙手扶膝,可算得上是正襟危坐,並不回答任何人的問話,只是面容越來越平靜。
幾分鐘後,他靜靜地停止了呼吸,如同高僧僧坐化一般,以坐姿去世了。
我不敢相信一條生命就這麼消逝了,目瞪口呆之下,雙眼瞬間變得模糊,從前任老爺子教導我學武的一幕幕湧上心頭,不由得再也沒有從地上站起來的力量,反而雙膝跪倒,又遵照師徒之禮,再次給任老爺子磕了好幾個響頭。
任鴻德是一家之主,並且比其他人年長許多,他第一個恢復了冷靜,並且從任老爺子的貼身衣物裡發現了遺囑,看來任老爺子早就預感自己時日無多,今日把陰陽散手的事情交代給我之後,再也沒有牽掛,終於駕鶴西遊了。
在自己生日這一天去世,而且還是自己主動挑選時辰,任老爺子真是夠任性啊,不過在遺囑中他也提到,作為一個習武之人,與其到了衰弱不堪的那一天,靠各種藥物和儀器來苟延殘喘,不如趁身體上的病痛還不算太多,主動解脫。
作為陰陽散手的第三十一代繼承人,任老爺子用衰弱之體施展陰陽散手的浸透勁,結果心脈受到反震而死,的確稱得上是武術大家的死法,令人敬佩。
只不過以尋常人的角度,他衣食不愁,明明可以和子女們再多享一點天倫之樂的,為了武術的傳承而獻身,到底值不值得呢。
看著任老爺子不再擁有生命,但是仍然很有威嚴的身體,我心中有一個聲音吼道:「如果你能實現師傅的遺願,那麼這次武術傳承就值得,師傅是把他最後的生命力打入我的身體裡了啊,這可是巨大的信任和責任啊。」
任鴻德在打了幾個電話之後,屋子裡忙碌起來,進來了一些處理後事的相關人員,我和小芹、任鵬這些小字輩,被趕到書房去呆著了。
「外公真狡猾啊,自己先去童話世界了……」小芹坐在我旁邊,抹著眼角的淚水說道。
任鵬歎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說道:「爺爺前一段時間就跟我說,他經常喉嚨痛,說不定是得了喉癌,我和老爸都勸他去看醫生,都把醫生請到家裡來了,他愣是不配合,我總是有不祥的預感,沒想到竟然是在生日當天……」
我失魂落魄地雙手抱在一起,感受著任老爺子的浸透勁在我身體中的迴響。
總覺得我沒資格坐在這啊,如果我不來的話,今天就不會由喜事變喪事了,如果任老爺子對我發招的時候,我聰明點去阻止他……
去了趟廁所洗了把臉之後,我想去陽台上吹吹風,卻遇見了同樣在陽台上吹風的任阿姨。
任阿姨眼角淚跡未乾,望著落地窗下面的風景,默默無語,我走過來了她也沒有發現。
「任阿姨,我……」尷尬地走了過去,但是想開口道歉,又覺得語言是那麼蒼白無力。
「你沒受傷吧。」任阿姨回頭看著我,用沙啞的嗓子問道。
「誒。」我愣了一下才回答說,「我沒受傷,倒是沒有我在的話……」
任阿姨搖了搖頭,「葉麟,你不用自責了,我爸他就是這麼任性,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非要他自己高興了才好,就算你跟他學過陰陽散手,他用浸透勁打你也是很危險的舉動,你沒有受傷也算萬幸了……」
「對不起……」我低頭對任阿姨說道,「我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
「你想不到的。」任阿姨無奈地說,「我爸從前就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他生了我哥之後就出去闖蕩江湖二十年,到處跟人比武,根本就是打算死在外面不回來了,他能活到83歲才死,已經算得上是很大的奇跡了,我……」
雖然口頭上對父親不停指摘,任阿姨淒然的表情卻騙不了別人,她明明是剛和父親兄長和好不久,本打算多盡一盡孝道呢。
「任阿姨。」我想了想之後,發自內心地說道,「外公他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是我和我爸爸會全心全意地照顧你和小芹的,任阿姨你不嫌棄的話,就把我當成親生兒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