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女輕輕地點了點頭,雙手法訣不斷,一陣幽藍的光芒閃爍過之後,刺入姜無涯身上的冰晶驟然炸裂開來,無數細小的冰屑從姜無涯的身體之中蹦出,鮮血從他被刺成篩子一般的身體中噴濺而出。姜哼了一聲,癱軟在上官落雨的懷中。
他的眼神散亂,口鼻流出一絲絲鮮血,這個場面令在場的人震驚。上官落雨的手在顫動,姜無涯眼看著活不成了,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剛才還活生生的人居然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姜無涯的眼神望向陳雲生,他的嘴不停開合著,彷彿想要說些什麼。上官落雨看到這種情景,輕輕召回了自己的飛劍,此時他已然沒有必勝的把握,玄月女的修為居然到了金丹後期,雖然沒有自己的道行深湛,但是加上一個金丹中期的蛇女,再算上一個實力莫名強悍的陳雲生,恐怕他只有夾著尾巴逃走的份了。
姜無涯的手緊緊握住上官落雨的衣服,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陳雲生。
「他似乎有什麼話要對你說。」上官落雨渡過一絲靈元,盡量維持姜無涯的氣息不絕。
「哦?」陳雲生剛剛從找到葉思寒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注意到了姜無涯的眼神。
「你不要過去。」白木容拉住了陳雲生的手臂。
「將死之人而已,我想聽聽他說什麼。」陳雲生輕輕甩脫了白木容的手,慢慢飄向姜無涯。時間在這個時候流淌的特別慢,葉思寒如冰霜一般的眼神緊緊盯著姜無涯,手上兩亮出了明暗不定的法訣,對方若稍有不軌,一定會死的更慘。
姜無涯看到和自己只有一尺遠的陳雲生,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的笑容,他吐了一口哏在嗓子中的血沫子,費力地說道:「將那本畫冊還給我。」
陳雲生瞳孔縮到了極處,喃喃說道:「為什麼臨死之時還不忘了畫冊。它有什麼意義?」
「那是…我心中唯一的溫暖,當…我放棄成為一個普通人,選擇和命運抗爭的時候……我便漸漸遠離了那份溫暖。現在我的心好冷,好想回到母親當年的臂彎。娘親……孩兒這就要去見你了……這些年你好嗎……」姜無涯開始還是對陳雲生說話,後來便如夢囈一般,眼睛變得細弱游絲,生命的跡象逐漸消失。
陳雲生緩緩將那本畫冊放在姜無涯的身上,渡過一絲青木靈元,讓姜無涯感到那本畫冊已經放在自己的心頭。對方清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繼而被痛苦取代,他掙扎著,對上官落雨說道:「將我埋在青陵吧,別和那些姜家的子孫葬在一起……」
上官落雨麻木地點了點頭,姜無涯的手慢慢地撫在那本畫冊之上,身體逐漸變冷,絕了生命的跡象。
上官落雨悲憤地望著陳雲生,怒道:「就算你殺光了姜家的人,那些死在天穹山脈的人也不會復活。」
陳雲生指著自己的心臟,麻木地說道:「只求無愧於心即可。」
「世間每日枉死的人何止百千萬,你何必苦苦相逼,據我所知,太白峰最後一戰是修羅門做的,為何你獨獨揪住司天閣不放。」上官落雨滿臉悲愴地說道。
「他們自然也要還債,只不過事情有先後,處理完始作俑者才是幫兇,沒錯吧。」陳雲生淡淡說道。
「好,暫且不論孰是孰非,你可知道如果西涼國毀於戰端會有多少無辜的黎民死於兵禍,修士之間的戰鬥對於黎民來說是否過於殘酷?」
陳雲生盯著上官落雨,認真地說道:「不要說這些殃及池魚的蠢話,你看不到天水城的蕭索,黎民的掙扎,官吏的兇惡,人性的墮落嗎?如果西涼國就此墮入深淵,那麼國中之民也必變為厲鬼,與其這般,還不如讓天罰來的更猛烈一些。」
「在我看來,這四周儘是一片黑暗,西涼國如是,冷月國也好不到哪去。你以為你就是那個代天來懲罰西涼國的人麼?」上官落雨怒吼道。
陳雲生默默看著天空,安詳地說道:「與其詛咒黑暗,不如點亮蠟燭。蠟燭不在他人手上,就在你的心中。」
上官落雨看了看手上冰冷的屍體,說道:「我答應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不能死在這裡。改日定然登門領死。」說罷他身子化作一團藍色的光芒,幾個起落之下消失於天際。
陳雲生看向十丈之外的玄月女,再次問道:「你是葉思寒嗎?」
玄月女輕輕飄在他身前,飄飄萬福,行了一個禮,「思寒見過師叔,這麼多年,師叔可好?」
陳雲生心中五味雜陳,有欣喜,亦有悲傷,欣喜是因為見到故人之後安然無恙,那如山的愧疚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口子,令自己如釋重負。悲傷是因為又想起了那兩個橫死的知交故友,以及那場綿綿的秋雨。
「你父母的事情知道了嗎?」陳雲生淡淡說道,語氣中有種揮之不去的傷痛。
「知道,過些日子我打算回趟太白峰,去看看他們。」葉思寒淡淡答道,一來一往之間兩人並不像分別了很久,彷彿是那種朝夕相處的人。
「薛離找你找的好苦,這你也知道吧?」
葉思寒咬著下唇,星眸閃動了幾下,幽幽歎了口氣。正在這時,南方漸漸響起極其猛烈的破空聲,十餘道黑影急匆匆向這邊飛來,飛在最前的是蒼月,他的遁法在滄瀾衛中是最快的,緊接著是影間。
滄瀾衛並沒有一股腦地圍在陳雲生身旁,而是迅速把方圓十里的區域佔滿,有人負責警戒,有人負責近身的拱衛。十息之後,一件火紅的飛梭飛至,一頭紅髮的薛離從飛梭上跳下來,一把抓住陳雲生的衣袖,說道:「你沒事吧,姜無涯呢?」
陳雲生微微一笑,頷首道:「慌什麼,姜無涯已經死了。你看看她是誰。」說罷用手指了指離他不遠葉思寒。
女子面無表情,但是眼中時隱時現的淚光卻出賣了她所有掩飾。薛離愣愣地看著對方,他曾經和葉思寒形影不離,並稱寒離二人組,怎麼會認不出葉思寒的樣貌。
滾燙的熱淚從他剛毅的臉頰留下,被一股火熱的氣息瞬間蒸發,在臉上留下兩道永遠的淚跡。薛離心中所有的悲苦,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迸發,心中的熱浪排山倒海一般翻湧著,千言萬語如同大江大河一般奔湧咆哮,卻偏偏被擋在嘴邊無法說出,為此他的面頰憋的通紅。
「你跑那去了?」過了好久,薛離才用力說出這樣一句話。
「很遠,很遠的地方。」葉思寒小聲答道,彷彿做錯事情的小女孩,但是他們都已長大了,再也不復當年的青梅竹馬,再也沒有那時的月下約誓。兩個久未謀面的親人不可避免的生出一種陌生感,兩人都在竭力地找回當年的感覺,卻發現那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清楚,更遑論重新拾回。
「我找你找的好苦,差點自絕謝罪,遇到師叔之前,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是你的影子,閉上眼睛還是你的影子,弄丟你這件事如山一般壓在我的胸口,壓得我透不過氣。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安然無恙。」薛離聲聲急促,如同一陣擊鼓,訴說著這些年心中的悲苦。
「我,我被帶離了青洲,經過西方的無邊海到了紫羅。在紫羅的日夜中我無時無刻不想回到青洲,但是路太遠了,直到三年前我才回到青洲,回到太白峰看過幾次,但是那裡早已物是人非,所以心灰意冷來到冷月國蟄伏。」葉思寒寥寥數語,勾勒出這些年奔波勞碌的情形,令人聽著一陣心酸。
「當年在白虎神壇發生了什麼?」薛離問道。
「先來了一群人,似乎是散修,用迷迭香將我迷倒。後來來了一個前輩將我救起,這位前輩性情乖張,雖然我百般哀求,卻始終不肯帶我回白虎神壇,就這樣我被帶著一路北上,途徑冷月國,金沙國,進入無邊海,最後到了紫羅。」
「哪位前輩?」陳雲生插嘴道。
葉思寒嚅囁了兩聲,答道:「前輩如同閒雲野鶴一般,曾經多次交代我不可以洩露她的行跡,恕思寒不能相告。」
陳雲生點了點頭,不再追問,葉思寒雖然回來了,但是失蹤這些年,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必然有些**要保全,這也不奇怪。
薛離接著問道:「那你又怎麼到了羅浮宮?」
葉思寒輕輕笑道:「師兄有所不知,我在冷月國蟄伏的時候和紅袖打過幾次交道。這次趁著冷月國興兵之際潛入天水城,想要殺掉當年的禍首,為父母報仇,順理成章便來到了羅浮宮。」
陳雲生看了看天色,月輪已經西墜,東邊一抹飛紅流轉,天色將明,說道:「回飲冰室吧,再說下去天光都亮了。」
葉思寒點了點頭,跳上穿雲舟,和薛離坐在一處互訴別情,說道動情之處,兩人都是淚水汪汪。
此時的天水城已經頹敗到了白天沒有修士把守,姜玉衡將能找到的司天閣修士盡數的派去前敵,陳雲生一行大搖大擺地從東門進入,回到飲冰室。
經過一夜的奮戰,所有人都一身疲憊,但是久別的重逢令眾人都非常興奮。就算沒有見過葉思寒的韓楓和樂翔亦是如此。這些人在修行者中年紀都不算長,一來二去就混的比較熟稔,原本還是一對一的清談,後來便是一鍋燴般雜亂的聊天。
陳雲生看著眾人興奮的樣子,不禁微笑離場。一個站在簷下,看著天井中那顆掉光葉子的老梅樹陷入了沉思。(首發:)